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开学后, 两人再见面时,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生疏感,沈望舒想抱着季逢月诉说分别的难过, 想靠拥抱获取温暖, 季逢月也顺从地抱住她了。
可是不一样, 和之前几次完全不同,沈望舒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季逢月没有再低头抵着她的肩膀, 用鼻尖蹭着她的脖子以示亲密,就连环住她的手, 也不会紧紧圈在腰间,而是松松的放在背上。
只是一个朋友性质的拥抱, 是一个非常生疏的拥抱。
沈望舒心里溢满的思念好像被当场浇了一盆冷水, 她的心都好像冷了,那些积压在心里的不满让她理所当然地爆发了, 沈望舒冷着脸质问季逢月, 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们分别了这么久,连电话都没怎么打过,为什么再见面的时候,季逢月却要摆出这种生疏的样子对她,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想念心上人似的。
季逢月被沈望舒的冷脸吓得手足无措,她讷讷地说, 因为她的惩罚时间还没有结束, 所以她不敢。
所以她不敢热烈地拥抱她, 不敢在休息时间给她打电话, 不敢坦然地诉说情意,不敢软着声对她撒娇, 更不敢主动亲近她。
沈望舒都被她的回答气笑了。
这算什么惩罚,这到底是对谁的惩罚,明明她根本就没有因为前世被藏起来的事生气,明明她一直气的是季逢月从来不敢相信她对她来说究竟有多么重要。
这次,沈望舒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她不想对季逢月发火,所以她很平静地说:“好啊,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惩罚两个人的话,那就请自便吧。”
沈望舒毫不犹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再也没有主动找季逢月索要过拥抱,甚至连话都很少再和她说了。
什么时候季逢月能意识到她生气的真正原因,什么时候她才会再让季逢月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沈望舒真的非常生气,怒火已经压过她的理智,甚至都让她产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季逢月一直这样,到一年后他们高中毕业,到高考结束,等到她自我惩罚的时间结束还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吧。
因为她不想再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可沈望舒又舍不得,她怎么可能舍得。
在这之后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同时又非常让人煎熬,和心上人冷战的滋味让沈望舒分外不好受,可是比起主动让步对季逢月坦白,再让两人和好,沈望舒更宁愿用冷战折磨她们两个。
明明她是那么喜欢她,那么在乎她,可她的心意好像从来没有被季逢月看到眼里过,她什么都给出去了,什么话都说尽了,季逢月却一直、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没那么重要。
到底要怎么才能让季逢月把她的心意记到心里去,到底该如何才能让季逢月明白,她不需要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更无须用这种方式为前世的事惩罚自己。
明明季逢月只要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最开始沈望舒那些娇嗔似的话只是想让季逢月主动一点道歉,只要季逢月再像以前那样抱着她,再装可怜地道歉求饶就好了啊。
可是这个笨蛋怎么那么死正经,说一年半不主动接近她,就真的好像要疏远她整整一年半!
在学校不牵她的手不抱她就算了,分开去集训队那么久都不联系也算了,回来之后竟然还敢躲着她!
如果不是因为发现季逢月总是偷偷看着她发呆,总是下意识地想贴近她,沈望舒都要怀疑这个笨蛋是不是已经变心不喜欢她了。
不过也正因为季逢月对她想接近却又不敢的小心翼翼态度,沈望舒心中的那些怒火竟然在时间流逝之中渐渐变成了对这个死正经的无可无奈,还有让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心疼。
既然季逢月那么想和她亲近,那就不要忍着,不要疏远她,干脆遵从心里的想法,再拥抱她,再粘着她,再亲吻她啊,为什么要用这种事折磨自己,也折磨她啊。
这到底是自我惩罚,还是惩罚她们两个人,沈望舒一点都不觉得有趣,更不认为这是情趣,这根本只会让她难过。
在距离高考只有三个月的时候,季逢月的生日也到了,沈望舒终究还是心软了,她不想真的一直用“冷战”折磨两个人,便打算趁这个特别的日子和季逢月和好。
可是季逢月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现实不给她们机会。
季逢月的外婆在这个寒风料峭的初春去世了,九十岁的老人,也算是喜丧。
可是季逢月的母亲给她请了一周的假期,季逢月走得非常急,沈望舒甚至没来得及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连电话都没能拨通,因为季逢月是坐夜班的飞机连夜赶过去的,沈望舒只能在对话框里发出非常苍白无力的几句语音。
如果她们不是高中生,不是临近高考的高三考生,沈望舒一定会请假跟着季逢月一起去,反正她家人都默认她们的关系了。
只是现实很冰冷,这一次,她终究无法陪在季逢月身边,她的心上人又一次失去了珍贵的家人。
人死不能复生,死过一次的沈望舒太明白生离死别的痛苦了,季逢月也是,就算这一世她的境况比从前好很多,但失去亲人的痛苦不会因为两辈子的对比减轻。
或许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只有在身边人因死亡永远离开的时候,才能知道时间是多么珍贵的宝物。
沈望舒突然感觉非常后悔,她这一年都在干什么啊,竟然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季逢月冷战,如此宝贵的高中青春生活,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三分之一。
整整一晚上她都煎熬难眠,直到在零点过后收到季逢月的语音消息,她说,小月,不用担心我,我到站了。
沈望舒立刻就给她打了电话,可是季逢月接通之后,她却忽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对不起,小月,我想毁约。”
“啊?”
“就连一点点时间,我都等不下去了,我想立刻和你和好,我不想再冷战了,这样的惩罚太痛苦,我受不了了。”
“你可以换一个惩罚我的方式吗?只要不是冷战,想对我做任何事,想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沈望舒几乎能想到电话那头季逢月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忽然轻笑出来:“没关系,我也要向你道歉。”
“对不起,逢月,我不该因为一点小事故意闹别扭,还为此浪费了我们最宝贵的一年时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拥抱了,很久没有一起度过难眠的夜晚,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可是没办法说出口,原本我就打算在你生日的时候向你道歉,我根本受不了只和你当朋友。”
“在电话里说这些好像一点也不浪漫,可是我真的很想念你,想念你掌心的温度,想念你的拥抱,想念你的气息,我喜欢你对我撒娇,喜欢你故意装可怜的表情,喜欢你。”
“所以等你回来后,我们和好,可以吗?”
“不要再折磨我了,这一年来的每一天我都很难过,我甚至想过如果你一直不把自己当回事,不把我的承诺和心意当真,那我们就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不行!小月,我一直知道你的心意,我没有无视你的心情,我只是、我只是……”
“嗯,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太生气了,我不会这样做的。其实我远比你想象中更需要你,我们是一样的,没有你的日子对我来说太煎熬了,就算只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我也受不了,我不满足,我想要更多。”
虽然知道沈望舒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但季逢月还是点头应了,她脸上的疲惫因为心上人的话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好,等我回去。”
“小月,再见面的时候,你要主动给我一个拥抱,我很想你。”
“嗯,我答应你,”沈望舒顿了顿,又嘱咐起来,“逢月,这些天你要记得保证休息时间,不能太累,如果让我看到黑眼圈加重,我会生气……”
季逢月非常认真地把心上人说的每一句叮嘱都记在心里,其实她没有沈望舒想象中那么难过,其实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她的外婆一直到去世的那一刻都过得很开心,其实她的母亲给她请一周长假是为了能让她在高考前好好放松……
沈望舒不知道,这一世的家庭对季逢月来说,美好得就像假的一样——她当然也是季逢月家庭的重要组成部分。
沈望舒同样不知道,季逢月是因为她才逐渐开始真正地关心家人,在和沈望舒重逢之前,季逢月分给家人的注意力就只在“如何帮助她们赚钱”这一点上,而且最终目的还是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家人只是顺带的。
对三十岁的季逢月来说,她的家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沈望舒,她对父母的印象只有永无止境的争吵和必须离开“家”的决心。
季逢月十五岁离开家,一年只回去两次,在十八岁所有勉强算得上亲密的家人全部离开她,在那之后季逢月唯一在乎的人就成了从班主任那里找来她的住址,独自到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将她从噩梦中拉出来的沈望舒。
重生到童年时期,季逢月的执念就是找到沈望舒,以及为她们两人的未来创造足够优渥的生活环境,毫不客气地说,她的母亲、表姐、外婆,全部都是达成计划的工具,就连季逢月自己也是,她比任何人都拼,她的家人虽然担心她的状况,却不敢劝她停下来休息。
对她们来说,季逢月大概就像鸡窝里生出的凤凰,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她们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所以不管后来有了多少钱,做出多少事业,她们对季逢月的态度始终那么小心翼翼。
只有沈望舒不同,沈望舒会任性地要求季逢月为自己停下,抱怨她不肯休息,实在让人担心,也因为沈望舒时不时问季逢月她家人的情况,所以季逢月才会将视线放回那些早就被她抛在身后的家人身上。
原来除了沈望舒,还有人一直在关心她,季逢月本该知道的,可是她却忘了。
也就是这样,季逢月终于发现自己对沈望舒的过分珍重会对她的人生造成负面影响,会让沈望舒产生不必要的心理负担,甚至可能摧毁她们的未来。
这一年间的冷战是季逢月用来让自己冷静的惩罚时间,她要习惯把注意力分散在其他人身上,她不能让自己的世界只有沈望舒一个人,畸形的爱不会有好结果,扭曲的关系会毁掉她和沈望舒的未来。
季逢月的计划又一次成功了,她用一年时间和母亲、外婆、表姐恢复了亲密的家人关系,她的心还是很小,装不下更多人,但这样就已经够了,因为沈望舒也一样,她也只在乎自己的家人。
她对沈望舒的爱意在这克制的一年间有增无减,正巧,沈望舒也一样。
就像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克制的疏远也是为了她们更长久的未来。
等回家了,她会告诉沈望舒的,她的小月一定会生起闷气吧,不过那样的她也很可爱,想尽办法哄生闷气的心上人再开心起来,这才是情趣,而不是冷战的惩罚。
冷战,吵架,多么讨厌的字眼,未来它们不会出现在她和小月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