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是被阿姨迎进客厅的。
她寒暄时得知叶宛菁在司若微房里, 精明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纳罕,闷头喝咖啡遮掩思绪。
“宁姐,久等了。”
叶宛菁的神色切换自如, 扶着司若微出来的一瞬, 笑得如春日暖阳般和煦。
“小叶客气。”关宁站起身, 看见司若微的腿却是一愣:“若微,你这伤?”
“老师。”司若微昨日才与关宁不欢而散,难掩不自在, 只垂眸解释:
“没事, 小伤, 是我不小心。”
关宁看看叶宛菁,又看看沉闷的司若微, 回想起昨晚警察突兀的电话, 识趣儿的没再多问:
“快坐,受伤千万好好将养,能少动就少动。”
“嗯。”司若微乖觉坐去了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行, 那我直入正题。”叶宛菁秒变正经:“公司法务有事,晚些过来。上次是短期临时合同, 这次不一样, 还是要正式些。”
关宁也认真起来:“应该的,那先和若微商量选题的事?毕竟她还是学生,毕业才是最要紧的。”
“宁姐和小司说吧, 我该补充补充,该澄清澄清。”
叶宛菁端坐主位, 周身散发着大佬的气场。
“若微, 我先前和叶老师沟通,希望你以国内私人艺术博物馆的兴发历程与经营实践数据为基础, 以她馆内发展为个案,研究现当代艺术展陈与公众宣教的…”
关宁的专业造诣很深,讲起这些滔滔不绝,一开口别人再无插嘴的机会。
“目前我馆内的情况,明年临展排期已经定好。常设展不变,也就是说资源这块有我把控,你无需担忧,我也不至于让它四年就关张,研究材料绝对充足。”
叶宛菁随口补充:
“本想聘宁姐留任顾问,但她确因私人原因和工作安排,不太方便。所以我们商量,请刘翁挂职出山,接下总顾问,刘翁也表态愿意。”
司若微一怔,叶宛菁竟能请动这位在国内首屈一指的,退休后虽返聘回校却甚少挂职社会头衔的老学究师爷给她撑场子?
“叶老师想聘你合作项目的事,我也和刘老师提过,若微,他很看好你。”
关宁适时提点:
“你觉得我这安排,可还牢靠?你师爷的眼光可从不出错。叶氏根基足以支撑艺术馆蓬勃发展,叶老师很欣赏你的策展理念呢,若微,机会难得。”
“当然,是否以此作为你研究的主题,与是否来我馆里实习,并不冲突。这无非是多一份或少一份授权书的问题。”
叶宛菁这会儿倒是装得很好说话,极尽和善。
不亲自实践,哪来可供研究的稳定数据?司若微暗损,叶宛菁这是表面漂亮的无用废话。
“…谢谢两位老师信任,还有刘老师的鼓励,我听关老师的。”
司若微没听出明显漏洞,在关宁殷切的注视下,选择答允。
“如此最好不过。”关宁的笑靥终于不再浮于表面:“若微,你定下选题,日后少不了叶老师提点指教。把她加入你的导师名单,可好?”
关宁存了私心,昨晚听说司若微报警,她甚是后怕。
好的工作机会与项目她要攥牢,但风险要降到最低。叶宛菁若也成了导师,师生恋绝不容许。
不待司若微消化这惊骇的提议,叶宛菁眉梢骤紧,赶忙回绝:
“宁姐,你这话见外了。再说你我认识多年,就别抬举我了。我不是这个专业出身,职称不过讲师,指导不了博士生。以后小司找工作,会给人拉低竞争力。”
“若微,你怎么想?”关宁不想妥协:
“你叶老师为人谦虚至极。她研究艺术史成绩斐然,学界新星当之无愧,能给你很多助益。我校与闵大是兄弟院校,合列导师有前例可循。”
司若微分外纠结,让叶宛菁入导师组,的确能规避风险;但这样,她日后绝不能开罪叶宛菁分毫,被人捏着毕业生杀大权,绝非舒坦事。
“宁姐别问她,我不同意。我带不了学生,闵大教职也不见得留任。但给小司提供资源是份内事,你放心,没这份羁绊也是一样的。”叶宛菁直白回绝。
“我不是甩手把若微整个托付给你,带她毕业还是我的事,小叶你无需担心。”
关宁讪笑着与人拉扯:
“若微你说话,想不想让叶老师倾囊相授?她这是藏着掖着舍不得腹中才学呢。”
“能认识二位老师已是我的荣幸,若能得您二位一起指导,我自然…”
“打住。”叶宛菁见口风不对,怼人毫不嘴软:
“这儿没外人,我就直说。小司,我与你,合作可以,师生免谈。我跟你性情与处事方式大相径庭,日后相处不自在绝对追悔莫及。”
叶宛菁这反常的一番话呛得司若微愣在当场,顿觉脸颊滚烫。
若非关宁话里话外逼她站队,她也不想说这违心的场面话。
哪儿承想叶宛菁直来直去,连个台阶都不给她留。
“嗨,这事怪我,不行就算。随口商量而已,翻篇就行,若微也别往心里去。小叶是和我吐槽过,不想带学生,觉得心累。但这不影响她看好你,支持你,对吧小叶?”
关宁发觉气氛变味,叶宛菁态度又太冷硬,赶紧打起了圆场。
“自然,宁姐你擅长教书育人,我…真不合适,也就提供些客观支持罢了。”
司若微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是我唐突。”
“那把条款过一遍,没问题就签下?”叶宛菁换了话题。
“招标流程那些…”关宁比较审慎。
“回头我让馆里补文件就是,走过场罢了,出不了差错。”
“行,签。”
关宁略有耳闻,知晓盯着馆内项目的人不少,不想错失良机。
时近傍晚,公司法务姗姗来迟,三人恰好捋顺合同的条款。
司若微见到来人,眼角眉梢齐齐扭曲,昨晚她可被这祖宗吓得不轻。
“又见面啦,好巧呀。”宛聪俏皮得很,故意拿司若微寻开心。
关宁先跟人打招呼:“宛律,好久不见。”
司若微这才知道,助纣为虐的坏人姓宛,不情不愿叫了句:“宛律好。”
“听叶总说,都谈妥了?我来就走个流程,咱就不废话了,晚些我还有约呢。”宛聪性情爽利,行事也风风火火的,从不拖泥带水。
“行…”
签订合同时,天色已昏。
叶宛菁柔声邀请:“宁姐,天晚了,吃个便饭再走?”
关宁拎了包包在手,无意耽搁:“不是我客气,孩子等我辅导作业呢。”
“行,那我叫小周送你。”
“若微,最要紧的博论都敲定了,你放宽心。这几日安心休养,系里的课不用担忧,回头看看课件就行。我替你跟老师们请假了,不影响考勤。”
“谢谢老师。”
关宁快步离开:“坐着,别动了。外面落雨,小叶也留步,改日聚。”
叶宛菁嘱咐小周:“慢些,安全第一。”
“叶总放心。”司机撑伞与人一道走了。
叶宛菁没送人,手撑司若微身后的沙发靠背,垂眸询问:“就剩你我了,晚上想吃什么?”
司若微拄着拐站起身来,淡声回:“您吃吧,我不饿,不吃了,先回房。”
“不舒服么?”
叶宛菁打量着她,司若微脸色不太好,语气难掩消沉。
“没,有些累,想休息。”司若微敷衍回应,脚下步伐不停。
叶宛菁眯了眯眸子,抬脚跟上去:“合同哪里不合心意?怎么不直言?”
“没,都好。”
叶宛菁凝眸思忖须臾,绕去她身前,试探道:
“不会真想让我做你导师吧?”
“没,没有。”
司若微往一侧挪开身子,想从墙边绕过去。
“那就好,我从没打算带学生,不是针对你。教职只是权宜之计,我不见得留,歇着吧。”
叶宛菁知道司若微在闹脾气,却看破不说破,给人让了路。
“嗯。”司若微闪身回房,却还是忍不住对叶宛菁的言辞耿耿于怀。
性情与处事大相径庭、相处不自在…能斩钉截铁说出这番话,却还要与她合作,怎么感觉怪怪的?
司若微想不通,叶宛菁这算自虐吗?
既相处不舒服,难道不该各走各路?为何又时常做些殷勤讨好的事呢?
与叶宛菁相识半年多,这人嘴上抹了蜜,在外言辞迂回从不伤人的。
今日回绝她如此直白,还真是头一次,新鲜的很!
司若微在房里躲了一晚,转天起个大早,想去找叶宛菁,却被阿姨告知,叶宛菁已出去上班了。
“这么早?”她望向挂钟,指针还不到六点。
“这里距城区远,早些路上通畅。而且叶总好几份工作,每天都这样。”阿姨习以为常。
“她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11点左右,没准儿。早的话下午就回来,也有不回的时候。”
“哦。”
“找叶总有事?”
“没事,随口问问。”
司若微笑笑,转身回了房间。
当日午后,一辆出租停在叶宛菁家门口的路边,司若微拄着拐出门,直奔那辆车。
“小妮,你去哪儿?”
阿姨愣了,急忙追出来询问。
“等叶总回来,麻烦阿姨跟她说一声,我先回学校,这拐杖我过几日再还。”
“你伤成这样,急着回校是有事吗?”
阿姨有些吃不准,叶宛菁嘱咐她把人照看好的。
“是有点事。我伤没事,这不有拐杖吗?司机师傅等急了,我先不说啦。”
司若微笑盈盈回应,赶紧溜出了叶宛菁的家门。
阿姨追去大门外,看人上车离开,还不放心地拍下了出租车牌号,小跑回家给叶宛菁通风报信。
正在上课的叶宛菁手机静音,并未接到电话。等她看见号码回拨时,已是一小时后的事儿了。
听阿姨说司若微一人打车回了学校,叶宛菁脑壳嗡嗡的。
司若微一时半刻都不肯让她省心。
她借用办公室同事的手机,给司若微去电话:
“你好,请问是哪位?”电话那头司若微的嗓音温软清甜。
“你人在哪儿?”叶宛菁冷言冷语。
辨识出声线的司若微愣了个彻底,沉默半晌才支吾道:
“叶老师,我回校在宿舍了。那个我伤没事了,也不乱跑,不劳您费心。”
“你住我家,走都不知会我这主家,合适么?”
“抱歉,今早我想跟您说,您不在,后来我和阿姨说了的。”
“微信加回来。”
“不用了吧。”
“等我在群里跟关宁念叨两句?”
“我加…叶老师,加好了。”
“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