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长安道【完结】>第15章 喜欢

  其实并不难想,从圣上因为死了一个使臣之子,就将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楚谦不由分说扣在宫中,还默许孙道知扣了楚谦的剑开始,圣上就已经计划楚祯进朝堂了。

  圣上需要一把刀,一把用过后就可以顺手断掉的刀。

  所有人都明白圣上所想,所有人也都无法反抗。

  楚祯来到夏侯虞小院,见夏侯虞在忙赌坊的账目,便知会一声,自己拿了壶茶钻进后院偏房了。

  今日便是楚祯上任来,正式执行计划的第一天。

  他与总旗吩咐,若有异动便前往西郊留下记号,他自会及时前往。

  昨日夏侯虞那番话,令楚祯陷入了迷茫。自己一人思索不通,便来找夏侯虞,每次来此处,无论心中有多少困惑之事,都能短暂忘却,寻得一片安宁清净。

  “百户大人以此种姿态躺在虞某床上,被你那些下属看见,该更加不服你了。”夏侯虞端来一小碟点心,放下说。

  不怪夏侯虞说,楚祯此时双脚搭住床头,头朝床尾,四仰八叉占了满床。

  楚祯猛然意识到,立刻坐起,不好意思道:“在家中,父亲时常规整我的行坐,到你这里反而全都抛在了脑后。”

  “无妨,怎么自在你怎么行事,我这儿既不是战场,也不是镇北侯府。”

  夏侯虞虽如此说了,但楚祯下意识不想在夏侯虞面前露出丑态,还是端正地坐了。

  他撑着下巴,从偏房往小院望。

  长安依旧在元月,雪自从元月十五那日开始,便未停,一直飘着小雪。

  小院盖了一层厚厚的雪,天上稀稀拉拉飘散雪花,楚祯渐渐出了神。

  夏侯虞突问:“想什么呢?”

  楚祯猛然回神,依旧看着外面的雪,笑说:“想舞枪。”

  夏侯虞也笑说:“我这儿可没有枪。”

  楚祯“嗯”了一声,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没再说什么。

  当他准备从一片白茫茫中收回目光时,夏侯虞拉起他的手,走进雪中。

  楚祯不明所以,夏侯虞也不解释,自顾自从树上折下一根粗枝,递进楚祯的手心。

  “穿一身利落的官服,不施展一下,可惜了。”

  夏侯虞说的没错,楚祯平日一直穿着宽袍长衫,为的是掩盖他因为身体而消瘦的身形,更是做实自己浪荡公子哥的身份。

  如今入了朝堂,穿了官服,将他身形修饰得异常挺拔干练,往日的病容也淡了三分去。

  楚祯犹豫地看向手中七扭八扭的树枝,迟迟不动。

  夏侯虞的手猝然伸进楚祯怀中,楚祯怔愣间,夏侯虞已将骨笛拿至手中,送至嘴边,曲调婉转而出。

  楚祯手脚不自觉随着曲调施展而开,慢慢的,树枝在手中仿似一把剑,如蛟龙入海,奔涌而去。

  夏侯虞未吹情绪激昂的段落,始终让楚祯无需运气,便将一套剑法耍的行云流水。

  曲毕,楚祯微微喘息,看向夏侯虞的眼中不是感激,而是惊诧。

  “你怎会此曲?”

  骨笛送还给楚祯,夏侯虞不以为意道:“小时候听父亲吹奏过。”

  楚祯听罢,自嘲一笑,虞净舟怎会是夏侯虞。那人小时候就是板着一张脸,从来不笑,摆着一身世子的架子。只有在楚祯舞枪时,他才放缓了戒备,对楚祯说他可以为他奏曲,慢慢的,两个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夏侯虞见楚祯久久不言语,问:“怎么了?”

  楚祯回道:“没事,只是我那个已经‘死了’的朋友,也给我吹奏过此曲,只不过他与净舟不一样,他的曲中满是不甘和愤恨,你的曲中有对我的——”

  说及此,楚祯突然顿住,慢慢抬眼,与夏侯虞四目相对。

  虞净舟的曲中有什么呢,楚祯一时也说不清,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想一直一直和虞净舟待在一起。

  “飞飞?怎么了?”夏侯虞疑惑问道。

  楚祯嘴角轻勾,说:“飞飞——很喜欢净舟。”

  此话一出,夏侯虞下意识向后踉跄了一步。

  楚祯不解看向夏侯虞,方要问怎么了,身后一朵亮白的烟花炸开,他瞳孔骤缩,道:“净舟,麟舞阁有事,我得先走了。”

  夏侯虞应了一声,楚祯转身离开了夏侯虞的小院。

  楚祯方一离开,雁回便出现在夏侯虞的面前。

  夏侯虞望向楚祯离开的方向,眼中晦暗不明,道:“去吧,见机行事。”

  “是!”

  雁回走后,夏侯虞的视线飘向楚祯方才舞弄粗枝处,那里的雪还残留着楚祯的痕迹。

  “喜欢……”夏侯虞自言自语着,仓皇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既然喜欢,夏侯虞的眼神慢慢坚定,他想,那你便是和我一个阵营的了,你不能背叛我,楚飞飞。

  楚祯赶到事发地点时,遇见了没想到的人——齐连举。

  此人正是与顾风浔并称尚书丞,。

  麟舞阁捉拿了有前朝余孽嫌疑人等,没等楚祯赶来,齐连举便先乘着轿子,喊着刀下留人踉跄着跌了出来。

  平日里端正的官帽斜着,下人提醒他,他才恍然, 赶忙扶正衣冠。

  楚祯赶到时,便见了麟舞阁人等与齐连举对峙的情形。这些人不服自己,先行动手的可能性楚祯想过,所以他赶的飞快,但是齐大人身为右相,怎会为此时赶来的如此匆忙。

  “麟舞阁龙部百户楚祯,参见齐大人。”

  齐连举见是自小便抱过亲过的楚祯,未受他的礼,一把拉起楚祯,急忙说道:“祯儿,快快让你的人住手。”

  麟舞阁是独立分支,只听命于皇帝,上至宰相下至七品官员,无一可命令他们。

  即便是楚祯来了,也只可短暂控制住局面。

  “齐伯伯,您怎么来了?”楚祯将齐连举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

  “不能杀,若杀了,圣上日后可就要做实篡权夺位的名声了。”

  楚祯苦笑道:“齐伯伯您该劝的是圣上,而不是我们。”

  齐连举:“正是劝不动圣上,才更不想你小小年纪双手沾上本该是忠良的鲜血啊。”

  楚祯:“您也认为,雍王一家是忠良吗?”

  齐连举连连叹气,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道:“你自小跟随你父亲征战沙场,比我们这些终日困在大殿壳子之下的文臣要通透的多,这些人该杀该留,赶尽杀绝是否真的能永绝后患,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们想的更明白。你齐伯伯我啊,大概是看不到圣上想清楚那一天了。”

  话毕,齐连举由下人搀扶着上了回府的轿子。

  楚祯记得小时候,齐连举还能与父亲下棋对弈一整晚,第二日依旧精神抖擞去上朝,如此十年过去,竟连背也直不起来了。

  究竟是年岁的施压,还是他背上背的对大周的责任,压的他站不直了。

  麟舞阁龙部总旗走到楚祯身边,催促道:“楚百户,已经耽搁太多时辰了。”

  楚祯眸色一沉,命所有人捆绑要犯,等天色暗下去,向西郊刑场进发。

  雁回早已将龙部的总旗李代桃僵,此番楚祯下令黑夜执行,他便趁机支走看押犯人的士卒,准备将这些无辜的人放走。人丢了,承担圣上龙颜大怒的只有楚祯,正好借当今皇帝的手除掉这个随时会威胁少东家的人。

  雁回利落翻进窗子,对这几个被冤枉的无辜百姓比了噤声的手势,便开始着手解他们手上的枷锁。

  “夏侯虞在哪里?”楚祯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雁回登时转身做防备状,烛火影影绰绰映在楚祯惨白的脸上。

  “你……不可能!我事先查探过,屋子内并无人吐气声。”

  楚祯勾勾嘴角:“不是没有吐气声,而是声音足够虚弱,所以连你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也听不出来。”

  雁回心中惊诧,这人竟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你早就知道我是假的?”

  “不知道。”

  “那你怎……”

  “我只是相信,他不会让无辜百姓做他的替罪羊。”

  楚祯与雁回都知道,这个“他”是谁。

  “这些人也是你故意抓错的?”雁回问。

  楚祯不置可否。

  雁回一时语塞,想找机会自尽了事。

  楚祯瞧出他的意图,道:“我不想杀你,他一人在长安城,还需要你的保护。你一定不希望本就四面楚歌的他,失去了你这个左膀右臂吧。”

  雁回不解,既不敢轻易开口,更不敢有所动作。

  楚祯继续道:“我问,你答,我问完了,你答完了,我便放你走。”

  雁回:“你要问什么?”

  楚祯:“他可还好?”

  雁回:“好。”

  楚祯听到这个答案,松了一口气,又问:“他是如何逃回长安的?”

  雁回:“杀了与他身形相仿的送饭士卒,换上士卒的衣裳,一路徒步走回的长安。”

  楚祯:“他可是真的叛国了?”

  雁回抬眼看了楚祯一眼,答道:“是的。”

  楚祯倒吸一口气。

  雁回紧接着道:“如果不答应栾国,他现在不会还活着。我们逃出一半路程时,他不肯见死不救,执意救了一个被狼叼走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家人为了换取金银财宝,告发了我们,因此我们又被栾国抓了回去。”

  接下来的事不必再说了,楚祯已能猜到。

  沉默在二人之间漫延片刻,楚祯说:“你走吧,我会和其他麟舞阁同僚说清,总旗与刺客拼杀是牺牲了。”

  见雁回迟迟不动,楚祯说出了雁回心中担忧:“我不会派人跟踪你,你大可放心。”

  “你不杀他了?”雁回不可置信。

  楚祯眼睫轻轻抖动,并未给雁回一个明确的答案,而是将一物交予雁回,对他说:“帮我将它交给他,他自会明白。”

  雁回揣进此物,双手抱拳道了声谢,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楚祯慢慢走向被关押的几个无辜百姓面前,一刀劈断他们的枷锁,道:“银子已经提前给你们了,今晚发生的事情,你们明白该怎么做吧?”

  其中一个人说:“明白明白,您给的可是我们这辈子花不完的,从此再也不用再过乞讨的生活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感激不尽。您放心,我们马上连夜出长安城,再也不回来,永远消失!”

  楚祯点点头,“多谢,走吧。”

  这些乞丐每个人都冲楚祯鞠了一躬,往林子深处逃去了。

  楚祯将地上的杂草踢乱,窗口伪造了一双泥脚印。

  做完这些,他拿出事先从东坊买来的匕首,反手执,在自己的左臂划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拿到雁回带回的玉佩,夏侯虞清楚,这不是他的那块,他的那块沾了血,这是楚祯的那块。

  夏侯虞紧紧将玉佩攥紧手心,若不是因为他们小时候一起买的玉佩太过劣质,凭借夏侯虞手中的力道,已经化成了齑粉。

  他如何能不懂楚祯的意思,楚祯看见了沾血的玉佩,归还给夏侯虞的,却是他未曾沾惹一层尘埃的那块。

  夏侯虞背过手去,压抑情绪,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雁回如实说道:“他说他会与麟舞阁的同僚说总旗与刺客搏斗而死,让我放心离去,不会派人跟踪我。”

  夏侯虞蹙眉:“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雁回:“是的。”

  夏侯虞越想越不对,按理说楚祯应避之不及,他依旧留在那里定是为了让谎言更可信,可若如此,他身上放走嫌犯的嫌疑便会洗不掉,除非……

  夏侯虞心中暗道叫一声不好。

  与此同时,西郊小院的门倏然被打开了,楚祯就站在门外笑着看着夏侯虞,如果夏侯虞没看见楚祯被血染红的一整个胳膊的话,他或许会说上一句:“又来找我讨酒喝?”

  雁回早在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时躲到了暗处,即便雪地上留下了他的脚印,可此时有些失血过多的楚祯,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

  夏侯虞将楚祯扶至屋内,挽起袖子为楚祯包扎,此过程夏侯虞的脸沉的能滴出了水,一言不发。

  楚祯微微仰头,一直注视着始终不看他的夏侯虞。

  夏侯虞没好气说:“一直看着我作何?伤口不疼?”

  楚祯笑笑说:“不疼。”

  他还真没撒谎,与麟舞阁的人处理好现场,交待接下来的任务,再一路走到夏侯虞的小院,冬天刺骨的冷已经让楚祯感受不到痛了。

  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楚祯想。

  夏侯虞压根没信楚祯说的不疼,继续给楚祯清理创口。

  “怎么我还没开始对你喊痛,你就已经在担心我了?”楚祯问。

  方才推门而入,楚祯分明看见,未等夏侯虞的目光对焦到他的胳膊,夏侯虞目光中的担忧就被楚祯尽收眼的。

  夏侯虞回道:“非要喊痛,别人才会担心你吗?我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见你流血了。”

  楚祯忍笑,“哦”了一声。

  寒冬腊月,夏侯虞愣是忙出了一额头的汗,楚祯胳膊上的伤口终于包扎好,不再流血了。

  “谢谢净舟,一点不痛。”楚祯晃了晃胳膊,对夏侯虞说道。

  “别嘴硬。”夏侯虞背对楚祯收拾着药箱,说道。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摇摇晃晃。

  楚祯用另一边没受伤的胳膊侧躺,看着夏侯虞收拾药箱和一整盆的血水。

  这个角度的夏侯虞,好像更好看了。

  楚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白日对夏侯虞说过喜欢后,与他不在一处的时间,总是不自觉想起他。

  他的确很喜欢虞净舟,很喜欢虞净舟这个——朋友?

  楚祯下意识晃晃头,他心里此时此刻生发了许多奇怪的心思,自己说不清也说不出,只知道自己心尖上痒痒的,很是不舒服。

  “喜欢——净舟。”楚祯试探自己地说出口。

  夏侯虞手指顿了一下,没应声,只是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弧度。

  这个小小的弧度没有躲过楚祯的眼睛。

  净舟好像很开心,听到我说喜欢他,楚祯心道。

  “喜欢你。”楚祯又说。

  夏侯虞还是没其他的反应,刚才勾起的嘴角,现在又恢复了紧绷。

  方才那一瞬的失控,好像只有楚祯发现了。

  “喜欢你。”

  “喜欢净舟。”

  “飞飞喜欢净舟。”

  楚祯像是耍赖一样一直说着。

  “……嗯。”

  一声“嗯”从楚祯的一大堆“喜欢”中悄悄冒了个尖出来。

  声音很小,可还是被楚祯听到了。

  楚祯一下子坐起来,没管自己的伤口撕裂。

  “净舟你说……什么?你说……嗯……?”

  夏侯虞笑着看向楚祯,没回答。

  楚祯又重复了一遍:“飞飞喜欢净舟。”

  这次夏侯虞面对着楚祯,微笑道:“嗯。”

  作者有话说:

  表白咯!

  飞飞: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净舟: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