海浪拍打着礁石, 沙滩晚风疏狂,将咸腥气腾挪进鼻腔。
叶宛菁立于夜幕下的栈桥边,望着港湾的繁华灯火, 眼底水雾空蒙。
“萱萱, 还放不下吗?欧陆人海茫茫, 她执意躲着,你怎么找?”
宛聪被叶家苦劝着追来,生怕叶宛菁出危险, 要她作陪。
“她会想再见我一面么?她留言说过, 我只要解释, 她都会信的。”
叶宛菁又在自我麻痹。
“你别忘了,那是事情没到高潮时她的第一条留言。她最后一句话, 不用我提醒吧。”
宛聪的话如利刃, 于叶宛菁心头拧着麻花剜了她一刀。
“聪姐,我想去欧洲试…”
“打住,集团刚活过来, 再动荡一次,你命都得交代了。你走了谁管公司的烂摊子?”
宛聪厉声打断她荒诞的想法。
“张口闭口都是集团。”叶宛菁苦涩嗔笑:“我拉集团出泥淖, 可最难的时候, 叶家上下沆瀣一气,摆布失去意识的我,害了小微…我欠叶家多少, 要受这份折磨?”
“有事回去商量。香港对你来说,不安全。你先前的车祸, 小周的死, 或许蓝茵没撒谎,背后另有黑手, 你不能留这太久。”
宛聪思及这些年查不下去的线索,后怕得紧。
“别提她。”叶宛菁颓然轻叹:“我死了,叶氏再无人硬刚蓝家。天和坐收渔利,凶手还会有别人么?谁会傻到背负杀人的战战兢兢,为近水楼台的蓝家做嫁衣呢?”
“蓝家真这么做,不也糊涂透顶?纸包不住火,我不信那老东西激进至此。”
宛聪一直觉得叶宛菁这几年对蓝家成见太过,或许调查方向本就错了。
叶宛菁忽而失笑:“聪姐藏拙日久,终于露尾巴了?”
宛聪大惊失色:“你耍我?”
“我恨蓝茵,但一道长大,她了解我,我也了解她。我离开集团,背后老鼠才会蠢蠢欲动。集团有宛家一半,执总交给你,看好家业,行么?”
“不行。”宛聪果断回绝:“我讨厌这些,跟姑姑拒绝了千百遍集团内的职位,不干。”
“那就只好看着集团再度落魄,滚滚财富奔流入海了。”叶宛菁故作惋惜:“我意已决,不改。”
“叶宛菁,这是你的事,你不好这样威胁我就范。”
宛聪急得跳脚,她最受不得束缚和所谓的责任道义压迫。
“我不在乎。”叶宛菁搓搓胳膊,转身走下栈桥:“风凉,去睡了。”
“你!你站住,等等我!”宛聪捶胸顿足,快步追上她:“你回申城自己和姑姑姑父说。”
“嗯,后天回。”
“那你明天做什么?”
“随便走走,心烦。”叶宛菁顿住脚步:“别再跟着我,让我静静。”
“谁稀罕跟着你?”
宛聪翻了个白眼,抱臂立在酒店走廊里,当真没再跟。
第二日一早,叶宛菁孤身往繁华的闹市区闲逛。
拥挤人流纷杂吵嚷,能让她感悟几分烟火气,这份感觉,曾是司若微最喜欢、最擅长营造的。
司若微曾说,小镇街边的晚市,走街串巷的叫卖声,街坊邻里的热闹寒暄,让她觉得每日都鲜活而充满温情,不似申城人行色匆匆漠然的脸色与步伐,疲惫而压抑。
黄昏迟暮,阵阵悦耳的风铃声交错。
叶宛菁坐在街边藤椅上,点了杯苦咖啡提神,望着如血残阳发呆。
“亲爱的,这太贵了,我不要!”
“不闹,戴上。我现在没钱给你买新的,这块先将就,以后补上,我也给你定制。”
“唔,好吧。其实表的新旧与品牌都不重要,你心里有我就好啦~”
“改日我找人抹去背后字迹,咱再换个表带。”
“不用啦,刻字看不出什么,我挺喜欢的,silence rose whisper,好听。”
熟悉的单词入耳,叶宛菁眸子一僵,握杯的手忽而发颤,褐色咖啡洒遍洁白的长款风衣。
她顾不得周身脏污,转眸循声望去,有对黏腻的情侣互相偎依着,正漫步于夕阳下。
前头有家古旧的店面,风铃声就是店门口传来的。
叶宛菁诧异抬眼,是一家表行,橱窗前“二手名表”的字样分外瞩目。
“请等一下!”
她踩着高跟飞快追上那对情侣,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男子瞅她一眼,下意识护住身边的女孩,满面戒备:“你做什么?”
叶宛菁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女孩手上长方形的金色腕表:“这个,能给我么?我想买下它。”
男孩揽着女孩错开了身位:“你这人真莫名其妙,我们走。”
“这表另有主人,不适合你。”叶宛菁拉住女孩的衣袖:“8万,我出8万,表卖给我?”
女孩愣了。
二手表售价不高,这块表因背后刻字过深,一直卖不出去,今日老板只要1万。
“你为什么要这块表?它不值这么多钱呀。”女孩一脸费解。
“值,它在我心里,值得。把它给我,好么?”
叶宛菁的视线紧紧黏着女孩的手腕。
女孩看了看男孩,踌躇不过须臾,便毫不犹豫摘下表:
“怎么交易?”
“我给你转钱。”
叶宛菁倏地夺过手表攥在了掌心。
交易过后,情侣走远,风声传回他们的交谈:
“傻吗?8万?新的都不值吧。宝贝,用这笔钱给你买个新的,好吗?”
“好呀!”
叶宛菁捏着手表,有些失神。
表盘背后的“RW”上方,有显而易见的划痕,有人故意想要抹去这两个字存在的痕迹。
是司若微吗?
收购二手的人不会这么做,要折价的。
机场里有回收商店,这块表流落香港街市里被贱卖,叶宛菁心痛非常。
非是为一个死物,而是司若微的决绝。
司若微的玉坠,还被她贴身挂在颈间。
说好彼此定情,一生相守,到头来,定情信物却早已毫无意义。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让这块表流落三年,又回到了叶宛菁手里。
可叶宛菁再感悟不到司若微的痕迹,除却道道凌厉划痕下,昭示的愤恨。
清风吹乱她的发丝,散碎的余光中,她隐隐瞧见,表店里出来一个中年人,正在锁门。
鬼使神差般,叶宛菁走去了他身后。
“今天关张了。”中年人直言。
叶宛菁捏着表询问:“我不买,能问你些事么?”
中年人眉心一紧,忙摆手往后躲:“售出不退啊。”
这块表三年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打发了,可不能把没捂热的钱退回去。
“我不退。我想问问,你这表哪来的?”
“收来的呗。店里多得是,机场折价收奢品,手表都送我这来。”
老板边说边走。
叶宛菁跟着他一道走:“那,你还记得当初这表花了多少钱么?”
“这块啊?你确定不是来退货的,是吗?”
“我不退,它于我意义非凡。”
“一分没花。嗐就算我给,也给不了几个钱,定制的又有疤,不好卖。据说变卖的人摘了表扔店里就走,若非她不要钱,三年了,不然我也记不住。”
叶宛菁瞳仁散了散,双腿宛若灌了铅,立在原地凌乱许久,鼻尖泛着酸楚。
“扔”字用得可真好。
弃如草芥,不过如此。
残阳西隐,夜幕转瞬笼罩街巷,嘹亮的灯火光晕四下散布开来。
橙黄暖晕打在叶宛菁青白枯瘦的面颊上,衬得眸色愈发空寂。
她环视着四下的热闹,如她这般形单影只的人寥寥无几。
她有些格格不入。
手中紧紧握着手表,她立在马路牙子边拦了辆出租直奔机场。
叶宛菁改主意了。
她若回申城,免不了被亲故一通拦阻,倒不如直接从这里出发,往欧陆去。
转瞬又是年关。
C大街区一处清幽街巷的公寓内,灯火通明,一个姑娘正在窗边包饺子。
“咔哒。”
门锁转动的轻响传来,系着围裙的姑娘笑盈盈地回眸打招呼:
“微微,你总算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好,今晚吃饺子。”
“饺子?媛媛,太麻烦你了,下次做这么复杂的饭,你给我个消息,我帮你。”
晚归的司若微一脸疲惫,眼底涌起惭愧。
“你忙得很,哪有空闲?天天啃青菜,都成兔子了,这可不行。今天结课,顺利吗?”
朱媛把饺子下入锅中,随口与她寒暄。
“嗯,顺利,又了却一件事,以后不会这么赶了。”司若微洗好手,挽了衣袖来帮忙:“你去歇着,我看着锅。”
朱媛挡着锅不让她靠近:“昨晚你几点睡的?我半夜起来你灯还亮着,去歇会。”
“又被你发现了。”
司若微嘟嘟嘴,甩甩手去了三步外的客厅。
自打来了B国,二人阴差阳错进入同一所大学。
朱媛知道司若微生活艰难,故意与她合租不大的小公寓,俩人挤在一起,彼此是个陪伴。
司若微好似换了个人,每日睡5小时都是多的。
她读着博却不满足,毫无安全感,连续申报两个硕士项目,借钱读书,兼职还款。
三年来拼命拿下两个硕士学位,即便坐拥奖学金,还是欠一屁股债。
而她学的专业,皆是曾经讨厌的类型,法硕与MBA的证书拿得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清楚。
“微微,我后天回家过年。你有什么要给你爸妈带的,我给你捎过去?”
朱媛端了饺子出来,柔声问她。
“没,不麻烦了,后天什么时候,我送你。”
司若微杏眼里皆是疲惫,把盘里饺子分出来几个:“吃不了这么多,你吃。”
朱媛看着碗里仅剩的5颗小饺子,不由得愁眉深锁:“鸟吃得都比你多,胃还难受呢?”
“没,可能是昨晚熬夜,有点食欲不振。”司若微抿抿嘴:“晚上少吃,减肥。”
“见鬼的减肥,你还有肉吗你?!”朱媛白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第三个硕士项目了吧?这是B国,没人会再害你,饶了自己吧。”
“读不起,不折腾了,够用。”司若微苦笑:“我的债够我还一阵子了。”
“倔吧你就,我家不差这些钱,说借你周转非不听,坐看贷款涨利息,你挺高兴是吧?”
司若微讨好地给她倒了醋:“那用你的钱不就欠你利息了?都一样嘛,别气。”
“我不收你利息,把账算这么明白做什么。算了,我不说了,你在这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你最好胖了一圈。”
“我尽力。嘶——”
“咋了,咬嘴了?”
“肚子疼。”司若微搁下筷子弯起腰:“我晚点再吃,可能天凉吃了风,不舒服。”
“去躺会儿,我给你放蒸锅里温着。”朱媛轻叹一声,把饺子收走了。
司若微腹痛的毛病有些时日了。
她劝人去看医生,司若微不肯。
就B国的医疗效率,只怕眼下司若微愿意去,也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