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最无情, 三年不过弹指。
叶宛菁缝补着支离破碎的家业,不惜打破重造,壁虎断尾, 再谋生路。
她不顾阖家反对, 舍弃集团半世纪的支柱江山与老旧工厂, 抛却理不清的旧日怨仇烂账,将集团置之死地而后生,杀出条崭新前路, 彻底转型。
叶氏更名思微集团, 文娱影视为主, 实业为辅。
当然,免不了资产的大范围缩水。
好在生机一线, 她摸到了光。
只是身后与心底的阴霾, 遮掩了惨淡的光芒。
集团复活,日复一日的苦痛折磨却让她倒下了。
三年里,她没日没夜工作, 用拥挤不堪的日程麻痹自己,免得脑海里弹出司若微的身影。
可司若微还是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结, 致使她精神恍惚日甚一日。
失眠、焦虑、自责, 慢性病缠身,沦为医院常客。
叶家爸妈终于在医山药海与叶老的破口大骂中找回三分良知,抛却尊严体面, 四处求告司若微的消息,好摆去叶宛菁眼前, 缓解女儿的愁思。
司若微却宛若人间蒸发般, 叶家调集国内的人脉亲故,无人查得她的踪迹音讯。
青禾易主, 蓝茵在蓝家筹谋的腌臜谋算里,夺回被破产清算的公司,连带下属艺术馆一起。
叶宛菁想争回艺术馆,那是司若微与她交集最多的地方。
可蓝茵恨她,恨她翻脸背弃婚约,恨她明面对峙天和,恨她拒绝蓝家注资的好意;她非但不肯将艺术馆转给叶宛菁,还把司若微留下的印记抹了个一干二净。
叶宛菁与蓝家割袍断义,她便要叶宛菁也苦上一苦。
转机出现于第三年深秋。
姚爷爷重病不治,弥留之际想起旧日司若微的展实现了他的毕生愿景,非要再去艺术馆走一遭。
可他去了以后,艺术馆面目全非,没有一粒尘埃有司若微的灵性与创意。
“司丫头呢?姚栋,给小叶打电话,跟司丫头约着见见,我想她了。”
老爷子乘兴而来,眼底满是失落,拍着轮椅如孩子般闹了起来。
姚栋颇为无奈,硬着头皮扯谎:“人家毕业走了,不在申城,回家好吗?”
“走?司丫头很惹人疼,答应我要来家里坐坐的,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她和小叶很好,小叶一定知道她在哪,你给人打电话,打呀!”
姚老不肯罢休。
“行,我出去打。”姚栋假意应承,试图敷衍。
“不,开扬声,我来说。我要入土了,小司是好孩子,会来的。她该叫我姑祖父,她会来的,我要谢她,谢她拿我的收藏给我讲故事,生动的故事。”
姚栋顿觉头皮发麻。
二人僵持半晌,他不忍见老头混浊视线里充盈的渴望,攥紧拳头拨通叶宛菁的电话:
“姚叔?您找我?”
叶宛菁声音暗哑,无力与落寞好似穿透了空气。
“打扰你了。是我爸有些执念。你也知道,他…”
姚栋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的。
“你给我!”老姚急得不行,抱着电话大声问着:“小叶,我!小司在哪啊?我想见她,我在艺术馆没找到她人啊。”
“…”
叶宛菁听到“小司”二字,凤眸怔了半晌,强撑镇定回应:“姚爷爷?小司她不在申城,怕是没法去见您了。我去艺术馆接您,好么?”
她的语气飘忽,自“小司”而后的话音,极尽勉强。
“那她在哪?她怎么不吭声就走了?你有她电话吧,给我一个?我就想走前跟她说说话。”
老人声音颤巍巍的。
叶宛菁鼻根泛酸,默然良久才编出谎言,妄图断了老人的念想:“…她出国了,这会儿联系不上。您有什么话,我给您转达可好?”
“出国了?”电话里沧桑的音色失落备至:“小司优秀,出国前途无量,大展拳脚,应该的。那别搅扰她了,小叶,让她保重,你也是。”
“嗯。”
叶宛菁眼眶里顷刻浮现出斑斑点点的圈圈,阻隔了明媚的光晕。
她从没放弃关注博物馆领域的动态,可这三年,没有一丁点痕迹与司若微有关联。
司若微喜欢所学专业,做本行时眼里有光,谈及未来总是满怀憧憬。
叶宛菁以为她不会放弃的,但结局好似并非如此。
“没事了,你忙着,给你爷爷带好啊,挂了吧!姚栋,挂了…嘟嘟”
叶宛菁错愕半晌,忽而疯了般奔下床,去书房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个从无回音的邮箱。
“若微,姚爷爷惦记着你,他要走了,弥留之际想与你说话。你若看得见这封信,联系他吧,电话号码在下面。
深秋天寒,你容易胃痛,照顾好自己,别埋头苦干。
国内很多人都想念你,从前的事我尽皆查清,我想你允许我披露事实。
这是第30封信,对不起,叶家上下都欠你一句道歉。”
三年来,叶宛菁唯一能与司若微联系的,就只剩她出国时申请的一个临时邮箱。
或许,是这个邮箱不常用,司若微忘记账号,才未曾把她拉入黑名单。
但司若微从未回复过,叶宛菁开了已读回执,却从无提醒。
她只偏执地发邮件,一封又一封,每次结尾都在道歉,好似只为寻求一份心安。
与其说叶宛菁在试图与司若微沟通,不如说这是她的树洞。
微凉的指尖触及“发送”按钮,叶宛菁深吸一口气,倒进转椅里…
仿佛轻微的触碰,便已耗尽她全部的心力。
“咚咚…叶董,该吃药了。”
阿姨敲响房门,端着药片和水杯在外候着。
“进来。”叶宛菁的声音幽沉萎靡。
细碎的脚步声过耳,她连眼皮都不曾抬起,有气无力的:“放桌上吧。”
“萱萱,药得按…”
“出去!”
听得母亲的嗓音,叶宛菁随手抓起鼠标砸了过去。
这三年,她与爸妈,闹得不能更僵。
“妈妈带来了她的消息。”
叶母侧身避开鼠标,眼见碎片落了满地,不由得眉头深锁。
“想我死么?出去!”
叶宛菁信不过这话,拿钢笔尖头扎上了脖子。
叶母分寸大乱,慌忙掏出U盘扔去她桌上,快步退到门口:“我走,侬自己看。笔放下,太脏,要感染。”
叶宛菁冷眼紧盯妈妈退出房门,转眸扫过战战兢兢的阿姨,冷声警告:
“再有下次,你走。”
“晓得了,叶董。”阿姨心虚地逃开。
叶宛菁脾气虽愈发不好,但对老员工和身边人,从不曾亏待分毫,工资尤其大方。
况且她现下可是叶氏,哦不,是思微集团名副其实的董事长兼总裁,实权在握,无人想开罪她。
书房里再度只剩她一人。
夕阳余晖透过半开的窗子洒落桌前,暖洋洋照亮了房中细小的尘埃。
昔年司若微最喜欢这景象,会窝在懒人沙发里看日落,怀里还要撸着两只狗子温热的绒毛。
回忆美好的如同幻梦,可那时的叶宛菁只当来日方长,顾不得珍惜在意。
她盯着U盘,满目挣扎,手心泛起薄汗。
良久,屋内隐隐暗沉,她发白的指节才有勇气捏过U盘,插进电脑。
荧屏映照着苍白病容,数据简单,是一张三年前的首都机场航程单。
“RUOWEI SI”几个字母入眼,叶宛菁胸腔里的一颗心顷刻杂乱。
她抓过药片一口闷入嘴里,连水都免了,这才定睛看起行程。
京区飞香港,旅途很短,不是联程。
香港?
叶宛菁凝眸陷入沉思,从前,司若微从没表露过对香港的态度。
她会孤身飞去香港打拼吗?
或许,这只是司若微的烟雾弹与障眼法。
但叶宛菁不忍放过丝毫线索,振作起精神,麻利订购了当晚起飞的机票。
她要去香港一探究竟。
飞赴香港机场时,璀璨的阳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
叶宛菁茫然四顾,在机场外川流不息的人流里彷徨不知何去何从。
“诶,你觉不觉得那女的眼熟?”
五米开外,有两个拉着手提箱的男子指着叶宛菁的背影交头接耳。
“好像叶叔家那个啊,出了一连串的事,她敢独自现身吗?估计不是。”
“去看看?擦肩而过时偷瞄一眼。”
“看呗。”
两人眼底涔了狡诈与好奇,快步走去叶宛菁身边,故意吹口哨惹人留意。
叶宛菁顾不上身侧异样,脑海里依旧杂乱无章。
她热血上头找来这里,可司若微的行程是三年前的,茫茫人海,要从何处寻?
“…叶姐?”
本怀揣好奇的二人看清她的模样,皆愣在了原地,忍不住出言试探。
叶宛菁迷离的凤眸扫一眼二人,语气恹恹:“有事?”
这几年集团不景气,再加上产业重组,好些旧友都与她没了联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她不糊涂,不过一笑置之。
“真是你啊,有年头没见了。来出差?去家里坐坐,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二人的容色难掩尴尬,他们的公司,在叶家危难时,关系撇清得甚是彻底。
无人料到叶宛菁一介女流,能硬撑着让叶家起死回生。
到底是百年基业,没那么容易落魄。
“不了,私事。”叶宛菁仍无甚表情。
“那不打扰了,回见。”二人长舒一口气,撒丫子就跑。
叶宛菁瞄着他们仓惶的背影,自嘲苦笑了声,却在那一瞬,凤眸里闪过一丝晶亮。
“等等!”
她鬼使神差唤住二人,抬脚追了上去。
“叶姐还有事?”
二人面上的勉强分外明显,生怕叶宛菁开口找麻烦。
“我记得两位家里皆是港界翘楚,不知可有海关与航司的人脉?我想查些事。”叶宛菁垂眸:“酬劳都好谈。”
“查什么?”
“一个人或者一张行程单的动向,都行。”叶宛菁软了语气:“方便么?”
二人对视一眼,想着此刻和叶家修复关系,不好不赖。
不被叶宛菁事后算计就足够:“我们试试,但不敢作保。随口一句话的事,叶姐客气。”
叶宛菁眼底升腾起一丝希望的光亮,带二人去咖啡厅落座,拿出了司若微的行程单:“能查出她之后去了哪里么?下程票或降落后的动向。”
“一周时间,我们问问。”
“麻烦了。”叶宛菁温声应下:“那有消息随时联系,我留在这,住机场旁的酒店。”
七日转瞬,叶宛菁如坐针毡,寝食不安。
最后一晚,她得到消息:“叶姐,国际机场中转多,外国航司查不了。当日残存监控显示,这位小姐没离开国际航站楼,也就是说,她去了海外,欧洲方向。抱歉,只能帮到这。”
叶宛菁把消息反复读了六七遍,手背上青筋乍现,眼底藏满泪花。
激动中夹杂着苦涩,细微的线索是希望,又何尝不是大海捞针般艰难的煎熬。
欧陆广博,她形单影只,要多少年才能寻到司若微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