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长安道【完结】>第23章 风沙

  西南藩王的女儿,是苗疆人人敬畏的圣女。身为圣女,自然有自己的一处别院。

  筱罗便将为救她而伤的夏侯般养在此处,藩王知晓此事,并未阻拦,楚谦亦是捋捋胡子,笑呵呵离开了。

  至于楚祯与夏侯虞的行踪,他们讳莫如深,不约而同不去追问,不去寻找。

  三日过去,夏侯般的衣食住行皆由筱罗看顾,旁的人想来帮忙皆被筱罗喝退。筱罗作出此举不是没有理由,夏侯般的真实身份乃当朝储君,若被有心之人算计,不止是她筱罗,整个苗疆的所有民众都要被牵扯。

  更何况,筱罗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照顾为她差点丢了一命的夏侯虞断不能假手于他人。

  再有四日,夏侯般眼前的药膏便可卸去,这几日筱罗日日问他是否能看清些,夏侯般也每每回答:“比昨日更能看清些了。”

  今日便是依旧如此。

  筱罗“呲”了一声,噤噤鼻子,道:“哦!每天都说好些了好些了,你一个太子殿下,倒也没我想的那么养尊处优。”

  夏侯般不好意思笑笑,挠挠后脑勺道:“小时候楚祯打我一点不留余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还不敢叫父皇知道。”

  言毕,夏侯虞还不忘哈哈一笑,似是想起童年糗事,脸颊泛红了些。

  筱罗觉得此时的夏侯般倒也没在长安时,那么惹人烦恼,倒凸显出了一丝可爱。

  “你干嘛不向你父皇告状?让你父皇打楚祯几大板子?”

  “为什么啊?”夏侯般疑惑道:“他是在和我玩闹,打不过也是我自己废物罢了,怪楚祯干什么?”

  看见夏侯般如此认真问出这番话,筱罗噗嗤笑出了声,心里不自觉想,这人倒是个呆子,没有想的那般纨绔恶劣。

  夏侯般今日精神头也比往日足,筱罗便拉着他聊起了天。

  “你跟楚祯上过战场吗?”

  夏侯般摇头:“我从未出过长安,这是第一次。”

  “啊?”筱罗惊道:“你知不知道,长安城外有数不清的大好河山,有你在长安见不到的美食美景,你都没见过。来了苗疆你还因为我伤了眼睛,苗疆奇景你也无法看见,太可惜了。”

  “很快就好了,到时我就能看见了。”夏侯般如常说道。

  筱罗被安慰到,心情很快转晴,话题又回到了楚祯身上,“真的好想和楚祯一样,那么小的年纪就在战场上历练,见过奔驰的骏马,见过大漠的落日,好畅快。”

  “或许……”

  夏侯般登时住嘴,不再说下去。

  筱罗追问道:“或许什么?”

  犹豫片刻,夏侯般终道:“若楚祯没有生在战场,若他不是铁血将军楚谦之子,他如今便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十五岁少年,他还有无尽的生命可以体会。”

  此话一出,连同筱罗也沉默了。

  或是为了缓和气氛,筱罗道:“我感觉,你很重视楚祯这个朋友。”

  夏侯般很少正经,但此时他认真问道:“那你问问你自己,你不重视楚祯这个朋友吗?”

  筱罗真的认真思考起来,“说来也是奇怪,楚祯这个人似是身上有我们苗疆的巫蛊之术一般,只消与他相识片刻,便打心眼里认了他这么个朋友,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从小,是在群臣的鞭策下长大的。他们的口中,包括我父皇的口中,我便是一个无才无能无德的储君,民间的歌谣里也将我叫做废物。”夏侯般道。

  筱罗认真听着。

  夏侯般:“所以,自小便被称为神童,甚至十一岁便被父皇册封为少年羽林将军的楚祯,是我既羡慕,又嫉妒的不二人选。可他是那么的耀眼,耀眼到我的嫉妒无法生根发芽,耀眼到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不觉得我是废物。”

  说这番话时的夏侯般是笑着的,他依旧是在长安城时那副插科打诨、与楚祯混在一处没个正行的模样。

  可筱罗不知怎的,突然就觉得夏侯般在悲伤,她竟不自觉先行落了泪。

  听出筱罗动静不对的夏侯般一时慌了神,连忙问:“你……你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筱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胡乱擦掉自己的眼泪,笑着说:“谁说只有他一个人的!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啊,见到成群的苗疆蛊虫,还能那么勇敢地挡在我面前,怎么可能是废物!谁要是再说你是废物,我筱罗第一个废了他!”

  话毕,两个人皆大笑了起来。

  夏侯般似是突然想起某事,说笑道:“第一次见你,以为你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没想到如此仗义执侠。”

  “你还说我,当初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的不对,还特别没道理,当时恨不得把你揍的七窍流血!”

  如今算是和解的两人,不遗余力说起初见时两人的糗事,整个小别院嬉笑之声恨不得传出二里地。

  说累了,也笑累了,夏侯般冲着模糊的日光,道:“你说苗疆有奇景?”

  “当然了,本姑娘几时骗过人?待你眼睛能看见了,我们拉上楚祯和虞净舟,一起去风沙林中,去看攀藤大树!”

  “风沙林?攀藤大树?”

  筱罗嘿嘿笑道:“这你不知道了吧,苗疆地处西南,但在苗疆的最西南处,有一片风沙林,顾名思义便是由风沙掩埋的丛林,可那之中有一颗参天大树,藤蔓由黄沙地底而出,攀藤而上,此树虽形为树名亦为树,却无根无叶,几百年不曾枯萎死去。”

  “还有此等奇景?”

  “那当然了,我们苗疆族人将此树奉为神树,祭祀祈福、亦或婚丧嫁娶,都在此树旁进行,能保每年的风调雨顺,子嗣绵延呢!”

  夏侯般在筱罗兴奋地讲述中,慢慢微低下头,许久,道:“那便等我能看见了,楚祯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这奇景。”

  “好啊好啊,到时你便多在苗疆待上些时日,我带你见你在长安见不到的美景!”

  筱罗自顾自说着,未曾注意到夏侯般已然落下的嘴角。

  短短三日,般若洞中好似经历了许多年日。

  第一日洞中大雪骤化,忽降倾盆大雨,夏侯虞用身体挡住楚祯,却也无济于事。雨水没过了他的膝盖,他只能将身上衣物尽数脱下,覆于楚祯之上,替他遮风挡雨,再将楚祯高举过头顶,不令他受积水侵蚀。

  第二日洞中酷暑突至,楚祯的尸首开始腐烂发臭,夏侯虞置若罔闻,用手用衣物为楚祯扇着风。他自己汗如雨下,后背被晒脱了皮,依旧挡在楚祯面前。

  第三日风沙狂至,无数砂砾如刀尖般割向夏侯虞的肌肤。他尽可能护住已经脆弱不堪的楚祯的尸首,却还是让几枚小石子划破了楚祯的脸颊,露出了里面腐烂的血肉。夏侯虞立刻挡住,将楚祯牢牢抱在怀里,尽可能护住他身体的每一寸。

  狂风依旧呼啸,风沙不知何时会停,在洞中越久,夏侯虞对时间的感知便越弱,他无法判断一日光景究竟多长,又能有多短。

  恍惚中,夏侯虞好似看见了风沙中的一抹绿,那抹绿是那样的巍峨高大,一直冲向天空看不见的边际。它从未凋零的生命力,还有坚不可摧的根基,令夏侯虞惊觉想起,自己不惜深中苗疆剧毒,也要亲自来到苗疆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