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远之眉梢微微一挑, 侧头看向阿七,“苏州那边的册子送来了吗?”

  阿七恭敬拱手,“主子, 已经送来了。阿六已经去取了。”

  这时候, 下头的训练也已经完成。

  唐远之站起身, 目前清冷平静的看向下头的单膝跪地,静默无声,却如同即将出鞘的剑, 冰冷锋利,凌厉杀意无声无息的蔓延着。

  “崔明荣。”唐远之淡淡开口。

  “属下在!”垂首跪在最前的男人恭敬拱手,沉声开口应着。

  “带一千兵士,于明日晨光亮起之时, 击杀并州守军统领, 接手五千并州守军!”唐远之开口说道。

  崔明荣猛地抱拳,重重应道, “是!”

  *****

  入夜后, 苏州府衙后院中。

  苏州州令丁文举烦躁的走来走去,一边不停的朝外头张望着, 等到一个披着黑色披风的人大步走来的时候,丁文举才松了神色,忙几步上前,走出厅堂,一边迎着, 一边低声抱怨,“这事情可是麻烦了!唐兄!你当初说了, 这事情很简单的啊!”

  黑色披风的人解开披风,正是那唐迅云, 他转头看向丁文举,低声开口,“丁兄,眼下,我唐家退不得,你也一样不能退了!”

  丁文举脸色僵了僵,随即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哑声开口,“你说得没错,所以你必须来跟我说清楚!到底你们唐家是怎么打算的!”

  唐迅云看了眼四周,此处厅堂四下无人,这丁文举贪财胆小,办事却是极为谨慎严密。

  “我父亲说,那玉娘和她的妹妹都必须死,揽月馆的管事也得死!”唐迅云压低声音,语气透着阴冷的开口。

  丁文举皱起眉头,看着唐迅云,当初,他会和这唐家合作,却是因为金陵的那位传奇——唐远之,想着都是唐家的血脉……但没想到,这苏州唐家这么不堪!

  这当祖父的,当父亲,为了一点妄想,居然不惜要毁掉本来前途远大的嫡子唐明之!为此,不惜手段卑劣的要构陷嫡子!

  如今,事情败露了,却是只想着要杀人灭口!

  这般张狂,肆意……他们是当他苏州州令丁文举是死的嘛?还是……以为那金陵的唐远之是死的?

  唐远之的祖父唐敬奉,听闻已经到了苏州两个多月了啊,然后现在好像在唐家主宅?

  “丁大人,我知道此事有些为难丁大人了……”唐迅云说着,带着几分安抚,“父亲说了,待我们唐家重归金陵,你知道的,我有一儿如今在金陵的吏部文书,宋家很是赏识他的……”

  吏部文书的儿子?丁文举微微眯起了眼睛,是了,今日的八卦小报上说,唐迅云有一个藏了很多年的外室,儿子也和唐二郎唐明之一般大,如今是吏部文书?呵呵,所谓吏部文书,在这个年龄……定然是考不上科举,只能去吏部墨考,然后被选上的小官,非正经科举出身,又能在官场上走多久?

  ——然后,重回金陵?

  原来如此!

  肤浅!鼠目寸光的东西!金陵如今有三元得中,年仅二十就已经是三品大员的唐远之唐大人,这苏州唐家也想进金陵!?

  “丁大人……赵家赵霖大人听闻丁大人在苏州已经多年,云州那边刚好于大人要退隐了……”唐迅云又用几分诱惑的口吻低低声说着。

  丁文举定定的看向唐迅云,突兀一笑,“赵霖大人日理万机,还能知道本官,真是本官的荣幸啊。”

  唐迅云眼底一抹轻视,但脸上却是堆着热情的笑容,“丁大人为官清明,赵霖大人当然是早就有所耳闻了!”

  丁文举一笑,慢慢点头,“唐兄之意我明白了。”

  唐迅云眼里划过一抹轻松,随即更加客气热情的笑着,“多谢丁大人了!”

  丁文举笑着,看着唐迅云披上黑色披风,快速离开的背影,丁文举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起,换上了面无表情,目光死死的盯着唐迅云离开的方向。

  这时候,丁文举的后堂走出一个人,快步走到丁文举的身侧,看了眼丁文举的侧脸,抖了抖,小声开口,“大人,你很生气?”

  “没见过这么又蠢又狠的!简直就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丧失!活着就是一蛀虫!”丁文举咬牙切齿的骂着。

  走出来的这人是丁文举的师爷,跟随丁文举多年,这个时候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开口,“大人!八卦小报上的那些话,你不要总是学着!”

  “我说错了吗?!亏我当初以为都是唐家的,就算这苏州唐家,没有唐远之唐大人的厉害,但也至少也该有几分唐家老元帅的品性才是!结果呢!为了一个外室,为了一个外室子,就要害死自己的嫡妻和嫡子!哈!简直了!幸好当初我留有心眼,怎么都不肯判决!若是当初我真的判决了,玉娘死了,这唐明之就毁了!”丁文举越说越是生气,愤怒不已!

  师爷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初没判,还是多亏了金家管事,多次跪求,坚持说玉娘是无辜的!还有金家的侍从送来的唐敬奉老元帅的亲笔信……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师爷转开话题问道。

  “怎么办?”丁文举冷笑连连,“这唐迅云不是要我们杀人吗?好,那就杀给他看!”

  师爷一愣,随即一个激灵,急急的拉住转身要进内堂的丁文举,“大,大人,那封信来得蹊跷,虽然说发现夷族奸细是大事,可,可那个人到底是唐迅云的外室,这唐家的事,谁都知道是金陵的赵家在和唐远之唐大人斗,是金陵的那群神仙在打架!咱不可以卷进去啊大人!”

  师爷说到最后都声歇力竭了!

  但丁文举却是拖着师爷,一步一步的朝里头走去,一边慢慢说着,“我今儿个和金家三郎见面了,金家三郎说得没错。如果,一场暴风雨,我只在外头看着的话,那暴风雨过后的疯狂生长的野草必定不是我!”

  师爷呆了呆。看着丁文举慢慢的拿起桌案上的那封信,以及那铃铛。

  那是今天金家三郎突然派人来邀请自家大人去喝茶的时候,拿给自家大人的。

  因为是金家三郎的邀请,且,是非常突然的,言明不要声张,所以去的人只有他和大人。

  然后,在起风居里,他们见到了,传说中唐远之说要缔结婚约的唯一的人,额,男人,金家三郎。

  带着面具,看不见面容,但说话的声音,语气,都是透着明朗直爽,清亮好听,那一身风仪,也是让人心头不由感慨,果然是被唐远之大人念念不忘的人啊。的确无与伦比。

  “大人?”师爷看着拿起信的丁文举,长长叹了口气,唉,劝不住了,大人主意已经定了。

  “你知道的,我为官,可不想只做那种碌碌无为的官。”丁文举说着,一边慢慢的拆开信,透着几分坚定,“即便此行一无所得,甚至丢官丢命,我也愿意!”

  *****

  此时揽月馆的阁楼里。

  金竹意外的看着外头正慢步走来的面容秀美温婉的女人,他的大姐姐金宝兰,姐姐怎么来了?

  “怎么,看到姐姐很惊讶?”金宝兰笑着上前。

  “姐姐!你怎么来了?谁护送你来的?唐琛云吗?他呢?”金竹伸头看向金宝兰的后头,哎,人呢?

  “他去拜见奉老,还有咱爹娘了。”金宝兰说着,忽然眉头微皱,“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金竹一愣,讪笑一声,“没有啦,姐姐你看错了,这会儿天黑了呢。啊,对了对了,姐姐你来了刚好,有件事正好,姐姐可以帮我做!”金竹转开话题,直接就说起了唐家大夫人的事。

  金宝兰微微点头,“嗯,此事我来做就好。”说罢,金宝兰看了眼天色,笑道,“天色不早了,三郎,你该去歇息了。”

  说罢,金宝兰直接唤了林叔和花无眠,一句话一句话的嘱咐了下去,匣子收起来,桌案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起来,热水准备好了吗?药膳和药呢,吃了吗?

  一连串的命令后,金竹已经闷闷的躺到床上去了。

  金竹心头叹气,好吧,剩下的事情明天也可以处理!不过,姐姐怎么来了?是为了爹娘吗?金竹打了一个呵欠,意识有些昏沉的慢慢睡去。

  而在金竹就寝厢房外的花厅里,金宝兰端坐着,看向林叔,和颜悦色的开口,“林叔你莫要紧张,我知道,三郎脾气很倔,有时候不听话,不肯听从你们的劝谏,也是自然,你做得很好,三郎不听话,你告知于佑安也是对的。”

  林叔松了口气,主子做事起来,就完全忘了时间,已经好几天都是三更才睡。他没奈何,因着之前六郎君曾经说过,若是主子不肯好好歇息,就直接传信于他。他就禀报了,没想到,他们金家的掌事大姑娘来了。

  金宝兰又劝慰了几句,又唤来花无眠好好的叮嘱了一下,才让他们退下。

  ——随后,金宝兰就站起身,走向厢房,见金竹沉沉睡着,而那有些发白的脸色让金宝兰揪了揪眉,她本在漠州,因着年尾,忙着金家的年末结账等事情,突然收到佑安的来信说,三郎在苏州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爹娘也不能在他身边盯着,请她去往一趟苏州,好好盯着三郎。

  她便来了,阿琛不放心她,也想来看看到底苏州唐家的事情怎么说,便护送着她一起来了。

  金宝兰轻轻的掩上厢房的门,慢步转身朝外走去,跟在金宝兰身后的沈嬷嬷低声说着,“大娘子,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唐家大郎回来了,正在二楼花厅等着大娘子。”

  “嗯,我知道了,嬷嬷,你去做些热面来,若是张神医还没有睡,就送一碗过去,跟张神医说,我明日要拜访他。”

  “是。”沈嬷嬷恭敬应着,知道这是不放心三郎君,要亲自去问问张神医。

  金宝兰慢步下楼,阁楼在三楼,二楼也有大厢房,还有一个花厅,此时,花厅里,唐琛云正在喝茶,见金宝兰,便站起身,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柔和了下来。

  “可见了奉老?”金宝兰上前一步,柔声问着。

  “见了。”唐琛云微微点头,轻搀扶着金宝兰坐下,开口说着,“也见了金老爷和夫人,他们都很好,现在都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院子里,唐家二郎也在。”

  金宝兰关切开口问着,“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拖这么久?”

  “一来是此事的确有些棘手,父亲不想插手苏州唐家这边的事,金家老爷不便开口,金夫人就是想看看苏州唐家到底想做什么,后头是否还有些什么手段……所以,这件事就拖了这么久。”唐琛云说着,微微拧眉,带着几分戾气的开口,“也幸好是拖了这么一段时间,他们不得不出手了。”

  “他们想做什么!”金宝兰皱眉,带着几分担忧,阿琛向来内敛,很少会有这么明显的怒意。

  “唐迅云想学赵霖,杀、妻、毒、子!”唐琛云说到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

  ——而这么做,为的,就是重回金陵!所以不惜害死自己的嫡妻嫡子,而赵霖和东阳公主,为了恶心和刺激佑安,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此事被爆出来后,会损伤赵家的名声!不过……大概,除了那些心知肚明的人,天下人,眼下也就只知道唐远之,而早就忘了赵景渊了吧。

  但这事,对曾经经受过赵霖谋害的佑安来说,就是将伤口再度揭开,再次直视当年鲜血淋漓的伤口。

  而金宝兰在听闻后,猛地抓紧了唐琛云的手臂,急急关切的开口问着,“……那,佑安都知道了?”

  唐琛云轻叹口气,“父亲说,佑安是知道的,但佑安似乎并不在意。”

  金宝兰皱眉,可佑安给她的信里,却只说三郎不听话,却半句不提他自己,这……也许是不在意?但怎么可能呢?十年前的事情,她依然难以忘记,刚被三郎救回来的佑安,那似乎一潭死水的眼睛……

  “明日,我们再与三郎好好问问,时候不早了,你先休息。”唐琛云低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