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虚空之中踏出,诸伏景光便瞬间引来了房间内所有人、妖和刀剑的凝视。在注意到他怀中不肯露脸的孩童时,单纯的凝视里逐渐冒出毫不掩饰的谴责。

  诸伏景光目光微闪,滑过几许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幼驯染,才能发现并且解读出含义的复杂神色。

  而感受到背后灼灼的目光,男孩本来埋在诸伏景光颈窝处的脸,又往深处埋了埋,用环抱住男人脖颈的双臂挡住侧脸,不泄出一丝缝隙。

  稍显宽大的米黄色卫衣下摆盖到了膝盖上一点的位置,小腿和双脚则是被蓝色卫衣裹住,众人能看到的,仅是衣领与发梢间露出的一小块雪白肌肤。

  诸伏景光仍记得在他进入神隐空间时,外面正好是在冬季。所以为了防止月野凌回来后被冷风吹到,在离开前特意重新整理了下爱人的着装,将对方裹得严严实实。而他自己,上身仅穿了件单薄的黑色高领内搭。

  至于月野凌此时为何是幼童的模样……

  [因为之前的暴走,躯壳上的裂痕又裂开了很多,加上现世的时间错乱对我本身有一定影响,所以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我只能提前进入半转世的状态。]

  诸伏景光回忆着离开神隐空间前,月野凌对他说过的话。当他忧虑着思索“半转世”具体的意思时,他收获了一只看起来很是乖巧的小号男朋友。

  就算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五六岁模样的月野凌时,也委实懵了许久,等反应过来的刹那,因手痒没忍住,捏了下对方鼓起的脸颊。

  这也导致了,自己的男朋友到现在还在生气。

  不过好在,由于变小,男朋友身上残留下来的痕迹也随之消失,这让他的心里不免有些庆幸。

  一是被男朋友家人和他的好友们看到后,将面临事关生死的三堂会审局面;二是此刻变为幼童模样的男朋友,要是脖子上仍带着自己留下的齿痕,那他会直接被自己的良心唾弃死。

  太考验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他可不想成为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变态!

  “呦!这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么!”

  奴良鲤伴紧盯着月野凌圆润的后脑勺,眸中闪过一丝兴味,身形一晃便凑到了诸伏景光面前,妄图把男人怀里的孩子抢走,薅到自己的手里逗弄着玩。

  结果被诸伏景光一个侧身,利落地避开了他伸出的魔爪。

  “你说谁是你弟弟?”

  月野凌微偏着头,露出一只阴恻恻的琥珀色眸子,眼神中尽是威胁之意:“奴良鲤伴,麻烦你想好了再回答。”

  奴良鲤伴后背一凉,目光转向浅笑着的男人,面不改色道:“诸伏君,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奴良鲤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既然对方能把凌安全带回来,那他跟一个曾经看不顺眼的人类喝交杯酒,想想也是可以接受的。

  诸伏景光微笑:“抱歉,我并没有多认一个兄弟的打算。”

  奴良鲤伴一本正经,胡言乱语:“没关系,认完就有了。”

  诸伏景光:“……我觉得奴良先生还是先问问凌的家人吧。”

  他跟凌在一起后,如果认了奴良鲤伴为兄长,那对方不就顺理成章成了凌的兄长?不敢想象刀剑们理清关系后,会怎么对付心怀不轨的奴良鲤伴。

  诸伏景光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压切长谷部首先按捺不住拔出了刀,一直以来都非常可靠近侍先生,此时面上满是怒火。

  “既然奴良先生的任务已经完成,先生应该趁天色还早,尽快回家才是。”

  由于安倍晴明算到了月野凌和诸伏景光在最近两天会回来,便让奴良鲤伴这个锚点来本丸待命,担心月野凌一个没定位好,直接跟着奴良鲤伴去了某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里。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奴良鲤伴也不会在刀剑们的虎视眈眈下,安稳地在本丸呆了这么多天。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没了用处,就没必要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了。

  对于妖怪,刀剑们一直保持着用完即丢的态度。特别是曾做过斩妖刀的源氏兄弟,把这优良传统发挥得淋漓尽致。

  髭切挥起本体,膝丸紧随其后,直接给奴良鲤伴上演一场物理送客。

  有了月野凌的默许,其他刀剑们也很乐意给滑头鬼增添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并在双方有意引导下,混战逐渐转移到了庭院内。

  虽然很想跟离开了两年多的人亲近一下,更别提此时的人,变成了能让自己轻易抱在怀里贴贴的模样。

  但他们却在短短的几分钟对话里,清晰地察觉到了月野凌心情的不快,顺便也推测到了影响月野凌心情的罪魁祸首——安倍晴明。

  可在场谁也没有有资格去干涉两人之间的问题,就连诸伏景光,在对上安倍晴明的目光后,也仅是稍稍颔首致意,并没有主动开口缓和气氛的意思。

  他很感激晴明公能帮助他找回凌没错,但有些话,还需晴明公自己跟凌讲清楚。毕竟,这足足几百年的空缺,可不是有意忽视就能装作无事发生的。

  人都是偏心的,走过凌数千年的回忆后,诸伏景光深知月野凌对在意的人有多么重视,同时也明白安倍晴明打了声招呼就彻底消失的做法,对月野凌的打击无疑是非常严重的。

  他不希望凌与曾经的友人中间,一直隔着挥之不去的芥蒂,但也不愿意让凌就这么忍气吞声,将苦闷憋在心里。

  而且他家凌受了如此多的委屈,不管怎么想都是晴明公的错吧?!

  诸伏景光轻抚了两下怀中气成一团的月野凌后背,效果并不明显,他感受到变小的男朋友对房间内另一人的抗拒。

  “凌……”

  默默坐在窗边饮茶的青年,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久不见。”

  坦荡淡然的语气,令月野凌背对着他的身体,瞬间散发出了好像能实体化的黑气。

  怒火仍然在燃烧,不过又增添了几分冲天都怨气。

  月野凌抱紧诸伏景光的脖子,手指攥住男人上衣背后的布料,抿了抿唇,没有选择理会依旧风华不减的白狐之子,而是对爱人耳语:

  “不理他,我们去换身衣服。”

  几百年不回来的人,一回来就看到他这副弱不拉几的样子,他不要面子的吗!

  晴明肯定是算准了自己会这样,才守在出口等着看他热闹。

  月野凌愤愤地想。

  诸伏景光闻言,便不再停留,没有任何犹豫,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记得去年本丸大清扫的时候,他在天守阁的储物间内,翻到了凌儿时穿过的衣服,正好拿出来给现在的凌穿。

  没有特意放低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安倍晴明的耳中。大阴阳师没有感到丝毫尴尬,只是轻摇着纸扇,故作无奈地说:“凌,无视我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啊……”

  “别套近乎了,我可还没原谅你呢。”

  月野凌倏地抬起头,隔着诸伏景光的肩头看向后面的故友,眉头紧蹙。

  他做不到安倍晴明那样的泰然自若,把之前的百年时光一笔勾销。实话说,他就是记仇了。

  要不是这次命运闹得这么大,安倍晴明是不是打算一直躲在山沟里,永远不出来见他了?

  那么就藏好了啊,中途跑出来找存在感又是干什么?是觉得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命运吗?

  搞笑!

  没有晴明,他一样能重创命运!没有晴明,景光同样能找到自己!没有晴明……他这几百年,不也过得好好的嘛……

  安倍晴明神色未变,站起身走近到月野凌眼前,双眸微弯,温声道:“那请问尊敬的凌殿下,在下该如何做,才能得到您的谅解?”

  只会花言巧语的狐狸!

  月野凌怒瞪了对方一眼,再次将脸重新埋进了诸伏景光的颈窝里,默不作声。

  没有回答安倍晴明的话,也没有催促着男朋友带着自己离开。

  房间内除了窗外的清风,仅剩下了三人浅淡的呼吸声。诸伏景光识趣地停在门前,静等着月野凌的下一步安排。

  而月野凌,在不知沉默了多久后,才涨红着脸,瓮声瓮气地回道:“你哄哄我……”

  “哄哄我,我就原谅你了,晴明。”

  完全称得上简单且幼稚的惩罚,容易程度就算是当事人安倍晴明,也诧异地愣了两秒,将将在月野凌不满前,做出回应。

  雪白蓬松的狐尾从身后探出,绕过诸伏景光的手臂,缠住对方怀中孩童的腰间。

  没有感知到月野凌的拒绝,安倍晴明很轻易便把人拉到自己的身边,用指尖试探地接近别着头不看他的孩子,直到感受到指腹下的柔软,白狐之子轻声道:

  “现在呢?凌殿下有没有原谅在下?”

  沉默地抱住尾巴,便是月野凌此时最大的让步。

  诸伏景光小心阖上拉门,将空间留给了久别重逢的两人。

  好吧……现在只剩下了他一人,要去储物间取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