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娃跑去宴会厅, 一进去就被奢靡热闹的氛围给映得有些脸红,她甚至在角落里瞄到有两个人正抱在一起。
这对修女出身的艾娃来说简直是暴击,一惊之下, 赶忙收敛好自己的神情。
“亲王大人已经回去了。”
塞瑟琳声音温和,她对艾娃还算恭敬, 但那漂亮到锋利的面容,和血红的眼睛, 依然给人带来深深的压迫感。
艾娃对这个“领路人”的初印象过于深刻, 所以每次都回避与她接触。
艾娃简短的道了谢,转身就走。
临出门了, 她回头看了眼,发现已经有人朝塞瑟琳伸出手, 连犹豫都没有,身材婀娜的红发吸血鬼就将手中的酒杯随意放到一旁, 揽着来人的腰肢滑到舞池里。
风情,招摇。
青黎……青黎以前就是这样吗?
艾娃回去的路上越走越慢, 她一边觉得依照青黎的性格不太可能, 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古堡还是那个阴暗诡异的古堡, 长廊幽深寂静,栩栩如生的蝙蝠雕像刻在高空处, 时时刻刻盯着下面每一个走动的生物。
艾娃慢腾腾地回到房间。
她和青黎如今住的是古堡主殿, 上一个主人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抹除, 窗明几净, 一切崭新。
艾娃很喜欢这个房子的新装饰,至少这间房里没有蝙蝠雕像, 没有那些诡异的红色,也不会昏暗阴寒, 夜晚时四周的烛台明亮,壁炉融融,一室奢华瑰丽。
青黎坐在这间房间里,身影被暖色的灯光剪出美丽的轮廓,完美地与那些奢华瑰丽融合。
矜贵又迷人。
艾娃暗自想,她才不会像塞瑟琳那样呢。
艾娃关上门,走进来时都蹑手蹑脚地。
青黎也很快转过头,面容质白,墨蓝的眼眸像一汪深泉,毫无攻击性。
艾娃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抿起唇角,语气都放轻了:“你回来了。”
青黎嗯了声,问:“你去哪了?”
艾娃说:“我出去走走,刚好碰到尤娜萝,就聊了会儿。”
艾娃说着,已经走到青黎面前站立。
青黎抬起头看她,纤秀的下巴扬在半空中,线条流畅柔和。
或许是角度的问题,这个姿态的青黎看起来无比驯服,无害,那双漂亮的、深蓝色的眼眸被烛光映照,泛着琉璃般的浮光,任何人被她那样看着,都会觉得一往情深。
艾娃心底又酸又软。
青黎伸手勾了下她的手指,冰凉和温暖交覆,无比自然。
她看着艾娃,说:“你哭过了。”
艾娃嘴硬,说:“风吹的。”
青黎笑了笑,没有揭穿她。
艾娃喜欢这个动作,她垂眸看着青黎,享受着这样跟她拉着手说话,便站在她面前没动,找话题:“尤娜萝也想成为吸血鬼。”
青黎没有意外:“她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出来的。”艾娃顿了下,想起来之前的疑问,“青黎,你是怎么成为吸血鬼的?”
“被菲尔伯格亲王转化。”青黎想了想,更进一步地跟她说:“在血族中,这种行为叫初拥。就是让血族与人类的血液置换,彼此输血,达到一定程度后,人类就可以变成血族。”
艾娃听得认真,随即问:“这种转化难不难?”
青黎手指捏了下她的掌心,问:“你想转化?”
艾娃眼睫微闪,小声说:“我现在还不想……”
青黎没说什么,继续之前的话题,“这种转化很难,十不存一。”
艾娃心想,果然。
在青黎的视角里,血族的没落当然不可能只因为一个个体就能引发,在她看来,吸血鬼这一种族的限制在她们刚刚诞生时,就已经有了弊端。
比如,她们强大的能力只能通过血脉来延续,后天的锻炼和努力在纯种血脉面前几乎可以被忽视,而所谓的纯种血脉,却只能由一对至亲姐弟或者兄妹的结合才能完美继承。
但血族漫长的生命,对应的是近乎绝种的繁衍能力,除了那两位已经足以象征化的始祖和二代吸血鬼,十三氏族中能生出后代的都寥寥,更何况还刚好需要一女一男。
所以转化而来的四代血族,在能力上便天然比三代血族落下一个等级,三代尚可在战斗中将身体化为万千蝙蝠,无论身处任何绝境,只要遗留一只未死,便能获得重生,而四代血族,却只能化出一双羽翼。
到了五代,连羽翼都被退化。
更何况六代、七代……
唯一能解决这种能力会逐代退化问题的方法,只有等级高的血族尽可能给予更多人类初拥的机会。只是,暂且不论高等吸血鬼对其后人的选择确实会非常挑剔,以这种方式转化成功的概率也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高。
在血族的书札记载中,人类的身躯非常脆弱,她们很难承受血族强大的能力,所以在彼此的血液输送之中,有很多人都会因为无法承受其痛苦而死去。
也就是说,即便一个血族愿意放掉自己半身血液去初拥人类,一年一次,十年或许才能成功一个。
事实上,血族天性享受浮华,自命不凡,目下无尘,根本不可能如此频繁地去向人类抛去橄榄枝。
“如此种种,这个种族走向没落,不过是时间问题。”
青黎的声音客观而冷静,好像在说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事,不过同时,她也尽可能说得详细,毕竟恐惧往往来自未知,如果艾娃足够了解,便不会害怕。
“还好吸血鬼可以活很久,这样即使人少,也不会灭种。”艾娃不禁感叹。
青黎却微微摇头,说:“血族可以永生,却非不死之身。”
青黎可以预见,这个时代已经接近另一世界历史进程中的文艺复兴时期,或许再过几百年,蒸汽机就会被人类所发明,电力即将诞生,世界再无任何秘密。
与之对应的,是秘银的提纯方法将尽人皆知,紫外线在夜晚同样可以出现,更何况那些高射程、高强度、能追踪定位的手/枪、炮弹……
在这个时代堪称坚不可摧的萨德迈尔城堡,在未来科技面前不过是土堆垒块。
而几百年,对人类来说是世纪轮回,天翻地覆,对于血族,不过是几个休眠期。
曾经那么厉害的先辈都可以消弭,更何况以后?
艾娃听得目瞪口呆,她虽然还不太能想象出青黎所说的未来,但也明白大概的意思,此时几乎要为血族的前途着急了,忧心忡忡:“那要怎么办才好?”
青黎看了她两秒,忽而笑了,说:“不怎么办。”
艾娃被青黎璀璨的笑容吸引,愣愣地啊了声。
青黎站起来,说:“顺其自然。”
艾娃跟在她身后,目光落下,看着两人拉扯住的手。
青黎带她重新回到更衣室,像之前那样拢起长发,随意地转开话题。
“帮我解一下。”
艾娃微愣,片刻后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没说话,乖巧地伸出手,帮她解衣服后背上的纽扣。
一颗又一颗漂亮的蓝玛瑙,之前怎么扣上的,现在怎么解开。
像缓缓剥脱掉一颗糖的外衣。
艾娃甚至忍不住想,这里这么多裙子,可无论如何华美,它们最令人迷醉的瞬间,或许都只是在此刻——
在穿上,和脱下的刹那。
纽扣被一颗一颗解开,艾娃的手指停在最后一颗蓝玛瑙上。
背后逐渐没有了动静,青黎微侧脸,从镜子里看向艾娃。
艾娃身上穿的是一条颜色很浅的长裙,衣襟处是波浪样的荷叶边,无数金线勾勒的细纱蕾丝层层叠叠,衬得少女青春明动。
她们站得并不近,身形微微交错。
一黑一白,一明一暗。
唯一连接彼此的,只有那贪恋般停留在腰上不肯离去的手指。
“好了吗?”
青黎的声音在缓慢到近乎停滞的空气中响起,语气很轻,轻的听不出她说的是问句,还是陈述。
艾娃忽的一惊,手指急忙缩回去,转过头,湿润的眼珠儿与镜中的青黎交错,犹如鸟鹊般飞快地移开。
她往后退了两步,将身影从镜子里完全退出,才开口:“好,好了……”
青黎松开头发,墨发垂弹,很快遮住交襟错落间露出的雪白。
艾娃无声地喘了口气,便看见青黎转身看向自己,眼睛里含着笑意。
艾娃有些没反过来:“嗯?”
“想留下来?”青黎促狭道。
艾娃眨了下眼睛,才明白她的意思:“没,不不是……”
她声音微抖,话都没说完,便匆匆忙忙地从更衣室里跑出去。
艾娃跑到外面,一口气跑到房间里距离更衣室最远的位置,心跳如擂鼓,兀自缓了会儿才慢慢平复。
桌子上有新鲜的红茶,她走过去,为自己找事情做一样倒了杯。
可中途还是没忍住,遥遥望了一眼。
更衣室的门没人去关,不过在这里,也什么都看不到。
但莫名地,还是觉得心虚,都不敢多看。
艾娃收回目光,捧着杯子,刚刚泡红的茶水,有浓郁好闻的柠檬果香和金盏花香,醇甜细腻夹着一点点微涩,却又很温暖。
艾娃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水,心中慢慢坚定,无比确信青黎就是喜欢她。
要不然她不会给自己泡红茶——吸血鬼可不喝这种东西。
她还让自己帮她解衣服的扣子——这种私密的事情怎么会让普通人来做呢?
她还讲了那么多血族辛秘给自己听——自己可是个人类啊,她怎么能这么毫无防备,全盘托出?
她还特意把自己的眼睛变成蓝色——
艾娃喝掉最后一口茶,小声嘀咕:“我又不害怕你的红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