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一进咖啡厅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榜一大佬,他和夏翼一前一后坐了下来,用很熟络的语气问道:“等很久了吗?”
稚女摇了摇头。
江月鹿没有说话,凝视她很久才笑了,“你好像不太爱说话,是因为紧张吗?”
稚女又点了点头。
“希望你不太介意,找你来并没有其他意思。”江月鹿把想了一路的台词顺利地说了出来,“先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审判官,这位是我的朋友。”
“冒昧联系你,是因为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稚女看着他许久,忽然道:“我对你有印象。”
她似乎没有听进去江月鹿的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外人看来,自顾自说话很没礼貌,配合上她现在空茫的表情,就更像神经病在发病了。
不过江月鹿并不这么觉得。
他对这个“麟芽城”中的一切意外都做好了准备,这里的人和陌生人搭伙过着日子,毫不察觉自己在用死人钱打赏,甚至对直播平台那些匪夷所思的视频都不感到意外。
这些人比鬼还要奇怪。
“你是我的忠实粉丝,对我没有印象才是不对吧?”
“不是的。”稚女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是作罢了,视线第一次落在了江月鹿身旁的少年身上,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一般人用这种眼神看夏翼,他早就拍案而起。但现在他好生坐着看菜单,一点也不在意。
江月鹿悄声:“你好像脾气变好了点?”
夏翼:“她又不是对我有意见,而是在费劲回忆在哪里见过我。这些吃的要吗,感觉你们要聊很久。”
江月鹿大惊:“这里的东西能吃吗?”
“跟着我,当然可以吃。”夏翼给了个十分嚣张的回答,叫来服务生,一口气要了许多吃食,在这个过程里,稚女直勾勾地望着他们。
任凭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等食物上来以后,她也不动筷子,如果不是偶尔会看向窗外,江月鹿甚至觉得她就是一座森寒的冰雕。
良久了,她抬起头来,冷淡的声音丝毫看不出来是豪掷千金给江月鹿的粉丝,“你说有事要问我。”
“嗯,确实有。不过不着急,我想先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她很快摇头,“我没有故事。”
“不是波澜起伏的才叫故事,你可以讲一讲你每天的生活嘛,你的家里人,你所住的地方,这些也是故事。”
稚女有些恍惚。
“我的生活……很无聊,读书长大,两点一线,没有做过出格的事。我的家人有爸爸妈妈,但是他们意外去世了,现在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对,我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
“很完整的故事啊。”江月鹿笑着道:“你没有哥哥吗?”
她迟疑了,“哥哥?”
“感觉你会有一个哥哥。”江月鹿耸肩,“没有就算了,不提这个,所以你明天也要去读书?”
稚女:“每到周六是我学琴的日子。”
“听起来每天都有安排啊,那我们今天喊了你出来,会不会打乱你的计划?如果是的话,我先说声抱歉了。”
稚女的脸上又泛起了熟悉的迷茫,“我今天……今天不应该出来的。”
“嗯,但是你还是出来了。”江月鹿说道。
“我……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嗯?这样不对……为什么不对……”
江月鹿和夏翼一个安静坐着,一个安静地吃着东西,坐在对面的白发小姐喃喃念叨着,脸上时而浮现出痛苦,时而出现迷茫。
江月鹿略微有些不忍,“……就像严格执行指令的电脑,日复一日过着相同的生活,我的话就像一个意外触发的病毒,让她开始额外的思考了。”
简而言之,脑子都要烧了。
“你还是早点告诉她比较好。”夏翼道。
“我这不是怕会出意外吗……”
他们在说什么……坐在对面,稚女的脑子一抽一抽地痛,她低下头,手指挑起几根头发。奇怪,她的头发怎么会是白色的,而且又是什么时候长到了这么长的?
正这么想着,忽然被人叫了名字,“冷问寒。”
她也非常顺利地答应着,“嗯?”
“稚女”猛地一呆,伴随着这个名字的注入,她的灵魂仿佛跟着被撞击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来,扫过陌生的咖啡厅,窗外雾气缭绕的都市,还有头顶那些盘旋不动的飞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钢琴老师说要坐飞机时,他感到荒谬了。
飞机场的飞机从来没有真的飞过,它们存在在那里,只是为了方便城市里的人们确认,就像演员确认影棚里的道具是否齐全一样,至于那些道具到底有没有用,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把这场戏演好就行了。
过了好久,“稚女”眼中的茫然全数退却。
江月鹿坐在对面,朝着他点了点头,“想起来了?”
“稚女”,也可以说是冷问寒,用力地抿了下嘴唇。显而易见,他和江月鹿一起进来了鬼都,但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浑浑噩噩地,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在此生活。
江月鹿在卖力直播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在欣赏吗?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他没有认出江月鹿来……他怎么能这样呢?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江月鹿看了看他的神色,“还想得起来之前的事吗?”
冷问寒打起精神,“可以。”
从被操控的状态里解除出来以后,先前的记忆就跟着浮出了水面。
他能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又是怎么在街上遇到那对所谓的亲人,被他们带回别墅当作唯一的外孙女养了起来。
而他也顺理成章接受了这个设定,扮演起了大小姐。
“你和我们过来的时间差不多。”江月鹿思考着,“我还以为你没有进来,这场考试只有我一个。”
夏翼的筷子一顿。
江月鹿迅速改口,“只有我们两个。”
冷问寒像是没看到这两个人的小动作,他还沉浸在悲伤和歉疚之中,却听到江月鹿问他,“对了,你有见到童眠吗?你进来了,说不定他也一样。”只不过被苏铁操控,还在这座庞大失序的城里毫无察觉地过着日子。
冷问寒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
江月鹿自言自语,“这么大的城根本无从找起,先不管他了,你来跟我说一说你在麟芽城当大小姐的事,事无巨细都要说个清楚。”
冷问寒猛地抬头,“好!”
……
半小时后。
“那应该没有错了。”江月鹿肯定道:“先前我就有这种猜测,听到你说的,就更能确定了。”
“这座城里的人,全都被苏铁控制了。”
“这个想法,我和夏翼已经说过。刚才听了你说的,我还有一些细节要补充。”江月鹿的手指在桌上缓慢地点着。
“第一,这个麟芽城和我所在的格子直播间有着微妙的对应关系。”
“我之前就很好奇,为什么有的鬼魂能对活人托梦,有的却不行。一般来说,托梦只能对有关联的活人进行。就像我死了,会对你还有童眠托梦,但是倘若和我有关的活人都不见了,那我就无法托梦成功。”
“一部分鬼魂能找到对应的活人,另一部分却不行。这说明什么?”
“我先前怀疑是这部分鬼魂早已和人世失去了联系,但是来到这个麟芽城以后,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江月鹿眼神锐利,“如果这个人世,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世间。是被人为创造出来的呢?”
此时此刻,以他们为中心,似乎圈出了一个点。
这个点之外的地方,全部都笼罩在雾气之中,街上店内人来人往,老板、店员、职工……全都忙活着各自的事,但仔细去看,这些人的表情木愣愣的,眼神时而泛起一丝挣扎一丝清明,很快就暗了下去。
“这个庞大的人世,就是由苏铁搭建起来的。他的用意是什么?”
一个鬼都的都主,操控了这么多活人,却没有杀他们,没有利用他们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实在匪夷所思。
夏翼忽然道:“一个整体。”
江月鹿看向他。
“这只麟芽,因此成了一人一鬼、一死一生的整体。”夏翼说道。
江月鹿很快跟上了他的思维,“……其实不是两个麟芽城,一直都只有一个,一生一死、一人一鬼合在一起才是一个整体?”
夏翼点头,“以我对都主的了解,他们的用意或许在更深的层次,并非是玩过家家的游戏。”
鬼王的见解不可能不听,江月鹿思索道:“更深的用意……活人和死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阴司钱,阴司钱……”
他忽然拍案而起,“就是阴司钱啊!”
咖啡厅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江月鹿浑然不觉,“在两座城之间来往流通的就是阴司钱,一切都是为了阴司钱大赛服务的,而阴司钱大赛又是个骗局!”
“苏铁就是想让更多鬼魂来参加大赛啊!”
但是这么做——
究竟为了什么?
让一群鬼魂费尽心机追逐一个并不存在的奖励,只是为了乐子吗?
【叮咚——】
【叮咚——】
熟悉的程序声音忽然响在了半空,江月鹿迟疑了一秒,随即感到了震惊——
他居然在这个麟芽城里听到了直播间那面屏幕上发出的电子系统音?
任何事发生突然变化都是有原因的,难道是他的话触发了什么吗?
半空之中,一个黑绿色的麟芽升起,随着它缓慢地转动,一个具有实体的芽包渐渐成形。江月鹿朝四周看去,周围的人都被定住了。
这一切都在表示着,接下来将会有巨大变故发生。
“戒备。”他提醒道。
不用他说,冷问寒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他现在正想要发泄内心的郁结,见到这只“麟芽”——苏铁的所有物,也是安排了他人生的道具,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手都握紧了。
而在他对面的夏翼,却好整以暇坐着,还有空闲浅抿一口咖啡,显然是不将这朵黑芽放在眼中。
然而他的右臂却微妙地紧绷着,那是离江月鹿更近的位置。
“审判官!不好了!出大事了!”
随着这只麟芽的出现,江月鹿竟然也听见了来自直播间中的析木津的声音。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激烈,甚至忘记坚持模仿他最敬爱的金木犀大人,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我哥哥,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