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与飞雪是冬日予世间的寻常问候, 枯叶悉数没于雪间,小松鼠也不再周游。
转瞬便是年关。
寒假已至,司若微搬去叶宛菁在波屯的公寓, 当然还有两只小跟班。
“司助理, 去买圣诞树么?”叶宛菁最近很喜欢打趣她。
司若微边给狗狗们铲屎边敷衍回应:“叶总说什么是什么。”
“换衣服, 五分钟后出发。”
“带它们一起?”司若微搓着狗头提议。
“很快就回来,外面冷,别折腾, 它们还小。”叶宛菁并不赞成司若微胡闹。
“行吧, 等麻麻回来, 要乖哦,不许拆家!”司若微训小孩一般, 话音格外正经。
“呜汪!”
小奶狗的声音温吞吞的, 毫无爆发力,更像奶呼呼的哼唧。
“乖,回来给你们带肉干。”司若微乐呵呵跑去卧室换衣服。
“就跟你们亲。”
叶宛菁再度吃起毛孩子的醋, 俯下身给两小只顺毛。
俩狗腿子也是势利的,司若微照顾得多些, 它们便与人格外亲昵。但到了叶宛菁这, 全都大打折扣。
“你们的衣食用度都是我供给的。”叶宛菁试图跟认生的狗狗讲道理。
狗狗不屑一顾,敷衍蹭蹭她的手,转身去玩司若微给它们编织的毛球。
叶宛菁只得无奈起身, 去落地窗前眺望繁华街景。
司若微换好衣裳出门来:“走吧。”
“你喜欢住这,还是纽约的房子?”叶宛菁状似闲话家常。
“都好。”
“风格与居住体验, 更偏爱哪个?”
叶宛菁与人并肩下了电梯, 依旧追问不休。
“都很好呀。”
“换个角度,你若有钱, 两个等价,你买哪个?”
叶宛菁已经学聪明了,跟司若微交流,需要不断转换切入角度。
“我…看有多少钱吧。不多,就买个大房子;多,就两个都。情调与便捷,一个都不能缺。我是在做白日梦,我连一平米都买不起。”司若微自嘲讪笑。
“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叶宛菁随口寒暄。
“呵,我不做梦。灰姑娘的境遇,叶总不懂,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懂。”
“多愁善感。”叶宛菁拍拍她的小脑袋:“年关回家吗?”
“不回。你要回去么?要的吧?”司若微眼底藏了一丢丢失落。
“不回。”叶宛菁斩钉截铁的回应。
“嗯?”司若微颇为意外:“你爸妈会想你的,为什么不回呢?”
“路上耽搁时间,我工作很忙,在哪儿都一样。”
叶宛菁绝不承认,她是要陪某个孤单小傻猫一起过年。
佳节团圆,只身在外总是孤单的,怎能没人相伴呢?
“当真?”司若微将信将疑,生怕心底的喜悦落空。
“当真。”叶宛菁敛眸嗤笑,这丫头还挺没安全感的。
“也好,两人两狗,足够热闹。除夕包些饺子和汤圆,南北交融,再给狗子…”
“打住,狗子还小,不能乱吃。”叶宛菁颇为正经。
“唔…好吧。”司若微瘪瘪嘴:“对了,你在这该有很多朋友?我住你身边,影响你与他们交往了吗?都没见你领朋友回家。”
“你想他们来家里么?”叶宛菁真诚询问。
“这是你家,你说算。”
“那就是不想。”
“我没这么说。”司若微委屈巴巴:“你想就叫他们来呗。我能帮忙操持,当然,若你不想我见他们,我就去找同学玩嘛。”
“不用,两个人清静。年底我约他们去外面聚,你想去就跟,觉得吵就留在家。”
叶宛菁给足了司若微自由,尽管她很想把人介绍进自己的交际圈。
司若微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同居三个月,从没跟叶宛菁说过家里私事,也没多嘴问过叶宛菁的私事、公事、朋友们的事。
“那我在家等你。”司若微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潜意识里,她仍觉自己与叶宛菁的朋友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不会有共同话题。
“嗯。”叶宛菁猜到了。
司若微说过,不喜交际,想来不是撒谎。
尽管在为数不多的Party上,她疯疯癫癫很放得开,见鬼说鬼话,大抵是装的。
二人装饰过圣诞树,又给现代公寓贴上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窗花。
岁月悄然,转瞬便是新年。
她们一道坐在飘窗前,看河对岸跨年的焰火辉煌。
“去年也是你带我看烟花。大半夜把我从宿舍薅起来,吓我一跳。”司若微抵着叶宛菁的肩头,笑呵呵回忆旧事。
叶宛菁想起那晚的心路历程,笑靥逐渐绽开:“那会儿你想和我划清界限,可对?”
“哎呀,不提这个。”司若微小脸挂不住:“这的烟花不够好看,是重复的。”
“还挺挑。”叶宛菁刮刮她的小鼻子:“不喜欢就回屋睡觉。”
“不,你看烟花,我看看烟花的你。”司若微抬手揽住她的脖子:“百看百新,不腻。”
叶宛菁讪笑了声,暗道司若微愈发油嘴滑舌了,竟拿她消遣。
“都要过生日再长一岁了,怎么愈发幼稚?”
“你惯的。”司若微厚颜无耻:“呀,某人过了年,都是…3打头了罢…啊!”
叶宛菁反手在司若微身后来了一巴掌:“皮痒了?”
“说实话也不行,没天理了。”司若微委屈地捂着屁股恐吓:“仔细我告你家暴!”
“你又不是没做过。”叶宛菁丝毫不放在心上:“若再敢,屁股给你揍开花。”
“你你…!”司若微一蹦三尺:“过分!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理你了!”
叶宛菁笑里潜藏落寞,她都30了,也要经历中年惆怅。所谓三十而立,她距离自己定下的目标,还差了太远太远。
可司若微正值花季,容颜愈发惹眼,前途大好,朝气蓬勃,未来可期,青春的活力压都压不住。
叶宛菁从司若微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光芒与“执着勤勉”的可贵。
她们出身不同,成长历程天差地别,但那股子不服输的执拗,却如出一辙。
“会弹琴么?”叶宛菁鬼使神差问了句。
司若微摇摇头:“不会,小时候弹过电子琴。纽约房里有琴,这里也有,却从没见你弹过,为什么?”
为什么?
叶宛菁眸色虚离,因为从前与她四手联弹,处处都要琴声做伴的人,与她生了嫌隙。
因为越来越多的公司事务压上她的肩头,她早已迷失了那份率性与惬意。
“想听么?”
司若微重重点头:“想,我很喜欢钢琴曲。”
“想听什么,我给你弹。”
叶宛菁拉出琴凳,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小三角的琴盖。
“斯坦威?好琴。”司若微眼底迸现出羡慕的光晕:“李斯特的La campanella《钟》可以吗?”
“你故意使坏?”叶宛菁侧目打量着她:“对钢琴曲了解不少?”
司若微点这首,是要看她弹断手么?
“没,门外汉而已。连琴都买不起,何谈了解。”司若微站在她身后催促:“弹嘛。”
叶宛菁搓搓手指,在琴键上随意弹几个音找感觉,而后很快进入了状态。
琴音清亮,似钟槌叩问,似风铃放歌,似时光淌过心房,惊起涟漪湛湛,却又抓不住,握不牢。
飞快纷杂的节律被叶宛菁拿捏的彻底。
一首曲子的韵律连贯而明快,主次清晰,错落有致,司若微不由得听入了迷。
叶宛菁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黑白琴键上悦动,翻飞出残影,如蝴蝶振翅。
司若微眼眸呆愣愣的,只觉这一瞬,叶宛菁整个人都在发光。
“许久不弹,生疏了,错音不少。”琴音消散,叶宛菁自嘲哂笑,转眸望着呆滞的司若微:“有这么难听?都走神了。”
“没,很好。我是觉得缘分奇妙,自己何德何能遇见了你。”司若微忽而自身后环住了她:“我们的感情,会如光阴流逝般,曾高潮迭起,却消散无踪吗?”
“胡说什么呢?”叶宛菁甚是意外:“是我没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么?”
“我乱讲的,夜深了,睡吧。”司若微唇角微弯,松开了手。
叶宛菁反握住她的胳膊:“小微,来,坐下。”
“我坐下做什么?”司若微懵懵的。
“你不是学过琴么?新年快乐总会?跟我一起?”叶宛菁莞尔邀请。
“啊?不,我不行的。电子琴和钢琴不一样,我只碰过学校老旧的风琴,你的琴太贵重,别。”
司若微慌忙推拒,往后躲去。
“喜欢就试试,怕什么?我教你也好。”叶宛菁强行把她拉过来,自己让出了位置:“随便弹。”
“夜深了,扰民。”
叶宛菁把她的小爪子拎上琴键:“隔音很好,听不见。”
“我真弹了?你捂耳朵。”
司若微跃跃欲试,却又怕丢人现眼。
“快些。”
“不能嘲笑我。”
“不笑。”
叶宛菁撑着琴身,随性地立在一旁。
司若微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手指落去中央音区,小心翼翼摁了下去,声音却分外微弱。
“用力,木制琴键要比电子琴力度重些。”叶宛菁在旁温声鼓励:“它不会坏,大胆些。”
司若微将脚丫抬上踏板,小表情肃然至极,回忆着脑海里残存不多的谱子,弹了首“river flows in you.”
“很好呀。”叶宛菁莞尔近前,搓搓她的头:“喜欢就每天弹弹,找找感觉。把它当作玩具,磨合好就是。小微,你很优秀,要相信自己。”
司若微飞快合拢琴盖:“呐,我的笑话你看过了,去睡吧。”
幼年她羡慕学钢琴的小朋友,却只能抱着小小的电子琴在家自学。曾有老师说,她的手适合学琴,可她到底错过了那段美好的年华。
电子琴仍摆在她家书桌上,琴键早已泛黄。那是妈妈攒钱良久,才咬咬牙买给她的。
现在成了尘封的玩具,摆在那,承载着童年的酸涩与满足。
“想学我可以给你报课,或者你不嫌弃,得空我教你。”叶宛菁揽着她回卧室,随口提议:“从小我是跟申城音乐学院的老教授学的,基本功尚可。”
“不了,谢谢你,我还是忙功课和论文吧。”司若微婉拒了,幼年的梦想,至今仍旧奢侈。
“也好,以后机会很多。”
叶宛菁未继续这个话题,尽管她分明捕捉到了司若微眼底那道鲜明的光晕。
“嗯,以后闲暇时,能常弹给我听吗?我喜欢你的琴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