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 密林山谷之中。

  北越多山,层层叠叠的山林之中,还有瘴气, 极少会有人踏入此地。

  但此时的最深处的山谷之中, 却是安营扎寨, 极为忙碌。

  而俊美的黑衣青年就坐在山谷口的大石头上,借着夜空的满月的光辉,看着手里的刚刚送达的密信。

  青年身后的送来密信的侍从, 低声奏报着,“阿九说,没有想到传说中的药王谷就是那么一个小山庄,他在山庄里看到了白鹰, 想着看能不能用白鹰传信, 但又怕会坏了主子的大事。”

  药王谷的白鹰应是老神仙以前曾经说过的,用药草之法喂养出来的信鹰, 听闻速度比之其他信鹰要快了不少, 且百毒不侵,通晓人性。

  若是让这白鹰送信, 也不怕信会被劫走。

  不过,白鹰送信一事暂且不谈。

  “告诉阿九,他既然在三郎君身边,那他所做之事就应告知三郎君,由三郎君决议!”青年——唐远之轻淡开口, 虽然语气平缓,但跟随青年多年的侍从知道, 自家主子不悦了。

  “传令唐门,金家三郎与我二位一体, 若有怠慢不敬,送赏罚堂处置!”唐远之语气凌厉了起来。

  侍从——阿七猛然跪地,恭敬叩首,拱手,“是!”

  看完信,唐远之问道,“崔明荣呢?”

  “回主子的话,崔明荣已经来了。”

  唐远之微微摆手,示意将人带过来。

  密信是灿灿答应过的五日一信,信里写着的都是琐碎之事,不外乎是路上看到了什么,吃了什么,函谷长廊要做什么生意,今年的盲盒要怎么做等等。但这些琐碎之事,由灿灿写来,却是那么的生动有趣,他已经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唐远之慢慢将信折叠,放入怀中,仔细收好。

  而这时,崔明荣已经到来,恭敬的单膝跪在唐远之跟前。

  唐远之看着恭敬跪在他跟前的崔明荣,似乎有些意外,眉梢微挑,“我记得幼时,我们在皇城的御花园中玩闹,你被你嫡兄踹入池中,你后来爬上来压着你嫡兄揍了一顿。”

  崔明荣僵了僵,随即更加恭敬的跪着,只是拳头攥得更紧。

  “今日军中见你,倒是让我意外了。”唐远之说着,语气很是温和,“崔家把你赶出来了?还是你那嫡兄做了什么?”

  沉默了好久,崔明荣才哑声开口,“我母亲是崔家二爷的一房小妾,生了我后,就一直被嫡母欺辱,崔家二爷从不管后宅之事,我们这些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只要还活着,就不会管我们是否温饱。”

  没错,崔家两位爷,大爷治家甚严,没有妾室庶子,后宅中只有一位嫡妻和嫡妻所生的一子一女,因为这个,崔家老太爷甚为不喜,觉得大儿子的子嗣太少了!而崔家二爷家中妾室十几个,庶子庶女一堆,嫡妻所生也有三个嫡子。可惜的是,崔家大爷的才学能力都在二爷之上,如今是朝堂最年轻的副相。

  “五年前,我母亲自缢了。我带着妹妹离开了崔家,我大伯帮我开了祠堂,将我从崔家族谱中剔除,又准我妹妹改姓,我妹妹两年前嫁人了,是我大伯娘做的媒,如今生活安宁,我便从军,我本想去漠州,但我大伯说,北越有神风军,说漠州的沈家军并不适合我,我就来了。”崔明荣平哑声说着。

  说完,再次伏首,磕头,“能在此见到您,是属下的荣幸!”

  “不论你之前是谁,你为何来此,你需记住,在这里,你就是备选之人,你是崔明荣,但你也不是崔明荣。”唐远之说着,站起身,抬头看天,“你所签下的那封协议书,希望你记得。”

  崔明荣猛地叩头,语气坚定的说道,“崔明荣绝不会忘记!若是违背协议,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远之微微点头,背负双手,转身走回自己的营帐。

  崔明荣在唐远之身后,缓缓抬头看向唐远之,想起打算参军之时,大伯让他到家中,对他说的话:

  “唐远之绝非泛泛之辈,他日他定然会在天下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浪!”

  “你若想参军,不若去北越的神风军,楚家和唐家乃世交,你若是去了神风军,说不得有机会见到唐远之……”

  “但你切记,不管今后崔家如何,你已经不在崔家的族谱之上,为了你的妹妹,为了你冤死的母亲,你在唐远之的身边,就只能忠诚于他一人,哪怕将来,他对崔家举起了刀!与我为敌,你都必须,只能忠诚于他!”

  “唐家的那些惨烈……唐远之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痛恨背叛者……”

  ……

  是的,没错。

  今天只是一个照面而已,唐远之就认出他了,甚至于说出了那段童年往事,间接承认了他便是当年的赵景渊。

  金陵城中,认出唐远之便是赵景渊的不在少数,可是,没有人敢直面点出这一点。

  谁都知道,赵景渊死了,是赵霖亲自说的!甚至赵家族谱里也没了赵景渊的名字,死去的赵景渊和赵景渊的母亲死后被扔在了乱葬岗,连一座坟墓都没有,有唐家的世交,比如说他大伯父和楚家人,偷偷去乱葬岗找过,可惜,找到的只是赵景渊母亲残缺的尸体,赵景渊只剩下了一堆残缺的尸骨。

  大伯娘说,去乱葬岗回来后的那天晚上,大伯父喝了一个晚上酒,说赵霖残忍凶狠无情无义枉为人子!

  现在活着的站在他面前的是唐远之。

  崔明荣想,大伯父让他跟随唐远之,那他一定会好好的跟随,只忠诚于唐远之!

  *****

  虞山半山腰,小山庄。

  金竹披着袍服,坐在走廊上,看着夜色弥漫,晕染一片大地。

  “郎君?”花无眠捧着账册转入走廊,就见金竹披着袍服坐在走廊上,不由惊讶。

  这么晚了,郎君怎么还没睡?

  “嗯?无眠,你还没睡啊。”呆呆看着夜色弥漫的金竹回过神来,扬起了懒懒的笑容,“不要太晚了,赶紧的回去睡吧。”

  花无眠四处看了看,林叔和银子怎么都不在?花无眠走到金竹身侧跪坐下,放下账册,担忧的看着金竹,“郎君,您心情不好?”

  金竹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外头的夜色,想起过去在潍城,有很多很多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和佑安坐在走廊上,数着天空稀疏的星星,一边天南地北的聊天,聊着诗文中的故事,说着未来的计划,谈论着今日唐门送来的条陈,折子,说着漠州的函谷长廊,说着北越,说着腐朽的地方驻军……说着这个大楚,说着这个天下……

  若是夏夜,他们会用冰镇的果酒……若是冬日的夜晚,他们会一边打着边炉,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白酒……

  说着说着,往往,都是他先趴在佑安的背上睡着,佑安就会背着他回房……

  金竹想着想着,眼眶泛酸,垂下眼,眼泪就这样的滑落。

  花无眠安静的跪坐着,默默的从袖子里摸出绢帕双手呈递过去。

  但金竹没有接过来,只是过了好久,才慢慢的抬头,声音很轻有些哑,“……李洵为你跪过吗?”

  花无眠一怔,随即摇头,轻声说着,“男儿的膝盖怎能随意跪下呢?李洵虽然父母双亡,出身卑微,但是,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娶我,已经是不够骄傲的事了……”

  ——又怎会为他跪下?

  金竹喃喃的低语,“是吗?”

  可是却有人为了找到他的下落,跪下了……

  那么骄傲的佑安啊……

  金竹捂着脸,,眼泪无声的滑落,心疼到无法呼吸,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郎君?”花无眠看着金竹止不住颤抖的无声哭泣的样子,心头既着急又担忧,“郎君,我,我去找老神仙来……”

  “不用!”金竹伸手拉住急急转身的花无眠,哑声开口,“我没事……”

  花无眠手足无措的看着金竹,真的,真的没事吗?到底怎么了?

  金竹深吸一口气,抬起脸,侧头看向花无眠,安抚的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我很好……没事了……你不要跟别人说。”

  花无眠忙点头,看着金竹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的样子,忙扶了一把。

  金竹站起来后,对着花无眠笑了笑,拍了拍花无眠的胳膊,“好了,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花无眠不放心 ,但还是点头,“郎君,您先进去,我在这里候着,您有什么事就叫我。”

  “不用,待会林叔和银子就会回来了。我让他们去办点事。嗯,没事的。不用担心。”金竹说着,就转身,慢步的走进自己的厢房。

  但进了厢房的金竹,躺在床榻上,却还是怔怔的无法入眠。

  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师傅的那句话——他对你之心意,你可明了?

  心意?

  金竹微微闭了闭眼,他如今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可是,可能吗?佑安,佑安应该是因为小时候被他救了,所以对他依赖特别的重,佑安又太聪明了,遭遇的那些事,又让他心防特别的深……金竹翻了个身,摸着放在枕头旁边的束发的玉冠,佑安送的……他的玉冠现在都是佑安送的,还有衣服……还有此番的护卫,阿九,还有唐门的号令牌子……

  金竹痛苦的闭上眼睛,嘛的,想太多,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