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黎转过头。
于池唇上的口脂早已经脱落的干净, 但因为喝了酒,又刚刚被水滋润过,所以唇色还是很红, 而且是一种很润很软的红。
青黎停顿了两息,随后很轻地勾了下手指。
于池却像是没回过神, 一时并没有松开嘴巴,反而用牙齿咬住她的手指骨节。
她的咬合力度很小, 以至于青黎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指腹在被她的舌尖温柔地舔/舐, 湿漉漉的,带着闭塞口腔里产生的灼热和包裹感。
青黎:“于池。”
于池抬起薄薄的眼皮看她, 乌黑的眼眸上浮着一层细碎的水光。
青黎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喉间几不可闻的吞咽了下,而后微微用力把手指抽了出来。
于池有些猝不及防, 不由得轻抬下巴,在半空中往前追了两寸, 双唇半启,舌尖隐现。
青黎看了眼被光映照后晶莹的指尖, 问她:“做什么呢?”
于池一怔, 眼睫飞快地颤抖。
她像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嗯……舔一下能消毒……”
青黎说:“是吗?”
她语气淡淡的, 于池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烧成浆糊了,根本分析不出来她是什么意思, 只好自顾自地说:“我们老家就是这样的, 口水能消毒……”
她还声线特别镇定地问青黎:“好点了吧?是不是不疼了?”
青黎瞄了眼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 决定暂时放过她, 点头道:“好了,不疼了。”
于池说:“看看看吧, 很很有用……”
尾音抖成了波浪线。
于池闭上嘴。
青黎在半空中把手指甩干,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 “酒醒了吗?”
于池脸颊绯红,闻言使劲点头。
“小心地上的碎玻璃,”青黎提醒她,然后说:“那回家吧,不在这儿休息了。”
于池说:“好。”
大脑皮层的反应太快了,明明在几分钟前她连路都走不直,这会儿站起来却耳聪目明,周围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触碰到她敏锐的神经。
于池垂着头,像个尾巴一样,一声不吭地跟在青黎身后。
吃饭的院子离门口有段距离,从温暖的房间走出来,冷风一吹,于池才感觉后背上都是汗。
借着去拨被风吹散乱的刘海的功夫,于池瞅了眼青黎的背影。
青黎外面穿了件深色的大衣,质感很好,从肩背一丝不苟地垂到小腿,以至于仅仅一个背影,就能看出她骨相上的优越。
于池有点抓狂,疯了吧,为什么要去舔她的手指啊!
她一定觉得这个妹妹很奇怪,是个臭流氓,爱占女孩便宜的大色胚!
司机已经把车停到了饭店门口,于池自觉有罪,赶快小跑过去,把车门打开,身体微侧。
青黎看了看她,笑着说:“谢谢。”
于池咧嘴裂得飞快:“不客气。”
呼,姐姐好像没生气,也对,她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年关前的几天过得飞快,圣德没有擅自给学生安排补课的习惯,很早就按照教育局下放的假期排班表给学生们放了假。
往年这个时间段,沈曼都会带着青黎去周边几个温暖的国度或城市去度假,今年于池回来,她念着所谓的团聚,所以并没有乱跑,而是时不时带着于池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
青黎没去,她有非常正当的借口,理所当然地拒绝了所有的邀请,选择猫在家里。
于池一点儿都不怪她,她现在自忖身负责任,连带着对那些无聊的聚会都抱有十二分的认真,每次过去的时候,都用力地去记那些人的脸、姓名和职位。
除夕那晚去了于家老宅,于家是个大家族,老爷子膝下三子一女,小辈们也不少,以至于逢年过节于家老宅这地界都热热闹闹的。
今年家里多了个于池,多年遗落在外的千金明珠,刚一回来,就拿下了融科信息的大部分股权。
毫不意外的,于池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光青黎自己,就不小心听见了两次其他人的窃窃私语,说这么一对比青黎跟沈曼和于年长得不太像啊,当年也没听说沈曼生的是双胞胎啊,消息藏这么严实?
其实于池早被身边各种各样的猜测搞得犯嘀咕了,但奈何于荣年之前拿出的鉴定书太有权威性,以至于她每每生出怀疑时,都要一遍一遍地都在心底自我说服: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她是我姐姐……
于池说:“异卵双胞胎不像是正常的,我就是她妹妹啊。”
“没有人说你不是,你跟二叔二婶长得那么像,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于晨神色温和,看起来清俊无害:“你在外多年,想来受了不少苦,所以二叔才那么疼你,融科信息可是集团里这两年最赚钱的公司,说给你就给你了……”
于晨笑了笑,很是坦然直率地说:“连我看着都眼热。”
这话于池才不去接。
于晨停顿了下,又问:“我之前还听说这公司是二叔留给青黎的,如今都给你了,她在家可给你脸色?”
于池一听这话就恼了,强压着火气说:“才没有,她对我很好。”
“那就好,”于晨点点头,又道:“青黎从小就聪慧,家里的小孩都被她制得死死的,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及时讲出来。”
于池简直要被她这个不断过来煽风点火的笑面虎大堂哥给气死了,怒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于晨一愠,随后很快缓了神色:“我给你开玩笑呢,生什么气呀。给大哥个面子,别那……”
“面子?”青黎出现在台阶前,不知道听了多久,此时突然打断于晨的话。
于晨闻言一僵,转过头。
青黎直视他:“没有依据就肆意猜测自家姐妹,你还有面子吗?我看你的面子早就被你自己踩在地上让人笑话了。”
于晨的脸色瞬间变了,隐忍道:“青黎,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这就听不得了?于晨,你是不是被娱乐圈的狗仔记者挂在头条上的次数太多,捧臭脚捧得忘乎所以,还真以为自己长子长孙就能当于家的太子爷?”
于池吃惊地看着青黎,对方说这话时声音并无多少起伏,甚至连表情也淡淡的,但她还是能从那干净的眉眼间看出几分骄矜。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青黎,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锋利感。
“你!”于晨被怼得近乎气急败坏。
于池一激灵,忙拦在青黎面前,用力瞪他:“你干什么!想打架啊!”
于晨咬牙,气了半天也没去找青黎回嘴,反而将手指在空中对于池使劲点了点:“我可是为你好,你就等着被她玩死吧!”
他说完后便怒气冲冲的出了小客厅。
于池等到看不见他身影了才松了口气,转过身,伸手拽住青黎的一只胳膊:“他有毛病。”
青黎没说话,反而看了她两秒,微微俯身:“于池,我刚刚才发现,你好像一直很信任我。”
于池下巴往后缩了下:“嗯?”
青黎看着她的眼睛:“你就这么没有防备心吗?”
“我,我当然有,”于池抿唇,想了一会儿,小声说:“可你是我姐姐啊,双胞胎姐姐……”
从更早更早以前,就共用一个子宫呢,多么亲密,好像永远无法割裂。
青黎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目光不由得闪了闪。
于池是在青黎被长辈叫过去说话时才出来乱逛的,刚好在侧院的小客厅碰到于晨,结果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会去跟大人告状吗?”于池问。
青黎说:“他比你我大了快十岁,哪有脸告状。”
“也对。”于池走在青黎身侧,她是一个很容易跟其他女孩交朋友的性格,平常女孩子之间类似于挽手的动作,她若是想,一般都能自然而然地主动去做。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如今她明明跟青黎也算很亲近了,可在对方身边,她的举止反而没有那么放松。
于池将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乱七八糟地扭着,又问:“你是不是跟他结过梁子?”
青黎摇头,说:“不过是因为爸爸接了公司,大伯却没有。”
于池说:“啊,我知道,豪门内斗。”
青黎闻言轻笑了下,也没反驳。
等到晚上,于池现场光红包都收了十多万,立马把白天的不开心忘得干干净净,在回家的路上忙着给手机几个群里发红包、抢红包。
“是以前的群,有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还有打工认识的两个女孩,”于池笑嘻嘻地说:“苟富贵,勿相忘!哈哈,好不容易过节,我要多给她们发点红包。”
她还把群里面好笑的聊天记录分享给青黎,但一直到下车,她都没有提之前的“家人”。
于荣年和沈曼还在于家老宅那边陪着老人家守夜,小一辈却没有那么拘束,吃过年夜饭后就散得七七八八。
青黎对节日没那么重视,自然也不想熬夜,到家没多久就换下睡衣打算上床,结果于池抱着一捧不知道从哪儿弄得烟花过来敲门。
“小李叔叔买给他闺女玩的,刚才走的时候留了一份,我们去放吧!”
这个城市里私人被限制放烟火,但在于池的老家,过年放烟火是必备节目,身在偏僻的乡下,城市里的那些管制条款再管制也管制不到她们头上。
“他留了好多呢,种类还齐全,”于池晃了晃手上的盒子,双眼亮亮的看着青黎:“走嘛,姐姐,放烟花去。”
轻柔的声音让青黎不禁勾了下唇,她说:“好吧。”
青黎回身去衣帽间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套上,然后随她下楼。
于池没有她那么怕冷,只穿了件毛衣就往外跑。
院子里灯都亮着,沈曼喜欢牡丹,花园里种了不少,寒冬时节,岛锦牡丹虽然枯了,但两侧还有很多羽衣甘蓝,被花匠打理得很好,瑰丽的枝叶盛开繁茂,酷似牡丹。
小李是平日送青黎和于池上学的司机,家里的女儿才六七岁,所以买的烟火也都是儿童无害版的。
于池把摔炮给青黎:“你玩这个,这个一扔就行了,不炸手。”
于池自己玩那种需要点火的,家里没人抽烟,她差点连打火机都找不着,最后还是去问佣人借的。
因为知道主家们过年在老宅,所以别墅这边的管家和谢阿姨都告假回去团年了,只留下几个年轻的佣人在。
于池这一闹腾,倒是把人都聚到前院,烟花没几个,气氛倒是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这个扔出去会陀螺转,乱跑,你来这。”
于池伸手把青黎往后拉一拉,然后才点着手里的线捻儿,火星一亮,忙扔了出去。
年关前后没有下雪,院子里干干净净,烟花落地后从旁边窜着火星,很快便越来越大,形成五颜六色的火花,打着转儿在石砖地板上乱窜。
离得近的人忙往后面退。
于池嘻嘻哈哈地笑,随后又把小陀螺分了,四五个人同时点着往外扔。
还有降落伞型的,小吐珠的,蝴蝶状的,呲花的……
“摔炮扔完了吗?”于池问她。
青黎:“嗯。”
于池手里只剩下一盒仙女棒,她给其他人每人分了一根,给青黎留了两根:“抓好,我来点。”
青黎伸出手把两根细细的仙女棒抓住。
于池“啪嗒”一声按下打火机,橙蓝色的火苗蹿出来,映进一双眼睛里,又逐渐变成两朵闪烁的烟花。
她把打火机收了,看着青黎,眉眼弯弯,笑容灿烂。
青黎不由得也笑了,把左手拿的那根给她:“给你一个。”
于池接过去,开心地甩了两下,火花哧哧响,在半空中汇成圆圈,她晃了几秒钟,又转头看青黎。
她的姐姐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睡裙,露出的裙摆和领口都有花瓣形状的滚边,外面裹着云朵般软绵的羽绒服,手上有一束明灭绚丽的花,身后是伫立在夜色中漂亮的城堡。
像童话故事里不染尘埃的公主。
于池无法形容这一刻她心底那犹如水潮般的悸动。
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姐姐呢?
——
过完年,青黎比往日里忙了些,融科信息这几年的分红金额硕大,即便是于荣年同意,也需要被安上各种名头才能分批次转过来。
组建新的公司不难,主要是如何获取资质认证。青黎没打算从零开始,直接在市面上挑选了两家之前就合作过的、已经在成熟运作的机构,强势买下股权后反客为主。
除此之外,最需要用心的还是人。
想要组建一支研究团队,资金、器材、场地都可以假手于人,但核心人才却需要青黎慢慢去筛选。
于池也很快就把补课项目重新提上了日程,每天都埋头苦读,或许是因为基础差,也因为真的在努力,所以显得进步飞快,各方面都有点突飞猛进的势头。
三月份学校联合考试,班里一共三十五人,于池终于摆脱了中下游,成功挤进中上游的名列,排名第十七位。
于池特别有成就感,对自己很满意。
“我也很满意,”孟苒弹了弹自己的试卷,“倒数又怎么样,反正我再过几个月就出国了。”
班里打算出国的人不少,像孟苒这样为了躲避可怕的高考,以及打着“镀金”想法出国留学的占一大半。
于池没有一丁点要出国的想法,她觉得现在这种生活就很好很好了。
放学后她一个人回家,路上都不跟小李说话,专心致志地挂着耳机练习听力。
青黎年后很少来学校,但也正常,她被保送了嘛——禹城大学的生物科学与生物技术专业。
于池也暗戳戳地给自己定了个目标,禹大的经济管理专业,她之前悄悄查过,去年的分数线是695。
嗐,反正,就很任重道远。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别墅区墙上垂挂的蔷薇藤蔓已经逐渐吐绿发芽,一眼望过去绿莹莹的,黑色的轿车缓缓从墙下开过,像极了某个电视剧里被精心调整锐化过的场景。
停车的时候,于池一转头,就看见花园里开满三角梅的地方站着两个人。
青黎,另一个是贺之云。
隔得远,她又在车上,其实根本听不到她们在干什么,但于池脸上的表情还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于池下车,车门关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响。
远处的两人同时转过头。
“于池。”青黎出声叫她。
于池面无表情地走过去,站在青黎旁边,然后问:“你来干什么?”
贺之云说:“我有点事,找青黎问问。”
于池皱眉:“什么事?”
“于池,”青黎说,“不可以没有礼貌。”
于池像被戳破的皮球,瞬间偃旗息鼓。
“没事。”贺之云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青黎,说:“我不会勉强你,我可以等。”
于池立马跟弹簧一样,一下又来劲了,青黎还没说话,她就扯了下唇,理直气壮地说:“你不用等,我姐姐不喜欢你。”
于池的话音一落,空气如同冻结,连风都好像停了。
于池像是没感觉到,转头看青黎,手也伸过去拉着她的手臂,说:“我没说错吧?姐姐。”
青黎看了她一眼。
于池被她平平淡淡的目光一扫,突然在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无所遁形的感觉,身体都抑制不住地想发抖。
好在青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神色已经极为难看的贺之云身上:“抱歉。”
贺之云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戾气,他闭了下眼睛,垂在腿侧的双拳紧攥。
青黎,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给过你机会了……
贺之云睁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脸色阴沉地看了看二人,随后直接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青黎开口:“于池……”
于池立马松开抓住她胳膊的手,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没有礼貌!”
青黎看着她:“你……”
于池瞪大眼睛:“我错了,我下次改,姐,姐姐。”
青黎有些无奈,片刻后又觉得好笑,随意道:“算了。”
于池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缓了几分,她跟在青黎身边往室内走,这才小声问:“他是来给你表白的吗?”
青黎嗯了声。
于池问:“你不喜欢他的,是吧?”
青黎瞥她一眼。
于池有点紧张,判断能力急速下降,抿唇,闷闷地说:“你上次说过,你不喜欢他的……”
青黎:“那你还问。”
于池松了口气:“我再确定一下。”
青黎:“你现在再确定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于池不说话了。
沈曼正在客厅喝茶,看见两人进来,问:“之云呢?走了?”
青黎点点头:“他直接回去了。”
“这孩子,我还想留他在这吃晚饭呢,”沈曼放下杯子,又好奇地问:“青黎,他来找你干什么啊?”
于池正在想要怎么帮青黎遮掩过去,就听青黎说:“他说自己马上要出国去留学,今天向我表白,但我不喜欢他,所以就拒绝了。”
沈曼是过来人,两家又走得这么亲近,她自然能看出来贺之云喜欢青黎,也能看出来青黎应该是不太喜欢贺之云的,至于被人表白后干脆利落地给出拒绝的事,也确实很符合青黎的性格。
不过真听青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沈曼还是一愣。
“嗯,不喜欢就拒绝,挺好的,这样也不耽误人家。”沈曼颔首,想了想,又放轻了声音,说:“青黎,小池,我希望以后你们俩都能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不用将就,也不用妥协。妈妈要求不高的,只要你们过得开心幸福就好,妈妈都支持。”
青黎闻言一笑:“谢谢妈妈。”
于池微怔,半晌后也扯出了一个笑脸。
她去看青黎——喜欢的人吗?是啊,她以后也会有喜欢的人。
她的姐姐,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又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
于池垂下眼睛,然后就发现自己更讨厌贺之云了,明明对方也没做错什么,自己跟他更是不怎么交际,但还是觉得讨厌。
好像仅仅是他能光明正大地朝青黎表达喜欢这件事就足以令她厌恶。
于池有些阴暗地想,等以后我继承了公司,第一件事就要把贺家这个合作伙伴踹掉,再也不要看见他,再也不要让他出现在青黎面前。
因为这个想法被她畅想得过于具体,以至于凌晨一点了,她还被刺激着在书桌前伏案苦读。
好气!
——
“你眼袋都要掉地上了。”孟苒说。
于池放下笔,摸摸脸:“真的假的?”
孟苒认真地嗯了声,还把自己的小镜子递过去,说:“好姐姐,咱大好年华正青春,能别天天这么灰头土脸的,行么?”
“哪有灰哪有土,”于池对着菱花镜左右看自己的脸,她虽然一直铆足了劲在学习上下功夫,但平常的运动也没有少,上周末还去打网球了呢,而且每晚她都会认认真真地抹润肤霜,一瓶都大几千上万块!
“还好吧,我觉得我皮肤比以前好多了,”于池放下镜子,问:“我是不是最近又白了点?”
“咱俩待一块这么久,你怎么对自己要求还是这么低?”孟苒一脸恨铁不成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把拇指和食指掐出一条缝,说:“也就白那么一点吧。”
于池点点头,想了想,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我姐那么白。”
“你真会想,”孟苒托腮,语重心长地说:“知足吧,你现在比刚来的时候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我刚见你的时候,那可真是……”
于池好奇:“什么?”
孟苒压着声音说:“小黑球,大白牙。”
于池瞪大眼睛:“怎么可能?!”
孟苒说:“骗你做什么,我都没跟你说,当初要不是看在青黎姐姐的面子上,我都不想带你玩。”
于池闻言一愣,突然不说话了,眼睛重新看向那道数学题。
孟苒慢了半拍,于池都垂下头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伤了人自尊,立马开始弥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我姐,我当然带你玩啦。而且你也没那么黑,是,嗯,是小麦色,国外好多人都追求你这种肤色,人家还花钱花精力美黑呢……”
于池捏了捏笔杆,她莫名想起来很早之前青黎跟她讲孟苒的性格很好,还建议她从高二开始上,还帮她选了这个班,又让于荣年亲自送她入学……
孟苒凑过来瞅她:“于池,你不会生气了吧?对不起哦。”
“没有生气。”于池摇了摇头。
其实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期了,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难融入,甚至可能会因为跟不上学习进度而引起同学间的讥笑和孤立,但实际上并没有。
这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所谓的家庭身份或者其他学生的道德素质好,而是因为她上的是学习环境相对宽松的高二,因为这个班里有性格活泼、而且会对家人护短的孟苒,因为当初她进这个班时,校长亲自把她送到班级里的排面。
而现在,她还多了一个能为之用尽全力的目标。
谁能知道到底是从哪一环开始的呢?
“真没生气?”孟苒还在追问。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于池把笔杆在指间飞快地转着花,抬头,有点得意地说:“我姐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就说我的肤色很漂亮了!”
于池说着说着去看自己的手,不事生产之后她的皮肤确实被养的白嫩了许多,但底色还是带着些浅浅的水蜜色。
我姐都说好看,我才不追求白呢!
她这样想着青黎,就感觉口袋震了下,打开手机后刚好看见对方在给她发消息。
于池把笔撂下,身体倚上椅背,这才点开聊天界面。
青黎:于池,江河来禹城了,而且表明是来找我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于池对着那两个字反应了一下,才猛地站起来。
孟苒被她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于池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手机:“我出去一趟,你帮我跟老师请假!”
于池一点打字一边往外冲,发了两句消息之后直接按响了语音。
江河?我哥?我哥来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去找青黎?
于池都按照以前孟苒教她的逃课手段从学校后门拦到车了,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
“去哪?”出租车司机问。
于池连忙报了个地址,是一家咖啡厅的名字。
她刷了刷手机聊天记录上面的几条信息,勉强拼出来一个过程——
江河来禹城了,而且直接找到了家里,他声称自己是于池以前的朋友,还给门口看了合影照片,所以才被放进去。家里这个时间段只有青黎在,结果江河看到她后又说他其实是来找青黎的,具体什么事没有讲,只说在家里不方便,青黎便让司机开车带两人出来了。
事?什么事?
总不能是因为想她这个妹妹……
过年前后那么多天,对方可一条信息都没给她发。
于池紧赶慢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青黎和江河才刚刚坐下,点的饮品都还没有端上来。
青黎坐在侧面一个正对门口的位置,于池一出现便看到了,招了招手,然后对着面前的人说:“于池到了。”
“于池?”江河原本正思忖如何开口,闻言脸色微变,“江池?!你、你什么时候把她喊来了?!”
青黎说:“你做了她十八年的哥哥,你来了,她当然要在。”
江河这下连头都没回,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我没说找她!我找你!你把她……”
他话还没说完,于池已经走过来,站在桌旁。
两人都愣了愣。
随后江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扯出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小、小妹。”
于池眼睫抖了下,江河以前从来没叫过她小妹,都是直接喊江池的。
“你变化真大,要是搁路上遇见,只怕我都认不出你了。”江河看着她身上圣德学校的校服。
于池在青黎身边坐下来,没应,停了片刻,问:“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禹城办点事,”江河咳了声,说:“刚好过来看看你。”
于池:“看我?”
江河点点头,同时飞快地觑了眼青黎。
青黎闻言道:“江先生刚刚可不是这么讲的,你不是说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有一件跟我有关的、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青黎看着他:“你现在能说了吗?”
似乎完全没想到青黎突然来这么一出,江河这会儿有点支支吾吾的:“呃,这个……”
这个时候,刚好之前点过的饮品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青黎没有立即追问,反而停下来,问于池:“你想喝什么?”
于池此刻没有心情去想,便说:“我都行。”
青黎却又问:“你喝咖啡还是喝其他的?”
于池:“我要跟你一样的。”
青黎说:“我点的鲜奶热可可,是热的哦。”
于池转过头看向她,青黎神色很平静,眼睛直视自己的时候,好像一下子就把她因为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莫名产生的不安和焦躁压下去了几分。
青黎问:“你想喝热饮吗?”
于池停顿了下,然后说:“我看看饮品单。”
青黎把桌侧放着的饮品单递给她。
于池看了一会儿,抬头对尚未离开的服务员说:“我要一杯厚椰拿铁,意式加浓,正常糖,少冰。谢谢。”
服务员很快应下走开。
于池在心里轻舒了口气,然后看向江河,声线稳定:“你要说的是什么事?”
江河并没有在意她情绪上细微的变化,闻言紧皱了下眉,“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我只跟她说。”
青黎:“我跟江先生素未谋面,这中间唯一能联系上的就是于池,怎么可能会跟她没有关系?”
江河看起来有些烦躁,他比于池大了十岁,自然也就比青黎大了十岁,可不知为何,如今在对方面前,他却好似白长了十年的阅历。
“江先生,你今天不说,我便只是当你找借口想看看于池过得好不好,今后都不会再见你。”青黎声音淡淡,“想来我爸爸之前也跟你说过,拿了钱,就不能再来打扰于池的生活。”
“你现在这种行为,违约了。”
于池咬了下唇内的软肉,目光盯着江河。
“我,”江河伸手抓着刚刚端上来的冰咖啡喝了一口,咽下去,“我本来也没想打扰她。”
青黎没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彼此沉默了会儿,如同陷入一场无声的博弈。
服务员过来,在于池面前放下她点的咖啡,于池再次道谢。
江河咬了咬牙,好像在这停顿的功夫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这事儿说开了也没什么可瞒的,小妹,自从你走之后,我跟咱妈都、都挺想你的,特别是咱妈,哭了好几个晚上。”
“你也知道,咱妈就是个农村妇女,啥也不懂,那天一群人冲进家里,她都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江河说话越来越有条理,“咱爸死得早,当年的事咱妈不说,谁都不清楚。我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真相,咱妈那天多喝了点酒,才跟我说的。”
江河特意咳了声,看了眼青黎。
青黎神色不变。
“当年他们俩在工地干活,日子过得苦,怀孕的时候营养不好,咱妈当年又是难产,所以孩子一生下来就很虚弱,咱爸担心养不活,没办法,”江河顶着两个人的视线,硬着头皮道:“真是没办法,他不是偷孩子,他就是把两家的孩子换了下,真是没办法啊,于家有钱,不缺这救命的钱,咱家不行,搁咱家孩子肯定活不了……”
于池如遭雷殛。
身体弱,救命,养不活……
她猛地转头去看青黎。
青黎没看她,视线还在江河身上:“你的意思,我不是于家的孩子?”
她声音平静,并没有多少起伏,以至于江河还以为她不信。
“对!你才是我妹妹!”江河声量都大起来了。
青黎说:“那双胞胎怎么解释?”
江河说:“那是他们于家仗着有钱有势,两个女儿都想昧下!所以才编出来的谎话!”
他这话说出来充满了嫉恶如仇、义正词严的意味。
青黎换了个姿势,后背靠上沙发靠背。
于池一直在盯着她,所以几乎是瞬间,她便发现对方微微皱了皱眉心。
于池没明白那意味什么,张唇,却硬是没发出声音。
“你跟沈阿姨长得真像,一看就是母女,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如今一回来,倒显得青黎和于叔叔太不像了,跟不是一家人似的……”
“你们俩真是双胞胎吗?长得不像哎……”
“异卵双胞胎也是双胞胎……”
她真的是我双胞胎姐姐吗?
是吗?
她不是。
她真的不是!
她肯定不是!
青黎突然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点开了通讯录。
“你要干什么?”江河蓦地生出警惕。
“当然是给我爸妈打电话确认。”青黎说。
江河都懵了,在他原本的猜想中,他面对的应该是个病弱单纯的小丫头,乍闻真相,必然会惊慌失措,即使是在于家父母有心掩盖事实的前提下,她也会担心事情爆出来闹大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但对方没有,她还把江池叫过来了,江池过来了也没事,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屁孩,随便糊弄两下卖个惨就行了。
可现在,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直接要把布扯下来,锣对锣鼓对鼓的当面对质!
江河暂时还不想跟于荣年对上。
那样一个商业巨鳄,骤然之间,他连站在对方面前的底气都没有。
“先、先别打!”江河几乎想把那手机抢回去,他手掌按着桌子,语气急切:“我、我暂时还不想把事闹大,你想想,闹大了,你还怎么在于家待!”
青黎手指微顿,抬眼:“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你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说的所谓的事实,又何必过来找我?”
“我的意思是,我就是,我就是想告诉你而已,你是我妹妹,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江河急中生智。
“可无论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它不仅仅只跟我有关,这是两个家庭之间的事。”青黎停了下,然后转头,终于看向于池:“于池,你觉得呢?”
“我……”
于池从一开始看到江河来禹城的信息后,就没有对他抱有过好的幻想。
她亲眼见过对方拿下一百万现金之后,好说歹说劝她跟着于荣年走时的面容——脸上的皮肤是一种亢奋的潮红,瞳孔放大,说话像喝醉了酒,从内到外充斥一种陷入暴富的兴奋劲儿。
他们都说于荣年是她的亲生父亲,跟着他走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就好像那张鉴定书一挂出来,她就要立马跟以前的生活切割,然后开开心心地投入有钱人的怀抱才是对的。
怎么可能呢?
少年人的自尊心远比人们想象的要强,一百万是很多,但她还年轻啊,她才十八岁,她甚至在那件事发生的几天前还因为想家而在深夜给家里哭着打电话。
她不会只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快乐,她同样非常明确地知道自己被这十几年来所谓最亲近的人给毫不留情地卖掉了。
于池回到于家之后,并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找过来的模样,她假想过很多原因,但最后落到实处的,永远只有一个:若是江河再来找她,最大可能还是因为钱。
因为于家比他们曾经以为的有钱太多了。
一百万算什么,一百万不过是零花钱。
于池唯一没想到的是,江河找过来后的目标竟然是青黎,同时还拿出一个所谓的事实真相。
江河是想拿捏青黎要钱。
于池看了她“哥”一眼,声音淡淡的,说:“青黎,给爸妈打电话吧,我也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