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倏忽, 微雨点染油亮的梧桐叶,潮湿弥散。
入夜秋虫的吟唱此起彼伏,昭示着闷夏已是强弩之末。
9.5深夜, 司若微抵达浦江国际机场, 回到阔别两载的申城。
“司小姐吗?叶总让我来接您。”
机场出口, 一清丽的姐姐四下张望,瞧见拖着两大箱子的司若微,略显忐忑地上前相迎。
司若微疲惫非常, 但理智尚存。
叶宛菁没跟她提及会派人来接, 这人出现的好突兀。
她并未回应, 只顿住脚,侧身给叶宛菁发消息:“你派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姐姐来机场了吗?”
正在开会的叶宛菁手机静音, 什么都没听到。
司若微没等来回复, 讪笑着回绝:“抱歉,你认错了。”
她飞快地小跑出机场,随手拦下出租, 目的地定在了久违的学校。
机场里,助理杨柳凌乱非常。
她紧盯着手机里的图片, 再未从落地的旅客里, 寻见相似的容颜。
“见鬼。”
身为叶宛菁的首席助理,她已然忍受了这人三个多月阴晴无定的脾气。今夜搞砸差事,指不定又要迎接老板怎样阴恻的笑容。
怕什么来什么。
夜里11点, 叶宛菁结束了紧急会议,可自家房门毫无动静, 她忍不住给助理去电话:
“杨柳, 人接哪去了?”
“抱歉叶总,我还在机场, 没接到。确切说,是拦到了,但她不承认自己是司小姐。”
杨柳的求生欲极强,把来龙去脉解释得格外清楚。
“先回来。”
叶宛菁眉目扭曲,匆匆挂断电话,去扒拉司若微的聊天框。
她从消息堆里翻出傻丫头三小时前给她的留言,忍不住阖眸苦叹一声,回拨语音:
“小祖宗,人呢?”
“叶总~”司若微怪声怪调地揶揄:“您这么晚还在忙?放心,我回校了,正收拾宿舍呢。”
“我派人接你,等着。”叶宛菁边说边给杨柳发了定位。
“接我?去哪儿?”司若微一头雾水。
“少磨叽,我嗓子都哑了,在家等你。”
叶宛菁急忙挂了电话,她可不想听司若微找借口。
司若微望着空荡荡的寝室发呆,朱媛下月才回来,她一人住是挺孤单的。
落灰的书桌和床榻,也足够令人头疼。
两小时后,困到瞌睡不停的司若微被杨柳好生送去了叶宛菁郊外的别墅里。
她迷迷糊糊走进客厅,望见与两年前一般无二的陈设,忽而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两年前她来这的每一分钟,都在想着如何伺机出逃。今时再看,心境迥异,反而觉得那会儿的自己矫情又可笑。
叶宛菁听得响动,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来瞧。
三月如隔三秋,她仔细地打量司若微半晌,却也没说话。
墨色修身西装剪裁精致,深渊般勾人的凤眸外多了副金边眼镜。
司若微眸光微怔,叶宛菁这打扮,似外文内损的斯文败类。
她抢先开了口,眼底满是怜惜:“你瘦了好些,还好吗?”
“奔波一天,洗洗睡吧,有事以后说。”叶宛菁莞尔提议:“睡原来那间还是和我睡?但我5点起床,会吵。”
叶宛菁的话音疲惫沙哑,想来这一天没少动嗓子。
“我睡原来那间吧,不扰你休息,晚安。”
叶宛菁浅勾唇角:“嗯,我先睡了,晚安。”
司若微轻车熟路摸去客房,心底小鼓咚咚响。
她没直白问过叶宛菁,集团危机处理的如何,叶宛菁也从未与她提这些事。但今日所见,叶宛菁精神状态很差,约莫情势不乐观。
二人各自安睡一晚,司若微醒来时,太阳都照屁股了。
她走去客厅,阿姨温声招呼她用早餐。
“叶总在吗?”司若微不抱期待,却还是想问。
“她一早上班去了。”阿姨舀了碗小米粥给她:“她在茶几上给你留了车钥匙,说你有事可以用,早去早回。”
“谢谢。”司若微捧过粥抿了一口:“她每日都早出晚归吗?”
“你不知道?她是公司大老板啦,叫什么副,副董兼总裁,忙的嘞。”
“哦?那确实。”
司若微眨眨眼,只管闷头喝粥,没再套别的话。
刚回国时差混乱,她如今没课,便躲在房里浑浑噩噩睡了整日,不分青天与深夜。
“醒醒,吃点宵夜。”
叶宛菁夜里十点回来,听阿姨告状,司若微只吃了碗粥就不见人了,只好亲自来叫人起床。
司若微哼唧两声,把眼扒开一条缝,囫囵呢喃:“回来了?累吗?我好困,几点了?”
“天又要亮了。”叶宛菁故意吓唬她。
“啊?”司若微慌慌张张蹿了起来,抬手看着腕表指针,晕头转向:“这是晚10点,还是早十点啊?天呐,我睡了多久…”
“阿姨煮了云吞,一人一碗,出来吃。”叶宛菁累得很,不想多说话,搁下话先去了客厅。
司若微揉揉酸胀的脑壳,匆匆洗把脸追出去,抱着温热的宵夜发呆。
“没出去?无要紧事么?”
叶宛菁见茶几上的车钥匙纹丝不动,好奇发问。
“嗯,睡了一天。过两日回校报到,顺带联系关老师,问问后续安排。三年了,她今年该招生的,却放弃了名额,估计没心力管我。”
司若微舀了个云吞入口,慢条斯理咀嚼着。
“博四了,作何打算?”
“打算?实不相瞒,我想提前毕业了。”司若微轻叹一声:“仗着你的项目,我攒够了材料和文章,外导也帮我良多,半年写毕业论文,足够。”
“提前毕业?”叶宛菁微微拧眉:“这种事国内少有,一般导师不愿意放人。”
“唉,也就随口说说,熬着吧。”司若微把碗里的云吞给她匀了几个:“你累,多吃些,我不饿。”
“若无聊,替我去艺术馆坐镇?体验体验当馆长统筹全局的滋味?”
叶宛菁说得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像胡闹的。
“如果耍我能让你快乐,我由着你爽快嘴皮子编排。”
司若微撑着小脑袋观瞧她:“虽然我很想帮你,但力所不及是添乱,火上浇油。”
“心口不一,说得好听却不动,是虚伪。”叶宛菁也无甚胃口,索性弃了汤匙:“真诚提议,你来帮我。工作计划我都安排好了,你看着不出纰漏即可。”
司若微眸光一怔:“来真的?”
叶宛菁斜靠椅背,倦懒地点了点头。
司若微敛眸沉吟半晌:“下月初我回家陪爸妈,回来后再去?前提说好,见鬼的馆长我才不顶这名头,你别搞我,我就是个帮工的。”
“成交,司助理。”
叶宛菁嘴角微翘:“接个新展?是我名下拍卖行拍品巡展,资源不错,做好了能原封不动搬去别的博物馆展出。”
“可以。”司若微欣然应允,练手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自去和你师伯谈,我看热闹不帮忙。”叶宛菁想试试她的本事。
“挖坑让我跳!你是不是不够累?集团公务不够你费心,还有闲心看我热闹,是吗?”
司若微被摆了一道,有些没好气。
“集团没倒,我就还能喘息。”叶宛菁自嘲苦笑:“你别损我,我若破产,你养不起。”
“老天保佑,叶总财源广进,生意一帆风顺,事业步步高升,水逆退散。”司若微闭着眼睛振振有词:“叶总,满意了?”
“若管用,我带员工日日拜上三百遍。”叶宛菁讪笑着摇了摇头。
司若微不免心疼:“真的…很难吗?三个月都不能扭转局面?”
“集团本就恰逢瓶颈,如今是凛冬风雪再添霜,不容乐观更不能掉以轻心。我爸投资太多,大刀阔斧,致使资产负债率超过六成,前路步步惊心。”
“抱歉,没懂。”司若微抿抿嘴:“你看着很憔悴,去睡吧。我补补课,再跟你聊天。”
“不用你操心这些,刚回来,先好好适应。如果可以,本月就接下艺术馆的事,我让杨柳把材料给你,供你上手。”
“唔…我尽力。对了,狗子呢?”
“在宠物医院做检查安抚,托运对它们不友好。”
叶宛菁温声询问:“跟我搬去市中心那套房里住?到时把狗子接过去。”
“我住学校,你工作忙,不扰你。”司若微不想搬。
“没课住校做什么?”叶宛菁誓不罢休:“躲我?看我有落魄的嫌疑,想弃了我?”
“你…!”
司若微被怼得哑然半晌,才回过味来:“你在激将我?算了,我陪陪你,但不全搬,宿舍要留,随时回去。在你家算借住。”
“成交。”叶宛菁心满意足:“我去睡了。”
司若微又张了个哈欠:“我也睡。”
“小猪。”叶宛菁边走边闷声调侃。
“略略~”
司若微扮了个鬼脸,能睡是福,她才不在乎。
热烈朝阳掩去泠泠月色,花园的麻雀啁啾不休。
司若微醒得很早,许是睡了太久,脑子发懵,昏昏沉沉并不舒服。她蹑手蹑脚坐去客厅,随手翻阅茶几里堆放的商报打发时间。
看不懂,还很无聊。
她自幼不喜欢这些。
当年报志愿家里让她学经济、金融,她一听就头大,赌气选了最冷门的专业来逃避。
“起很早?”
叶宛菁自房中出来,瞧见沙发上凝眉肃穆的小人,意外地挑了挑眉。
司若微循声抬头,只见叶宛菁已然换好外出的衣衫,妆容大气端方,唇彩恰到好处。
“这是…不吃早饭了?”
叶宛菁温声凑弄:“嗯,起迟了,去上班,一起么?”
“迟?”司若微看了眼腕表,不过5点而已:“那你快去吧,我不打扰你。”
“今晚搬去市中心住?”叶宛菁追问确认了一遍:“需要小周接你或送行李么?”
“我自己折腾就好。”司若微莞尔浅笑:“别操心我啦。”
“回见。”
叶宛菁敛眸弯了弯唇角,提着公文包大步流星出门去,一整套寒暄好似公事公办确认流程。
“唉,大老板哦~”
司若微仰靠在沙发上自我调侃。
诗歌三月再重逢,却好似只分别了三分钟,言行举止日常至极,无有一丁点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