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晚风穿梭于橡树, 混响簌簌。
司若微没开灯,也不曾合拢百叶,只孤身立在幽暗的窗边, 凝望月色洒遍的叶片枝桠。
A国的安宁惬意不同于活力四射的申城。
这里的人也忙碌, 但劳碌的心神能找到短暂休憩的港湾。
想去争, 大千世界机遇淋漓,可以闯荡个头破血流;
不想争,只管安居一隅, 也无需承受冷眼苛责。
择一处无人打搅的角落, 静思独处, 去感悟生活节律,自然馈赠, 放缓追逐不休的脚步, 回眸去寻一丝恬然的随性。
当然,要除却鲜明的阶层差异…
比如,往日此时, 她隔壁是兽性荷尔蒙带来的聒噪;而今日,唯有森林树影的礼赞。
此刻, 同一座城内, 也有浪迹天涯的乞者,乒乓过耳的冷枪。
今夜的幽宁,是叶宛菁给的;今夜无眠的琐碎愁思, 也是叶宛菁给的。
那浅尝辄止的缠绵一吻,让她意乱心迷。
是初吻, 女孩的初吻, 一个女孩给她的初吻,一个被女孩夺走的初吻…
她对叶宛菁的情, 她极力压制着的悸动,被这一吻撩拨得彻底。
似小种子顶破厚重的土层,萌芽而出。
她不想再逃。
21年光阴,她见过很多人,但身边再没哪一个,如叶宛菁般,让她心神激荡。
叶宛菁的一颦一笑,哪怕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都似一朵孤傲雪莲,似九天谪仙,气质虽冷凝疏狂,却偏生正戳她的心坎。
她欣赏叶宛菁潇洒的步态,沉稳的背影,清冷也慵懒的嗓音,眉宇八分傲气间潜藏的两分魅惑柔情…
甚至,是叶宛菁偶尔展露的霸道与强横。
那种随心所欲,把一切玩弄于股掌的,近乎自负的率性…
若迈出这一步,她要思量的,要追寻的,反倒多了起来。
她距离叶宛菁很近,近在咫尺;她距离叶宛菁也很远,远在天涯。
她要凭一己之力拉近这段距离,金钱名望也好,事业也好,她要一点点丰盈自己。
为有朝一日,能够自信从容的与人并肩一处,排除万难,少有顾虑。
这条路很难,但她想做的事,再苦都会咬牙去尝试。
她笃定了,就不想再摇摆。
她,要出发了。
快步推开房门,她漫无目的游走于回廊。
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枝桠声,复古小夜灯光晕昏黄隽柔,衬着她旖旎的眸光愈发婉转多情。
司若微在二楼寻觅一圈,懊恼轻叹,怎就忘记问叶宛菁的卧房是哪间了呢?
“还不睡?找什么?”
听见楼道窸簌的动静,叶宛菁披上外衣,出门来瞧。
熟悉的清冷话音入耳,司若微蓦然回首,只见廊道尽头里,有一抹修长而笔挺的身影。
灯火阑珊,橙黄暖晕散落在叶宛菁冷白的面容上,平添三分柔情。
她踩着碎步,轻盈地扑了上去。
叶宛菁毫无防备,更料想不到素来躲躲藏藏的司若微会这般主动,险些摔了个趔趄。
“疯了?”
她眼神发怔,垂眸看着窝在她脖颈处蓬松的大脑袋,连手臂都显得僵直。
“做我女友,初恋的那种,好吗?”司若微磨着小白牙,杏眼直勾勾盯着叶宛菁耳廓的弧度。
若敢说不好,下一秒,她定要尝尝脆骨的味道,都说卤耳朵很好吃的。
凤眸闪过须臾惊诧,叶宛菁意外而凌乱,司若微这是,在与她求爱?表白?
不该是她主动么?
这丫头晚上喝大了?
“不说话是不好的意思吗?”
司若微胸腔的心砰砰乱跳,是揣着一百只兔子才有的节律,可她却强撑沉稳,话音轻柔似水。
“你做我女友,如何?”
叶宛菁不想先机被这小贼偷了去。
“不,我先挑明的,你是我女友了,叶小姐。”
司若微笑嘻嘻咬咬下唇,趁人不备,一溜烟跑回卧房,“嘭”的一声,拍紧房门。
“咔哒”
顺带落了锁。
“表白完就跑?”叶宛菁眉心深锁,无奈摇头:“还真是张恋爱白纸。”
她方才应急的心理建设,白做了!
长夜另一边,司若微靠在房门后大喘粗气。
方才可把她能耐坏了,生平头一次呢!
好不容易平复下激动的心绪,困意翻江倒海扑面而来。
她把自己扔上软绵绵的大床,随床垫忽悠着晃动几个来回,便缩进偌大的枕头里入了梦。
转天恰逢周六,叶宛菁没倒顺时差,醒得很早,便去买了早餐,回家拿微波炉加热。
司若微醒来时,听得楼下有刀板碰撞的声响,好奇张着哈欠下来观瞧。
“您还会做饭?”
她看见叶宛菁握着菜刀的模样,总觉得滑稽而违和。
实则叶宛菁正在头疼,她买了块上好的牛排,想煎给司若微,可她的确不会做饭。
“今日怎么不贪睡了?”
她抽过餐巾纸净手,随口转了话题来缓解局促。
“我来这以后,莫名睡不了懒觉,每天都醒很早。”
司若微瘪瘪嘴,挽起衣袖去水池边洗手:“需要做什么,我帮您。”
“您?昨夜某人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叶宛菁解下围裙,满眼玩味。
“你?”司若微眨巴着杏眼试探:“以后叫你…菁姐姐,可以嘛?”
叶宛菁唇角平平:“不喜欢。”
“萱萱?”司若微愈发胆大。
“这是你叫的?”
叶宛菁佯装恼火,边嗔怪边故意欺身近前凑弄:
“叫声姐姐来听。”
“噫…肉麻死了。”
司若微满脸嫌弃,却在余光瞥见那乱糟糟的牛排块时忍不住笑弯了腰:
“哈,神仙也不是无所不能,高冷仙女也会翻车,我要拍照!”
她掏出手机,对准砧板上奇形怪状,肉断筋连,血汤淋淋的肉块:“大型灾难现场。”
“别闹。”叶宛菁挂不住面子,转身挡住她的镜头:
“收起来,别拍,吃饭。”
司若微转变太快,昔日的尊重客气一扫而光,这不大好。
“哦。”司若微瞄着她的神色,识趣儿地收了手机解释:
“没真拍。早饭吃什么?”
“三明治,热的。”
司若微眨巴眨巴眼,二十载中国胃积淀,她不太爱吃这些。
“牛排风化会不新鲜,你若不急,我给你煎牛排,加餐好吗?”
她甜甜提议,顺手拎了围裙过来。
叶宛菁去翻厨具:“改日我请个华国阿姨,你吃不惯这边的东西,让阿姨做些早点。”
“嗯?不用。我每天都自己做饭的。”司若微拎过刀来,小动作有模有样:
“我会做很多饭,你若不挑,我做双份给你吃,好吗?”
“你有时间?”
叶宛菁眯了眯眼,自觉插不上手,便退去门口。
“课不算多,时间很自由。”
“行,听你的。”
叶宛菁见她有条不紊的鼓捣,不想给人裹乱:“我去外面等你。”
“嗯,好…呲啦…”
不多时,司若微端出两份香喷喷的牛排上桌,还给叶宛菁热了杯温水:
“试试合不合胃口?”
“卖相不错。”叶宛菁随口回应:“喜欢做饭?不觉得琐碎杂乱?”
“我喜欢和美食沾边的一切,小时候我爸损我,说我长大得嫁个厨子。”
司若微自打迈出心结,在叶宛菁面前也不再拘谨,总算放得开,自在了许多。
叶宛菁勉强淡笑,她这辈子都没混迹厨房的本事,也就不为难自己了。
“家里什么都没有,我昨天才到。你要做饭,午后去商场买些食材?”
“嗯,听您的。”司若微抿了口水,淡淡回应。
“听谁的?”叶宛菁觑眼哂笑。
司若微一咬唇缘:“抱歉哈,习惯了,听…你的。”
“那我叫你什么?微微?朱媛是不是这么叫你?”
“嗯,我妈也这么叫。”
“我要换一个,有小名么?”
“微微呀,不好嘛?称呼而已,随意,我不挑。”
叶宛菁轻叹一声,垂眸把切好的牛排推去她眼皮底下:
“吃这个。”
司若微眼前一亮,她本以为叶宛菁吃饭讲究仪式感,不切好不往嘴里放,原是便宜了她?
“谢谢,下次不用了,怪麻烦的。”
“举手之劳。”
“嗯…能不能商量个事?”
司若微咕哝着小嘴,杏眼滴溜溜直转。
“什么事?”
叶宛菁一眼便瞧出她有小算盘。
“以后生活开销算我的行吗?房钱我给不起也不逞能,但吃你住你的,我…不自在。”
司若微耷拉着小脑袋与人谈判。
叶宛菁敛眸思忖须臾,她若驳回请求,司若微定要难受啰嗦。
倒不如顺着思路走,先稳住人再说。
“AA吧,一人一半。房子清洁、水电网费与草坪修理费也算在内。如何?”
反正账单在她手里,价码还不是她定?
“好。”司若微没想到叶宛菁答应的如此爽快,眼底的欢喜分外鲜明:
“那我联系房东,争取把我的合同转给别人,cover掉那份房租。”
“嗯,随你。”
叶宛菁今时也算摸透了司若微的脾性,她就是不喜欢占便宜,别人眼里的便宜是她头顶的负担,挺新鲜的。
“这房子,是您买下的吗?”
司若微随口问出疑惑:“先前查过您的简历,您读博不就是在P大,怎会在纽约买房?”
“嗯,但我在波屯还有一处小公寓。”
叶宛菁回应的干脆,好似并无不妥:“在这有个安身处,不好么?”
先前她常常往返两地,是因蓝茵在这儿,才购置这处房产,本打算日后定居在此的。
“没,随口一问。方便问下,这样的房子多少钱吗?”
“180。”
司若微杏眼圆瞪:“180…万刀?”
“嗯,买的时候房产市场不景气,很划算。”
叶宛菁闷头切肉,并未注意到司若微的小表情。
司若微哑巴了,再没多嘴打探,老实消灭着盘子里的吃食。
她还真是…任重道远,这辈子能赚这么多钱吗?
苍天啊…
“房子有些年头,外观尚可,但隔音差了些。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再去选新建房产,换一套。”
叶宛菁见她沉默,以为司若微对房子有意见。
“啊?”司若微惊掉了嘴里的牛肉:“不不,我没有我不是。再说我在这也就2年,你做你的决断,无需顾及我。”
“这边的学业氛围,还习惯么?”
叶宛菁给她递餐巾纸:“擦擦嘴,有胡椒粒。”
“哦。”司若微匆匆拿纸捂住嘴:“还好。当然,除了听课只能懂7成以外。”
“正常,慢慢来。”
叶宛菁浅笑,她中学来此时,因为听力不好,着急上火,还哭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