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精兵列队长安城门前,夏侯虞站在最首。
夏侯般不见踪影,臣子与士兵皆无异议。
只是差了一个仪式,夏侯虞不急,他要等楚祯回来见证这一切。
楚祯离开三月有余,夏侯虞做了许多事,他伪造了诏书,他昭告天下自己雍王世子的身份,告知全天下的百姓,当年雍王之死的真相,命夏侯般在金銮大殿之上,亲口说出将皇位让给自己的堂兄这一口诏。
如今,世人皆知他真正的名姓,唯有楚祯,当他是虞净舟。
他要给楚祯看他如今夺回的一切,告诉飞飞,能让他们走通的道,他打下来了。
楚家军归来的号角声越传越近,夏侯虞心跳加速起来。
他整整衣领,向前走了几步。
一片白色浩浩荡荡逐渐靠近,夏侯虞看见了领头马匹上的,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夏侯虞在栾国边境那几年,曾在一场战争中,见过那傲人的少年身姿,如今终于又见到了。
“净舟!”
楚祯大喊一声,翻身下马。
夏侯虞快步迎过去,入眼的,便是楚家军全军素缟。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镇北侯楚谦被栾国所擒,不在夏侯虞的算计之中,他也无法再多做筹谋将楚谦救回,只能期望着楚祯前去漠北,将老楚将军安然带回。
如今看着全军素缟之姿,夏侯虞已是明白了许多。
“飞飞,可顺利?”
楚祯露出一个安慰却发苦的微笑,“一切顺利,栾国败退,只是……”
夏侯虞方要说些什么,楚祯打断他,问道:“陛下呢,我需向他禀明漠北战况。”
夏侯虞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想到了那封问安信。
他的手背在身后,拳头愈发攥紧。
覃燕彰在暗处见此景,示意麟舞阁部下从左右两侧悄声包围楚家军。
“飞飞,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何事?”
夏侯虞刚要开口,却见楚家军身后远处,一道他熟悉无比的信号升空而出,一把抓住楚祯将他翻身压在身下,并大喊道:“飞飞,别动!”
紧接着,炮火声在万千楚家军中炸开。
楚祯被夏侯虞死死压在身下,他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楚家军每一个兄弟血肉模糊,看着陪伴他数月的战马被炸断了腿。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完全没有察觉栾国敌军紧紧跟随在楚家军回长安的踪迹。
不对,不对!
就算栾国悄无声息紧跟楚家军,他们又是如何通过层层关卡,最终进入长安的。
有内鬼!
楚祯使力推开夏侯虞,“净舟,净舟放开我!朝廷有内鬼!有人给了栾国通关文牒!”
夏侯虞本还使出全身力气压制着楚祯,如今听到楚祯如此讲,一下子泄了力气。
他慢慢起身,背后炮火纷飞。
楚祯一时看不懂夏侯虞的神情,一时怔愣在原地。
夏侯虞慢慢站定,覃燕彰的人马将损伤过半的楚家军层层包围。
与此同时,隐藏在不远处的另一波楚家军倾巢而出,反包围住夏侯虞与麟舞阁。
夏侯虞看见此情形,怒极反笑道:“飞飞,你防着我?”
楚祯站起,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两股人马形成的对峙之势,不可置信道:“净舟,你,你将大周出卖给栾国?”
夏侯虞此刻的神情,视死如归一般。
他默认了。
“你做出如此应对,应是收到了夏侯般的书信?我命人重拟了那两个字,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问安’究竟意义为何?”
楚祯的手止不住的发抖,连带着,心脏都溢出尖锐的刺痛。
“因为,我与他从不言及问安此等客套之话。”
夏侯虞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与夏侯般都有自己的暗语,始终互相信任。你与我却互相提防,真是可悲。”
楚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心痛到眼花,他竟然看到了虞净舟眼角有泪。
他说:“我想过夏侯般那封无端的问安,会是孙道知,甚至会是覃燕彰,我都未想过,谋权篡位的人会是你虞净舟。”
夏侯虞自嘲挑眉,反问:“谋权、篡位?”
不等楚祯回应,夏侯虞继续道:“楚祯,如今栾国大军压境,长安即将沦陷,朕——命你,击退栾国,保卫大周。”
“你,到底是谁——”
“夏、侯、虞。”
听罢,楚祯苦笑一声,“叛、国、贼……”
夏侯虞伸出的手一滞,转而攥紧了拳头。
“你——也认为我是叛国贼?”
“不是吗?”
“楚祯!大周病了!它需要一剂猛药!栾国就是这剂猛药,它是鱼群中的鲶鱼,这样大周才能活过来!”
“你的这一剂猛药,让大周军队损失惨重,多少人的家庭支离破碎。你甚至将整个国家的生存危难寄托在我一人身上,你赌我绝不忍心看着国家受难、百姓受苦,逼迫我将你引来的栾国军队打退。”
夏侯虞边摇头边靠近楚祯,“飞飞,你难道不是认同我的吗?”
“利用敌国、不顾百姓、欺瞒朋友,这样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皇位。净舟,你觉得我会认同你吗?”楚祯痛苦道。
“我们不是朋友!”夏侯虞立刻反驳,“我爱你,你为了给我生路不惜自己独守蛮离荒,你此次临行前曾说,你觉得如今大周的道不是正确的道,你看我重走了一条长安道,我们想的一样,你亦是爱我的!”
楚祯眼角含泪,摇摇头,笑了。
倏然,楚祯突觉心口剧痛,那感觉,和十一岁那年落红突发如出一辙,亦与巫婆婆死后,落红复发如出一辙!
楚祯全身的血脉都好似停滞了,口中不停喷涌出鲜血。
眼前夏侯虞急切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楚祯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解药是假的。
“两次了……”在陷入昏迷前,楚祯无意识喃道,“两次……”
虎口处一股刺痛,楚祯猛然清醒。
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皇帝寝宫,他旁边坐着夏侯虞,无数太医跪在一旁。
见楚祯苏醒过来,夏侯虞屏退所有太医和宫女,寝殿中只留他和楚祯二人。
楚祯心口始终泛着钝痛,他微微阖眸,道:“解释。”
夏侯虞低头不语,他清楚如今再如何解释,他与楚祯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样子了。
他暗自苦笑。他算计了栾国,栾国同样算计他,此刻再说他不知道解药是假的,楚祯又会相信他吗?
楚祯捂胸忍痛,咬牙又问了一遍:“解释!”
夏侯虞依旧不语。
楚祯心里急切喊道:只要你说,我便信,净舟,只要你说。
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楚祯终是放弃了,阖上自己的双眼,道:“我与夏侯般,你要如何定罪。谋逆?”
“夏侯般,疯了。”
楚祯倏然睁大双眼。
夏侯虞道:“自筱罗死后,他便日渐恍惚,如今已是神智尽失。”
楚祯腾地坐起,揪住夏侯虞的领子,恶狠狠问道:“夏侯虞,我问你,筱罗的死与你是否有关?我要听实话。”
“无关,我曾与栾国协商救回筱罗,未成。不过,筱罗回到长安的确是我的计划,以及她……”
夏侯虞停顿,道:“以及她何时被你们找到,都在我的筹谋内。”
楚祯狂咳,稍缓片刻,“她被栾国下毒,注定会悲惨的死去,你却依旧利用她。你,究竟有没有把她当做朋友?”
夏侯虞故作冷静道:“说到朋友,孙钦与其父孙道知的死,的确与我有关,是我给他的毒药。”
楚祯不懂,为何他离开了仅仅三个月,他所认识的虞净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变得,让我恐惧。”
“或许,你认识的虞净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楚祯眼圈泛红,“我明白了,你与我结交,也仅仅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浔溪之战的首领,是他,导致你在栾国做了十年的质子,一切,都是你从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夏侯虞微低着头,并未回答楚祯。
他从床边起身,走远几步,背对着楚祯,高声道。
“罪臣楚谦之子楚祯,朕,命令你,率楚家军,击退长安城外的栾国军队,若此战胜,保卫了长安,朕可允诺你,将功赎罪。”
“是你将他们引来,如今却又要击退他们。”
夏侯虞转身,双目直视楚祯,“我需要功名,需要天下的认同。”
楚祯盯着夏侯虞的眼睛,嘴角微勾轻笑,不答。
夏侯虞快步走至楚祯面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飞飞,求你,帮我。”
楚祯眼睫低垂,轻咳几声,扶着床沿,在床下站定。
他背对着夏侯虞,道:“你不是我曾认识的虞净舟,亦不是年少那个壮志酬筹的雍王世子。你记着,我答应你帮你击退栾国,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大周及大周的所有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