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洒落婆娑树冠, 将斑驳树影投射于逼仄的车内。
充满希望,却也凌乱压抑。
矛盾,飘渺, 而挣扎。
是最惬意的氛围, 亦是最虚伪抓不住的幻影。
“你说什么?”
叶宛菁倏地松手坐回副驾, 看似垂眸凝视着司若微,眼底光芒却比霰射的晨光更分散。
“我不是Les,叶老师, 放我走吧。”
司若微咬牙抵住磕绊, 强装镇定。
短短20载岁月, 她的青春年华更是短暂,内心悸动的萌芽微不可闻。
她只知自己对男人无感, 曾被人堵在半路表白, 心底尴尬又厌烦。直到遇见叶宛菁,她才对潜藏于心的取向,有了一知半解的感悟。
可她无有胆色往前踏出一步。
幼年成长中的经历, 令她对亲密关系,恐惧多于期待。
她说与叶母的不期待爱情, 不信任婚姻, 皆是实话。
即便她对叶宛菁动心起念,可叶家先前威胁的行止,如一根刺, 提前扎进了心房。
她清楚,若招惹了叶宛菁, 无异于徒手攥住带刺蔷薇, 瓣羽虽美,却要血来滋养。
话音出口, 是良久的沉默。
车内只剩淡漠的呼吸,弱不可闻。
“哒”
很轻微的声响过耳,是车门开锁的声音。
司若微轻呼一口气,扯下安全带飞速跑下车。
她沿着公园步道一路小跑,直到气喘吁吁才肯停下脚步。
那辆黑色宾利,在停车场上,一直留到正午时分。
【坏人:抱歉,是我唐突】
司若微收到消息时,已回了学校,眼眶有些酸胀:
【怄气包:叶老师,我也有错,是我没边界感,以后注意】
发出消息,司若微把备注改回板正的三个字:“叶老师”。
叶宛菁没再回复,司若微的话,她将信将疑。
但司若微情急下用这理由搪塞,便也挑明了立场:不想与她有进一步的私人关系。
是她太心急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嗡嗡…”
心底本就堵着石头,叶宛菁瞥见来电时,情绪愈发憋闷。
她反手挂了电话。
“嗡嗡…”
几分钟内,电话无止无休。
叶宛菁调整好心情,接通恼人的电话:“蓝伯伯?什么事?”
“萱萱,很忙吗?”
沉稳的中年男子话音过耳,正是蓝茵的父亲蓝啸。
“还好。”
“今晚来家里吃饭?我和你伯母有日子没见你了,想念得紧,给伯伯个面子?”
叶宛菁悄然蹙眉。
不必问,定是蓝映雪大舌头说了胡话,让蓝家父母知晓她“沾花惹草”,摆鸿门宴来了。
“好,我今晚过去。”
“若有新认识的朋友,也一道带来,我们很乐意认识你的朋友。”
“没,最近工作紧张,怠慢二老了。晚上见。”
“晚上见。”
搁下电话,叶宛菁轻叹一声,坐去了驾驶位。
可她心头堵得难受,不想就这么出师未捷,善罢甘休。
忽而,她余光扫见公园里散步腻歪的小情侣,眼底划过一瞬狡黠,顷刻计上心来。
她垂眸拨电话:
“宁姐,在忙么?”
“小叶?什么事?”
“我身边有个男孩,是我叔叔的秘书,一直想托我给介绍个女孩。不知宁姐方便牵线么?可否让她和小司认识认识?”
“若微?你不是和她…”关宁一头雾水。
“没,若微不接受同性。我寻思不能耽误她,男孩是海归硕士,家在申城,才貌俱佳,认识一二没坏处。”
关宁稍一思忖就应承了下来:“好说,你等我消息。”
叶宛菁的叔叔,可是主管人事的副校长,关宁不会放过这一丝一毫与领导身边人结识的机会。
三日后,司若微莫名收到关宁的聚餐邀请,言说有公事商量,约在了市中心的高档西餐厅。
司若微满心狐疑,关宁产期将近,什么事非要跑出来说?
她到时,戏剧性的一幕才刚刚开始。
约好的座位上,坐了个阳光帅气的男孩。
瞧着文质彬彬的,身侧摆一捧淡雅花束,神色还有些…紧张?
司若微没有贸然上前,转头与服务员确认数次,座位号无误。
她硬着头皮过去,男孩便笑盈盈站起身:“您是司若微吗?我与您同校,可以称呼您司师妹吗?”
“您是?”司若微半勾着的浅笑僵在脸上,半步都不敢近前。
“我是关老师的朋友,您请坐,先点菜吧。”男孩愈发局促,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
“您好。”司若微礼貌颔首:“关老师约我来此,时间快到了,她身子不便,我去外面迎着她,您见谅。”
“…呃,关老师刚才发消息,说今晚有事不来了,让我照顾你吃个饭,交个朋友。”
这话入耳,司若微心里咯噔一声,她好似被人摆了一道?
关宁又把她卖了?
什么交朋友?一道吃饭?什么开口就套近乎的司师妹?去他的吧!
“抱歉,我以为导师有要紧事,她身子重,我不敢让她跑空才硬错开另一个约的时间,赶过来的。现在我真得走了,见谅。”
司若微胡扯一通,回身溜得飞快。
“诶?”男孩凌乱不已,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无奈摊手。
不多时,在家如坐针毡的关宁就收到消息:
【关老师,谢谢您安排约见,小司可能有些抵触这种见面方式,但还是很高兴认识您和她】
关宁仰头望向挂钟,眼下距说好的饭局时间,只过了6分钟而已。
司若微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她的心情算不得好,反手给叶宛菁去了电话:
“宁姐,怎么了?”
“小叶,你是不是和司若微闹别扭,拿我当枪使?”
“宁姐这话从何说起?”叶宛菁装傻充楞。
“今晚我安排人跟司若微见面,她不顾组局的人是我,把人晾在那当场就跑,这正常吗?她是不是知道你安排这些?”
“不,我从没提过。他们聊得不开心?男孩仪表堂堂,谈吐得体,进退有度,不至于吧。”
“反正我牵线了,但司若微无心,我帮不了你。”
“是我看走眼了,谢谢宁姐费心。无妨,男孩的疏导工作我去做。”
“行,就跟你知会一句,没别的事,挂了。”
“宁姐再见。”
结束通话,叶宛菁却是心情大好。
尽管前两日才被蓝家人言语敲打一番,但今时得知司若微连导师组起的相亲局都不给情面,她心中已对司若微的真实取向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只要司若微对男孩无意,只要这人不是厌恶与所有女子深交,那她叶宛菁就还有机会。
彼时,游走在晚风里的司若微已在心底把怀孕了还不安分的关宁骂了千百遍!
半小时后,关宁明知故问:
【老师:晚饭吃得还愉快吗?我本该在场的,但突然身体不适,你多担待】
司若微顿觉头皮发麻,咬牙回她:
【老师,我有些别的急事。见您没来,就先与人讲清楚离开了】
【老师:哦?你有事先走了呀?那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们再约时间?】
【司若微:不不,老师,我没这些想法。约莫以后几年也没有,我习惯一个人,谢谢您】
收到消息的关宁冷嗤一声,随手把聊天截图转给叶宛菁:
【关教授:小叶,你我都省心了,司若微婉拒相亲牵线,一拒好多年呢】
【小叶:如此也好,宁姐乐得清静】
【关教授:但愿吧】
叶宛菁隐约察觉,关宁好似不大高兴。
【小叶:宁姐,给你添乱是我思虑不周,改日我去您家里赔罪问候】
【关教授:没有的事,小叶又见外了。你帮我良多,等我待产期过,我请你,好好聚聚】
【小叶:都听宁姐的,早睡】
发出这条消息,她切换界面,给蓝茵打去视频:
“萱萱还能想起我来呢?”
蓝茵刚起床,话音满是倦怠。
“你妹妹还在么?”
“映雪?回B国了,怎么了?”
“下次你能否留心些,别当着小屁孩的面胡言乱语?”
“我说什么了?”蓝茵有些恼了,话音明显凌厉三分。
“你说我喜新厌旧,沾花惹草,结果第二日我就被你爸妈请去喝茶训导了一番。”
“噗…那你事实如此,就当个听话的乖乖女装装样子,也怪不得我呀。”蓝茵转瞬失笑。
“蓝茵,正经点。”叶宛菁沉了脸色:“我们说清楚,婚约取消吧。”
“这话不该你我提。让你父母去和我父母说。婚约是他们定的,由他们拆。”
蓝茵的语气转瞬严肃起来。
叶宛菁悄然攥紧拳头,心底渐起疑云:
“你什么意思?你我都不愿意,婚约自然不作数。两家长辈怎么可能松口,你这是胡诌。”
“我没什么意思。本来我就都行,是你不行。你不愿意,非要做那个变量,就做到底。带着你女友上蓝家去,最好把结婚证摔他们脸上,不就结了?”
叶宛菁火了:“蓝茵!你别无理取闹,我们近三十年的朋友,我以为你理解我。”
“我不是很支持你吗?你找个像我的人做戏,我也很大度,没去找她别扭,也没与我爸妈说,还不够体谅你吗?”
“怎叫你大度?我找谁与你何干?”
“若我找个像你的人,带着招摇过市,你舒服吗?”蓝茵语气蔑然:
“最开始我就觉得你幼稚,像小屁孩故意给家长添堵。你不爱那丫头,只当她是挡箭牌。既是游戏,婚约不碍事,还能给你拖延时间找真爱。你有真爱,我自然让位。”
“蓝茵,你说这话未免太让人心寒,你现在才更像无理取闹。你就站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肯帮我就算了,还要损我一通么?”
“我家产业不归我继承,我是爸妈的联姻工具我认了。他们的思想工作我做不通,那就不做。我不像你,不撞南墙不回头。”
“别扯东扯西。”
“行,直白讲。你找挡箭牌能拖一时,拖不得一世。你的女友总要见两家人,得长辈应允,我们的婚约才会散,不然都是徒劳。你有爱人就去领证,带她回家,让家人接纳。”
“你的态度就是不帮我与你父母摊牌,不松口,对么?”
“对。”蓝茵先一步切断了电话。
叶宛菁愤然甩飞手机,急促的呼吸和起伏不定的胸腔昭示着她无处发泄的愤懑。
有一瞬间,她脑海里甚至有一种声音:
若司若微的家境能争气些,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