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柳姒衣雷劫的结束, 混战将息。
魔主拨来的魔军本就是踩着刀尖过来的精锐战士,此时加上应愿辞昭及诸位仙尊大能的助力,很快便俘虏了多数产生动摇的大能修士。剩下些许拼死反抗的, 见形势不妙, 便与她们拉开了距离对峙。
其中有些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地面上的骚乱, 景应愿垂眸扫了一圈, 发现地上竟然没了崇离垢的身影, 心中升起些不祥的预感。见玉仙尊与洛霓妃结伴回来,神色凝重,那份不安的感觉便愈发强烈了。
洛霓妃抬首,望了一圈离得远远的那些仙尊大能。她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昔年眼睁睁看着同门被分食的画面涌上心头,再想到方才幻化成邪祟的崇霭, 她终于露出了墙头草皮囊下本真的愤怒:“还打什么打!整个天下都要完了, 再袖手旁观下去所有人都要没有活路了!若不与魔域联合起来自救,谁又来救我们?”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景应愿她们:“崇离垢被崇霭带走了。”
谢辞昭神色一滞。她与景应愿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了崇霭究竟要做什么, 无非是献祭女儿,打开天阶。可前世崇离垢与景应愿置换过了仙骨,这一世的她并不具备身怀仙骨的条件。想想崇霭狠绝疯癫的手段,她们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长刀。
此人万不可留, 找到行踪后当场诛杀!
可此处除却她们二人心照不宣,其余修士皆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有人诧异道:“崇长老不是素来最疼女儿么, 更何况虎毒尚不食子,带走就带走吧。”
“他被邪祟同化了。”
玉自怜冷声开口:“如今的崇霭, 已经不是完全的人族了。”
她的话顿时掀起一阵骚乱。人还能被邪祟同化?这种说法他们从未有人听说过!于是质疑声顿时在人群中燃烧了起来,更有人揣测道:“这种假话你也说得出来,有谁信?反正我是不信!”
就在质疑与议论声中,一直站在柳姒衣身前的沈菡之忽然垂着首开口了。
“玉自怜说的是对的,”她像是做了什么不得已的决定,原本烦躁的神情骤然变得平静,“这些东西正在产生自我意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决不能修炼,更不能有人飞升。”
果然师尊知道些什么。
景应愿想起谛颐对于上界的猜测,神色沉了下来。果然飞升有诡,说不定上一次谢灵师的飞升正是一切灾难的导火索,千年前的活劫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有人冷眼将沈菡之打量了几眼,嗤道:“沈菡之,你是通敌将脑子也一并通坏了么?修士不修真,难道自废修为像凡人一样等死吗?”
沈菡之冷淡道:“你生死随意,总之不能打开天阶。”
她这句话过后,渐渐地有大能回过味来,开始与周遭的人低语:“……还记得千年前明鸢醒来后的事吗?她当时是不是也……”
众人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都有些微变。哪怕玉自怜与月小澈都表现出几分诧异。景应愿心中已经猜到七八分,当这件事终于应验时,她心中亦是悚然,更何况其余完全坚信着修真可通往天途的修士?
她能理解宫主与师尊为何没有提前将此事说出来。
从其余人的话中,景应愿可以猜到当年醒来后明鸢便试图将此事告知天下,他们也确实听见过,只是没有一个人愿信。没有证据,他们都当她是大受刺激,得失心疯了。
当年明鸢最疼爱的小师妹都受不了师姐的变化,叛出学宫云游而去,她又怎能强求其余人信她?
若非已经走投无路,已到了极致的危急关头,没有人会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修真界的每一个人都怀抱着飞升证道的执念,如若不能飞升,岂不是生生将所有人坚持到如今的信念斩断了?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景应愿忽然听见了一声有些熟悉的龙吟!
她抬眸望去,只见云层中赫然出现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那条龙周身金鳞,威严不凡,竟然低低擦着云层甩尾奔游而过!与当年金阙将灭时,景应愿见过的那条龙不同,先前那条虽然也威严,但与这条相比却显得有些稚拙了,更像是真龙降临凡间的分身。
这条金龙总给景应愿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只见它冲着九霄之上仰首怒吟一声,在此处绕过一圈后,更高远的青天之上骤然发生了变化!
是影子。是无数道巨大的,狰狞奇怪的影子。
景应愿心有准备,尚且稳得下神色。谢辞昭见什么都处变不惊,此时默默将小师妹半护在怀中。
不论修为与岁月如何更迭,在谢辞昭心中,她依旧是曾经的那个小师妹。
这些影子在金龙的刺激下狂乱地舞动,手却无法穿过云层伸入人间,于是姿态愈发疯狂起来。那条龙将这些下不来的影子招惹过一番后,便垂首看了看下方的这群人魔,一甩身继续往东方的方向飞走了。
景应愿的心狂跳起来,并不是因为看见了这奇诡可怖的一幕而感到恐惧,而是她认出了那条龙与自己对视时的眼神——
她不会认错,那条金龙正是自己的妹妹樱容!
随着金龙远去,天上的丑恶黑影也渐渐消失在云层之后,空余一地沉默着的修士面面相觑,不再言语。
在事实带来的极致冲击之下,忽然有个小宗门之主带来的门生大喊一声,然后抽出手中长剑,直往胸口刺去!
他这声似悲似恨的喊叫刺透了所有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精神,这位后辈的师尊仅仅只是迟疑了一瞬,那柄长剑便彻底穿透了他的心口。晶莹的灵力自他胸前炸开,他浑身的血色亦瞬间褪去,立刻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抱起门生尸体怒号的那位宗主暂且不提,其余人的心神亦随着此人的死有些波动。不少人道心动摇,修为折损纷纷吐血,不得已坐下开始转运灵力维持剩下的修为不再下坠。
亦有心志不坚定,未踏上修道之路多久的后辈男修想效仿方才那人的壮烈赴死,却被自家师尊一巴掌扇清醒了,此时皆露出后怕的神情。
有人仍不愿相信,固执道:“只是巧合罢了,若按你这样说法,岂不是飞升上去的祖师奶们都凶多吉少了?”
沈菡之摇了摇头。她想起谢师姑,虽然已经猜测到她或许已经悄然陨落在上界,但她心中仍存留着一丝希望。她总觉得此事没有那样简单,仙界之上或许还有更高的神界,还有掌控天下的天道,若上边已经彻底乱成一团糟,那么人界也应当早就跟着彻底崩坏了才是。
或许放出邪祟,是神明的意志。
想到这里,沈菡之心中迸发出一股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的怒意。她扫视了一圈沉默着的魔族与人族,他们此时已经停战,有人看着苍穹咒骂,有人垂眸望着湿润的土地沉默不语,更多人脸上则呈现出一种彷徨。
数百年的信念在此刻碎了。如若天道都选择放弃,那他们又有何挣扎苟活的理由?
在这片诡异的宁静之下,谢辞昭忽然开口道:“若天不救我,我大可自救。”
她侧眸望向依旧等待着发令的十万魔军,平静道:“在当下时刻,人族与魔族应当联合起来。我们共存于四海十三州,都有亲族家人,若我们不战,你的同门后辈们会死,远在凡间的亲人会死,不得已顶上战场杀敌的师尊也会死。若真有人界覆灭的那一天,我宁愿提刀死在不屈的路上,也不愿在最开始时便与我的同胞分裂,向天道臣服。”
谢辞昭这话一出,其余人都将目光投注在了她的身上。有人还记着她是所谓的魔族逆贼,故意挑衅质问道:“你坐拥魔族大军,自然可以躲在阵后说些风凉话,我看你这小贼也只是嘴上说得轻巧罢了!”
谢辞昭并不恼怒,神色平和:“我本可以如你所言躲在魔域,继续做我的少主。但我如今带着可调用的魔军来了,不光如此,我的娘亲,你们口中的魔主,此时亦带着另外十万大军在绞杀毗伽门的路上。我做到言行一致问心无愧,敢问你呢?”
方才说话的人涨得面色通红,不再言语。谢辞昭鲜少一次性说这样多话,她停下来顿了顿,扫视过所有人神色各异的面庞,道:“所以,你们是战,还是不战?”
就在这时,终于结束调息的柳姒衣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的衣衫被雷劈得黑渍斑斑,脸上却重新恢复了神采。她冲上前将大师姐与小师妹一手一个揽住,第一个响应道:“战!不就是邪祟么,传说古时女娲补天尚能独自断鳌足杀黑龙,如今我们要面对的不过区区邪祟而已,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协力杀光便是!”
南华仙子头一次对她的话表示赞同:“说的是。如今人魔二族齐心合力,再多的邪祟也总有杀光的那一日……譬如千年之前。我们能做到一次,没道理做不到第二次。”
“那万一天阶自己开了呢,”有人迟疑道,“那个天生仙骨的景应愿迟早会飞升,若真到了那一天……”
“那便杀光上界的邪祟,直至祸乱停止为止。”
景应愿瞥了一眼无风无云的青天,恍然间又看见了那只巨大的澄黄色眼睛。
她笃定道:“无论如何,世间没有必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