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暖晕抵过鱼肚白的温存, 盖去启明星的夺目,成为新一日的主调。
司若微呆呆观瞧着身上的深灰睡衣,眼底的狐疑与惊骇平分秋色。
昨夜半路, 她好似是迷迷瞪瞪睡着了。
然后呢?她怎又记不得了?
谁给她换了衣衫, 叶宛菁吗?她们怎又睡在了一张床上?
这算怎么回事?
“…嗯!”
叶宛菁觑眼凝视着她, 见她毫无把臭爪子从自己身上拿开的意识,忍不住清嗓子提醒。
嗓音过耳,司若微如触电般抖了抖身子。
她倏地缩回手, 起身背对着叶宛菁, 把睡衣领口的纽扣系好, 跑去窗边拉开窗帘。
呵,小心思不少。
叶宛菁手肘半撑枕头, 托着下颌淡然审视背影里都涔满慌乱的小兔子。
司若微满头问号。
可嘴巴却好似被人涂了502, 怎么也问不出疑惑,只装模做样欣赏晨景。
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袖子和裤管过长, 是叶宛菁的么?
可衣衫上的香气蛮横出格,不似叶宛菁惯用的木调淡香。这股香味, 充满野性与征服的欲望。
不难闻, 只是过于强横张扬,有它这一线气味,其余的一切格调都只配退避三舍、俯首称臣。
好生霸道。
“在看什么?”叶宛菁见她杵在窗前不动, 轻声试探。
司若微背对着她,十指却已在身前绞成麻花, 拧来搓去的, 昭示着杂乱无章的心绪。
“日出…”
“呵,日出是一小时之前的事了, 现在的骄阳无法直视。”
叶宛菁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谎言。
一语过耳,司若微的促狭无处安放。
好似拉开的窗帘不是为让叶宛菁忌惮,反而将她的小心思袒露无遗,摆在阳光下任人观瞻。
“我…去客厅等,您换衣服吧。”
司若微把指腹掐出数不清的半月形斑痕,垂着头匆匆跑去门边,轻盈地闪身离去。
她甚至怀疑,莫非昨晚的饭食或是叶宛菁车里香薰被人动过手脚,放了安神的成分?
从车里到叶宛菁家,再到那张大床…外衣褪去,被人摆弄着换上睡衣,她会全然一无所知?
“醒啦?喝茶还是咖啡?”
正在客厅摆弄插花的阿姨见司若微出来,温柔与人寒暄。
这突兀的一句话把司若微吓了个好歹,捂着胸口喘息良久。
阿姨几时回来的,她毫无所知。
阿姨柔声安抚:“吓着你了?抱歉。”
“没关系。”司若微讪笑回应:“阿姨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吗?”
“烘干机里,得等会儿。”
“您收拾的?”
“叶总昨晚回来,把你们的衣服放在洗衣房,我今早就洗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谢谢。”
司若微忽觉脸上火辣辣的,逃也似的冲去厨房,拧开水龙头洗脸。
叶宛菁洗漱停当,从次卧出来却没见司若微的人影,转眸问阿姨:“她人呢?”
阿姨给她端了杯纯美式,眼神往厨房看去,小声回应:“在里面。”
“温杯牛奶给她。”叶宛菁眸光一转,又补了句:“加点蜂蜜。”
“好的。”
阿姨走进厨房时,司若微正撑着水池发呆,脸上的水珠吧嗒吧嗒往下滑落。
阿姨甚有眼色,给她递了个纯白的毛巾:“去客厅等吧,早饭温好了。”
司若微如何听不出她是在赶人,只得拎过毛巾离开,不情不愿走回客厅。
“饿到自己去觅食了?”
叶宛菁随口寒暄,试图缓解司若微周身弥漫的,显而易见的尴尬心绪。
“没。”司若微手捏毛巾,定睛揪着上面突起的毛球。
“主卧空调坏了,潮湿闷热不能睡,我只好与你分享一张床。”
叶宛菁浅抿咖啡,指尖点了点身侧的沙发:“过来坐,阿姨备了早饭。”
“嘀—嘀”
微弱的电子声过耳,司若微见阿姨匆匆自厨房出来,忙转头询问:“是衣服好了吗?”
“是呀。”阿姨边走边说。
司若微一个箭步冲进洗衣房:“您忙,我自己拿。”
“叶老师,我先去换衣服。”
她抱着衣服直奔次卧,未在客厅停留片刻,随即反锁了房门。
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她叫好车,等人开到楼下,才开门出来:
“叶老师,我学校还有事,不打扰您吃饭,先回去了。”
“若微,不急。”叶宛菁见她拔腿要跑,沉声将人唤住:“吃过饭再走,我送你。”
“嗡嗡…”
“我叫了车,司机师傅电话都来了,谢谢您,不用啦。”
司若微一步都不敢耽搁,几乎是夺门而出。
仓皇而逃么?
叶宛菁抱臂苦笑,她有这么可怕?
还是说,司若微是怕把持不住心底压制的小心思,这才着急躲她?
思及此,叶宛菁愈发不想让狡猾的小兔平白溜掉。
她理顺头发,快步走去门口。
“叶总,您出去?”阿姨满目不解,叶宛菁几时衣衫不整出门过?
那一身松泛的家居服,不适合出门。
“一会儿回来。”叶宛菁话音很急,脚步更急。
自认脱离魔窟的司若微倚靠在出租车后座上,长舒一口气。
即便她清楚,叶宛菁只是给她换了衣服,但这个举动,已足够反常。
或许,动了歪心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她一人。
她尚且懂得压制,理智促使她回避,可叶宛菁好似孤狼,目的鲜明而大胆。
这可使不得。
“滴滴!”
急促的鸣笛声伴随司机的急刹车,将她从烦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怎么开车的?有钱了不起?”司机气得摇下车窗,停在路边与别他车的人理论。
司若微循声望去,前面尾号“688”的黑色宾利,可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她心梗!
“让那女孩下车。”
叶宛菁也摇下车窗,冷言冷语:“否则你今天别做生意了。”
“…?”司机锁紧眉头盯着叶宛菁,权衡一番得失,转头赶司若微:
“你下车吧,我还想赚钱呢。”
司若微:……
“给您双倍车费,行吗?”
“小姑娘,这车我要是刮一下,好几天白干。行行好,下去吧。”司机犯了难。
司若微抿抿嘴,悻悻走下车,立在路边的花坛旁吹风。
叶宛菁自车窗边探头出来:“上车。”
“叶老师,您过分了。”司若微冷下脸色:“我不坐您的车。”
“有话车上说。”
“这不能停车,停久了交警过来给您贴罚单。”司若微一动不动。
“不坐车,开我的车总行?”
叶宛菁咬咬牙,顶着睡衣下车来请她:“先离开这。”
司若微见人出来,掉头就往反方向走。
“街上车来车往,你想被人拍到和我拉拉扯扯?我可不敢保证,这里没人认识我。”
叶宛菁信步在后跟着:“你犯倔,我就一路跟到你放弃为止。”
司若微翻了个圆润的白眼。
早7点,市中心车流人流都是高峰,她被一穿睡衣拖鞋的疯女人追逐,的确诡异。
“我惹不起您。”她咬牙苦笑,气鼓鼓回身走向叶宛菁的车。
叶宛菁抢先一步,把车钥匙丢给她,自觉坐进副驾:“说好你开。”
交警朝二人僵持的方向走来,“这里不能停车,请尽快开走。”
“这就走。”叶宛菁温声应下,转眸笑看司若微:“人家催了,快开走。”
司若微一拳砸上方向盘,恶狠狠发动车子,一脚油门下去,车“蹭”的一下就窜了出去。
“悠着点,别玩命。”
叶宛菁脸色一沉,小姑奶奶怎么敢在半路发疯?
“您要玩命,我不得奉陪到底?驾照刚下来,谢谢您给我豪车练手。先说明,若出问题,我赔不起。”
司若微气得不行,说出的话全是刺儿。
话音方落,便是一右转的路口。
眼看红灯将至,司若微却猛然加了把火,车身近乎漂移,抢着拐了个弯。
“司若微!”叶宛菁甚是后悔方才的决定,这人就是疯子!
“要不您开?我手生,不是故意的。”司若微得逞地勾起嘴角。
叶宛菁磨了磨后槽牙,司若微就是故意的!
闹吧,她还能不顾惜自己的小命么?随便闹。
是以,司若微的挑衅并未得到回应,她没来由的憋闷。
眼见一计走空,司若微杏眼飘忽间,就有了新主意——
她把车开上高架,高架出口,是她的学校。
“限速60,你别胡闹。”
叶宛菁看着仪表盘里晃动的“68-72”,恨得牙痒。
“我不太会控速。”司若微装傻充愣,今天不让叶宛菁吃几个罚单,她就是不痛快。
“想被吊销驾照是么?”叶宛菁丝毫不慌,坐驾驶位的人又不是她。
听见这话,司若微眉心一颤,车牌虽是叶宛菁的,可探头拍到的人…
吓唬吓唬还是管用的。
司若微总算肯老实开车了。
“我得罪你了?”叶宛菁见她安分下来,便试探发问。
“您明知故问。”司若微一脸漠然。
“在我家还客客气气,这会儿却成了炸毛的猫,怎就是我明知故问?”
“您不拦我就没这事。”
“你不突兀逃离,我也不至于追来。”
“逃?我光明正大的走,怎变成了您嘴里的逃?”
“不是么?我说错了?事实如此,敢做不敢认?”
“那您呢,昨晚做什么了,敢认吗?”
“昨晚?搀着叫不醒的懒蛋回家睡觉,怎不敢认?”
“我的衣服怎么回事?”
“外衣脏污,我不准它们出现在床上,给你换了。”
“您可以叫醒我…”
“我叫不醒。”叶宛菁沉声打断:“阿姨和我一起扶你上来的,她也没叫醒。”
“那,您可以让我睡沙发。总之,您给我换衣服,失了分寸。”
“比你闯红灯,超速胡闹的行止还失分寸?”
“两回事,您别混为一谈。”
“无甚区别。”
“那我跟您没什么好说。我不接受您的行为,底线被践踏的感觉很糟,请尊重我的决断。”
“你醉酒那晚占了我便宜,昨晚就当我还回来,一笔勾销如何?”
“道理不能这么论。两次我都不清醒。是我错了,不该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留宿您家。所以此事过去了,我不追问,也绝不会再让这情况发生。”
“嘴硬有意思么?”
“您什么意思?”
司若微心神烦乱,把车停进路边公园的停车场,熄火。
“你很清楚。”叶宛菁抱臂在旁:“你情绪大乱,连开车都不能,又何必咬死不认?”
“我不清楚您在打什么哑谜。”司若微偏头去看窗外的街景。
“哑谜?”
叶宛菁哂笑一声,撤去安全带,侧身欺去司若微眼前。
“您做什么?”司若微莫名心慌,反手去推车门。
叶宛菁捂住车钥匙攥在手里:
“本想与你好言好语,但你像个小泥鳅,滑溜溜只想跑,那我只能直白些。”
说罢,她双手抵住驾驶位的靠背,缓缓俯下身去。
司若微转瞬愣住。
叶宛菁没动。
司若微回过神来,灵巧钻出她的臂弯,趴在座椅中部空隙大口喘息着,缓解方才的惊骇羞怯。
“不反抗?”叶宛菁眼底满是玩味:“脸红什么,不该生气么?”
司若微的杏眼已然失焦,捂住发烫的耳垂,闭眼放狠话:
“我不…不喜欢女人,还请您自重…放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