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 这个时候二格格来宁寿宫,太后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听二格格说,只是找胤祺问点事儿, 太后就笑道:“他在屋里呢,你过去吧。”
胤祺正在屋里练字,见二姐来了,预感有些不妙。
面对胤祺, 二格格说话自不能像和胤祉那样直来直去的。她现在竟有些摸不透五弟的性子了。
从前大家都觉得他最是憨厚老实的孩子, 可他竟不声不响的和洋人扯上关系,其他兄弟想这么做,怕是还没这个本事。
胤祺忙让人端上茶果来,热情地招呼二格格,“二姐尝尝这个,今儿刚送进宫来的樱桃, 今年的樱桃又大又甜, 真好吃。”
二格格尝了一颗樱桃才道:“这樱桃真漂亮, 我之前在三弟那儿看过一本书, 里面也有樱桃的图画,画的栩栩如生。”
胤祺:“……”
胤祺差点被樱桃核呛到,“是……是吗?”
二格格点点头, “那书里不但画了樱桃, 还有鸡蛋、蔬菜等图片,也都是西洋画法,甚至比西洋油画还逼真。”她顿了顿, 仍笑盈盈地看着胤祺, “五弟真没看过这本书?”
胤祺叹气,这肯定是瞒不住了。于是老老实实道:“二姐, 这书是我给三哥的。”
他坐得离二格格近了一点,把自己绑定读书系统的事情讲给二格格。
二格格一开始还半信半疑,“老五,你听姐姐一句话,被鬼神附体的后果比结交洋人还严重,你年纪小,被洋人蒙蔽了,汗阿玛不会和你计较,但若你非编出这样的理由……”
“二姐,我怎么可能结交洋人,再说洋人现在还写不出这些书啊!”胤祺本就害怕,被二格格这么一说更担心了,被鬼神附体的后果比结交洋人还严重,可他偏偏就是“鬼神附体”,“这些书若是眼下就有的,我何必绕这个弯子给汗阿玛送?”
二格格微怔,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点。
胤祺就把他迄今为止得到的积分奖励都和二格格细数了一遍,“洋人若真有这样的书,早就直接献给汗阿玛,用以展示他们的先进了,何故让我借佛祖赐书之名送书?他们要传的是天主教,又不是佛教。”
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二格格一下就被说服了。“五弟,对不起,是二姐错怪你了。”
“啊,这有什么,是我隐瞒在先,被大家误会也是正常。”胤祺笑了笑,“可三哥四哥说这些书都很有用,不献给汗阿玛实在可惜了。我才想出这个法子。”
“可你们骗了所有人,万一真相败露,你们都是要受罚的。”二格格一时也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汗阿玛。
“这件事和三哥四哥没关系,他们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我。”胤祺道。
“五弟,你看这样好不好?”二格格想了想道:“我们去告诉汗阿玛,让汗阿玛来找人给你驱邪,若你脑中的那东西真被赶跑了就皆大欢喜,若那东西没被赶跑,你也说赶跑了,以后都不要再用那个系统,时日一长,众人也就淡忘此事,还会像往常那样对你。”
胤祺道:“这法子我早就想过了,可系统送的书真的很有用不是吗?那本数学课本现在官学都在学,解剖实验也顺利进行,还有新的这本《国富论》,我虽然看不大懂,但听三哥四哥说是对民生十分有用的书。”
比起自己被扣上不祥的帽子,胤祺更担心的是,大清仍按照话本里所写得那样发展,走向封闭和腐朽,直到被迫打开国门。
虽说那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胤祺他们都是没机会看到的,他完全可以像二格格所说的这样,不再用这个系统,回到以前的生活,反正他最后也平平安安的受封亲王了。
可他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作为大清的一份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先祖辛苦打下的基业被洋人瓜分。话本里提到过,后世人将那段历史视为耻辱。
“如果这个系统真被赶走,那还罢了。可它既然存在,我就不能不用。”胤祺道:“对朝廷,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情,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二格格心中微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胤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正这时,胤禛来了。
他顾不上让人通传,直接掀帘子进来。
胤祺见四哥跑的气喘吁吁,皱眉;“四哥,你怎么啦?”
二格格前脚离开阿哥所,胤祉立刻就去找胤禛,让他想想办法。胤禛也顾不上责怪胤祉了,一路小跑赶过来。
胤禛道:“我来陪你去见汗阿玛。”他说着抬手搭上了胤祺的肩膀,轻轻拍了下,“别怕,四哥陪着你。”
胤祺鼻子发酸,他抱住四哥,“四哥,早知道我就多看几个话本,多拿点积分奖励了。”他还有很多关键词想选,很多书想给汗阿玛看啊!
二格格叹了口气,皱眉问:“老三呢?”
“我没让三哥来,他知道的事情比较少。”胤禛道:“到时候和汗阿玛坦白时,就别把他掺和进来了。”
胤禛已经想好了,就说数学课本里的题目都是他出给胤祉的。《膳食指南》现在在他屋里,能少牵扯一个是一个。
二格格沉默良久,说道:“那数学课本是你俩一起出的,老三既是这系统的受益者之一,真到了事情败露的时候,他就不能置身事外。”
胤禛、胤祺闻言都是一愣。
“这件事我再想想。”二格格道: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不仅老三是这些积分奖励的受益者,连她也一样,她在思考科学问题时,也常用那数学课本上的简便符号。
她很怕告发此事后,汗阿玛会全盘否定掉这些书里的内容,那样他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二格格走后,胤祺心有余悸地瘫在椅子上,“吓死我了。”
胤禛则严肃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了,汗阿玛早晚会知道的。”
胤祺想了想,问胤禛:“如果汗阿玛验证过书中内容,他会不会就不生气了?毕竟汗阿玛也是希望大清越来越好的。”
胤禛叹气,谁也不知道康熙到时候会怎么想。
次日,尚书房内,胤祉趁着师父还没来,主动找胤祺道歉。
“对对对不起,上回是我疏忽了。”
“这有什么,我不也一样,让五妹妹瞧见了?”胤祺叹气,“瞒不住了,瞒不住了,只希望在事情败露前,汗阿玛已体会到了这些书的用途,就算不让我再用系统,也别把之前的成果全部废了。”
“汗阿玛最英明了,他会理解你的难处。”连一向不会说话的胤祉都难得安慰了胤祺一句,其实也是安慰自己。
这次佛祖赐书是胤禛亲眼所见,又有妃嫔皇子格格们在场,宫里很快就传开了。
诏书还没下,就已有消息传到了宫外。
如果说上回赐书是为了给放足令造势,这次赐书又是为了什么?
可惜无论官员们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任何关于神书内容的消息。
就连明珠都没能从胤褆那儿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提起这事儿胤褆心情还不大好,“我到现在连神书什么样都没见着,汗阿玛读神书时,只让胤礽陪同。”
监督解剖实验的差事他办得明明挺好,汗阿玛为什么还是不信任他。
明珠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书大概讲的是帝王之术,胤褆不能看。
他就劝胤褆不必着急,当下还是继续跟进解剖实验的事情。
“实验都做完了,后面都是胤礽的活儿。”胤褆道。
明珠笑着摇头,“这次实验恐怕只是个开始,要把这次实验的结果用起来,还得需要进一步的研究。万岁爷的意思,估计是想让这些人留在太医院。”
胤褆:“让这些仵作和刽子手给我们治病?”先不说这些人半路出家,医术堪忧,就这些人之前干的行当也够晦气的,宫里哪个主子愿意这些人给自己看病啊!
反正他是不敢。
明珠道:“他们这一两年可能无法给主子们治病,但他们若能在这次实验结果的基础上继续深入研究,成就不可小觑。别的不说,就这些人对人体骨骼的了解,在治疗骨伤病上就是一大优势,日后把这些人派去军队,军队中死伤人数大大减少。”
这就从医学优势转为军事优势了。
胤褆想想觉得很有道理。
明珠于是建议他先太子一步把接下来的章程写出来。
胤褆自然是不耐烦弄这个的,还得是明珠和他手下的人帮忙。
胤礽这几日满脑子都是《国富论》里的内容,那些仵作们交上来的解剖图他都没什么心思检查。
这本《国富论》里的内容让他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平日朝政中也经常会有这样的问题,通商、税收、土地……
与其他兄弟不同,他从小除了读四书五经,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接触这类问题,师父们会给他讲历朝历代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的,汗阿玛也会让他旁听自己和大臣讨论此类问题。
但从来没有人会以这本书的思路来讨论这些,别说他没读过这样的书,汗阿玛也一样。
他俩经常读着读着就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由拍案叫绝。
有一些词是他们没怎么用过的,比如“工资”、“市场”,但康熙和胤礽都觉得这些词用得很合适。
在书中谈到商品价格的波动时,康熙和胤礽都是频频点头。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些道理,却没人去认真总结过。
但这书里也不是所有内容都让他们满意的,书中对于商业的过于看重,与历来重农抑商的观念大相径庭。
康熙把这归为大清和英格兰的地理环境不同,从舆图上看英格兰就那么点大,人口也少,自然不用重农。
大清人口众多,光让百姓吃饱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了。
但他们越往后读越觉得,重农不意味着必须轻商,在劳动力足够多的情况下,农商并重是很有必要的。
康熙道:“其实朕之前就听说过这样的观点。”
胤礽笑,“汗阿玛说的是唐甄唐铸万的观点么?”
康熙闻言挑了挑眉,“你读过他的文章?”
胤礽摇头,“只是听与他相熟之人说的,说此人想法乖张,不仅提倡农商并重,还说……”
“还说‘天子之尊,非天地大神也,皆人也。’”康熙面无表情道。
胤礽忙道:“此人所言甚是大胆,实在实在……”
康熙摆摆手,“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唐甄这人做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要不是他的某些观点太大胆,被有心之人告到了康熙跟前,康熙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读了《国富论》康熙突然有些想见见这人,看他到底想怎么农商并重。
万寿节过去小半个月,朝廷仍是一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重要的政令推行。
唯一不同的是,往年这个时候康熙要么去南苑围猎,要么去畅春园,今年直到天气热起来,他仍住在宫里。
而且康熙翻牌子的频率明显低了,如此清心寡欲都不像他了。
康熙实在是没心思,他满脑子都是《国富论》里的内容,每天一睁眼琢磨的就是“市场”、“殖民地”等问题。
当他把整本书读完后,他开始频繁地召见大臣,从李光地、汤斌等汉臣,到索额图、明珠等满臣。
这一轮召见康熙没让胤礽旁听,而是叮嘱他继续负责解剖实验的事情,把实验结果整理出来,然后给这些仵作和刽子手们考试,筛选出一批思路清晰的,留在太医院继续第二轮实验。
胤礽听说这章程又是胤褆提的,在心里哼了一声,大哥趁着他看《国富论》的时候,各种表现。
算了,看完《国富论》的胤礽已经不在乎这点小功劳了,他猜测汗阿玛即将有大动作,到时候只有他是通读过这本书的人,肯定有他出力的地方。
胤礽不愧是被康熙一手教导出来的,没过几天,康熙就做了个决定,给四月启程去西洋的队伍里加了几个人。
裕王福全、明珠、佟国纲、张英,以及几名笔帖式和太医。
“哇!张英师父您也要去西洋啊?那我们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您了?”胤祺得知这个消息,既替张英师父激动,又有些不舍。
张英一脸生无可恋,还不都是因为当初五阿哥问他想不想去西洋,他回去给万岁爷上了份折子。
万岁爷的朱批明明只有“知道了”三个字,他还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谁能想到万岁爷前两天又把他的折子翻出来了,让他按照折子里说的,将天主教与儒家思想的共通之处整理出来,加以论述,出使英法两国时,讲给他们的国王听。
除此之外,张英此次出使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如实记录英法两国的所见所闻,从地理环境到人文习俗。
康熙是这么说的,“你的文章向来没有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朕才选派你去。朕希望朕看了你的文字就如同去过这两个国家一样。”
张英想不明白,朝中汉臣那么多,高士奇、李光地、徐乾学,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为什么就选了他呢?
更让他郁闷的是,佟国纲和明珠已经先一步去福建了,他到时候和裕王一同从北京出发。
张英本就不是什么善于交际之人,他就是有满肚子疑惑也不敢和裕王打听啊!
福全也没高兴到哪儿去,倒不是他不愿去西洋。他这人一向任劳任怨的,弟弟让他干啥他就干啥。只是家里的妻儿老小听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
宁悫太妃更是闹起了绝食。
太后愁得不行,“皇上看重裕王,才让他代表大清出使,你该高兴才是。”
宁悫太妃哽咽道:“朝中那么多能臣良将,还是派他们去吧。我儿实在无能,不堪此任啊!”
这些车轱辘话她昨天已经在太皇太后面前说过一次了,太皇太后以不插手前朝事务为由没答应她。
太后叹气,“那你也不能绝食呀,你要养好身体,你这样他如何能放心启程?”
这恰恰就是宁悫太妃绝食的目的,大清以孝治天下,她就不信她这样了,万岁爷还能让福全离开。
太后正要在劝,一股诱人的香气从外面传进来。
“哟,今儿小厨房做什么呀,这么香。”太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宁悫太妃:“……”
正这时,胤祺探头进来,“皇玛嬷,准备吃饭啦,今儿吃芋儿鸡、香酥鸭、醋溜肉片儿、清蒸大虾、烩丸子、拌三丝……”
宁悫太妃:“……”
太后摆手:“你们先吃,哀家陪宁悫太妃说说话。”
胤祺笑眯眯,“那我让人把饭桌搬进来,您边吃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