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月坛本该是寂静的,但圆形大厅中却站满了人。仔细一看,都是江月鹿认识的熟面孔,来自巫师学院的学生们齐聚一堂,面色惴惴,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外来者的身份。
谢小雅不安道:“待会我们怎么回答他呢?”
“小声点。”付梦如皱眉,“这个卑劣小人,枉称为光明磊落的祭司,居然跟踪我们……没准现在就在暗中偷窥监视。”
谢小雅:虽然但是,梦如你可比我说得还要大声。
“随机应变吧。”许礼叹了口气。
门被推开,进来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人。
“祝铃?梨花?”谢小雅惊呼,“你们怎么来了……”
两个女孩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胖夫人跟在后面,仍然一脸不变的微笑,“哎呀呀,大晚上的,大家都不睡觉吗?这里可真是热闹呀。”
听到她说话,祝铃的肩膀微微一颤,不言不语地走到了女孩的大部队伍,加了她们两人后,待在大厅里的人更多了。
乐弥冷漠地推了推眼镜,“可以开始了吗?司祭大人。”
在她带着谢小雅等人来到月坛后,司祭就让她在此等候,原本还不知道在等谁,见到她们才清楚今夜犯错的人有多少个。
祝铃这孩子居然也……惋惜一瞬闪灭,乐弥很快就变得心肠坚硬起来——谁让她是3班的学生呢?在场的人都是鹿月的学生,她这回犯下监察教育不力的大罪,就算是司祭大人保她也回天乏术,她肯定要从女高滚蛋了。
但是高空中,却没有响起那位大人的声音。
胖夫人道:“别心急,乐弥老师,人还远没有到齐呢。”
还有谁?
不等多想,大门又被一把推开。这回进来的是江月鹿和夏翼,他们刚从深雪森林归来,呼出来的白气带着锐利的冷霜。
“鹿月老师!”一整个月坛都响起了声音。
乐弥翻了个白眼,但在眼镜后面,没有人看到。耳畔幽幽响起胖夫人的声音,暗含警戒,“劝你还是对他尊重一些,司祭大人对他可是寄予厚望呢。”
乐弥刚要冷哼,却听到她说出不可思议的话,“你要是知道他是男人,会更讨厌吧?”
“什么?!”乐弥感觉自己的眼珠子都要出来了,“他是男的?!?!”中间还一直重复转头确认转回震惊的动作。
胖夫人打了个哈欠,“啊呀……我不该把这个秘密说出来呢。”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乐弥老师自己发现秘密的表情会更有趣。”
乐弥狐疑极了,她第一次留意到自己这位同事比她想象中更接近司祭,“是大人告诉你的?”
胖夫人笑而不语。
她们交谈间,江月鹿已经走过来了。祝铃看清他肩上背着的女生,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是……”名字几欲就在唇齿之间,但却无法脱口而出。
江月鹿道:“小春。你的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没错,小春是我的好朋友。”祝铃哽咽起来,凑近陷入昏睡的少女,“对不起,我想起你,也想起来麦冬了……”
乐弥不满道:“怎么把她也带了回来?这样我们怎么和那边解释?她真是能惹麻烦!”
江月鹿听到这句话,朝她瞥来。乐弥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很明显的攻击性,虽然转瞬即逝。江月鹿很快将小春放下来,看向谢小雅等人,“你们怎么在这?”
谢小雅刚要说话,付梦如突然横在她面前,面色郑重过头,“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要和你共享,我们去了……”
“各位久等。”
司祭回来了。他依旧没有选择现身,偌大的厅内传荡着他的话语。聚集起这么多人,完全算得上是一起校内重大事故,但他像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乐弥站出一步,“司祭大人,我在校内巡逻时发现了这几个偷溜出校的学生。她们夜晚私自出行,无视校规,且态度蛮横无礼,不尊师长。”说到这儿,她的下巴就暗痛起来,转头狠狠瞪了付梦如一眼,得到后者翻着白眼的一句冷哼。
“而且据我查勘,她们跑出去的地方是……”
“我知道了。”司祭大人说道:“这件事明天再处理。”
乐弥愣住:“明天吗,可是……”
她和司祭大人共事十年之久,听得出来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那么你呢,于老师,你又有什么事?”
胖夫人审视着局势,慢慢微笑起来,“我的事无关紧要,司祭大人,明天中午之前我会自行查出结果向您汇报。”
司祭大人:“很好。”
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乐弥恨恨瞪着丰腴悠哉的某位女老师。她总是这样隔岸观火,再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狡猾夺取了司祭大人的信任。
她为自己的冒失感到一丝悔恨:“我明白了,明天我也会来向您汇报的。”
带着学生退出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大厅内只剩下了鹿月和他的两名学生。
她微微领悟,司祭急切遣走她们,是想和鹿月单独交流?从墓园带回学生是大忌,和学生违反宵禁完全没得比。司祭大人是想单独罚他?
还没有摸到问题的答案,门就在眼前无情合上了。
乐弥快走两步,与胖夫人并肩,“她从墓园带回了祭品,会……遭受惩罚吗?”她没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们心里都清楚。
胖夫人巧妙没有回答,“如果是你做了这件事,你会遭受惩罚吗?”
乐弥不假思索:“会的。”虽然她从没想过。
“我也没有这个自信。”胖夫人微妙地看了眼月坛,意有所指道:“这个女高里所有人都有可能受罚,但我敢保证,只有她不会。”
乐弥:“……”
她瞬间带上火药味:“因为什么,因为她是男人?”
“啊?”胖夫人像是听到天底下最搞笑的笑话,爆发出的笑声让前面走着的学生都回过头来。“乐弥老师,哈哈哈……你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了。”
她忽而压低声音,“你听过十年前从月坛下挖出的天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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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摆放着几筒木简。
从木头的腐坏程度判断,年代至少有百年以上。三卷并列摆放,都未展开,因此看不出记载了什么。江月鹿的视线收回,打量到此为止,“这是?”
“天书。”无所不在的声音回应他。
天书?陌生的词。“树人女子高中”的考场没有通过中转站——在进熨斗镇之前停留的类似教室的封闭场所。他在那里阅读了厚厚一沓考卷,从中得到的信息让他好几次化险为夷。
但这一次没有。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次的考试纯属临时起意的抓捕行动,总之他在出发之前只收到了系统下发的一张清单,上面罗列了他们在进入考场后需要采取的若干行动。比如雪林集合,比如前往女高3班……
月力、扎剌麻、日石圈。都是他来了慢慢获取到的。
现在又多了一个——天书。
“十年前我们在整修月坛时发现的预言书。”说完这句话,司祭不肯再多言,“接下来的事涉及到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只能和你一人交流。”
江月鹿回过头看了眼夏翼。他无所谓地耸肩。
想了想,他回答:“我拒绝。”
司祭没有生气,“我能问一下理由吗?”
“安全意识。”江月鹿一笔带过,“你无法保证我的安全。月坛是你的场地。”
“我懂了。你不信任我。”
江月鹿看了眼小春,她还在昏迷。昏迷其实算是某种幸运,因为她的朋友已经死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并不是老师宣称扎剌麻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妖、鬼、魔,正是老师自己。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江月鹿回答:“为免你忘记,我刚从月河墓园回来,眼睛完好,视力不错,记忆健全,我记得你,还有你们做过的所有事。”
司祭的语气很平稳,“你很嚣张,鹿月老师。这不符合我对你最初的判断。”
他好奇了,“噢?你对我做了什么判断?”
“克制疏离,谨慎小心,还有一点人情味。”
江月鹿带刺道:“那是你看错了,也许你该走出月坛看看外面的世界。”
司祭回过味来,看着夏翼:“你嚣张的资本就是她吗?嗯……她确实……”
江月鹿花了点时间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夏翼。继而又听见司祭自言自语,“夏翼是很优秀,而且很神秘。我清楚你们的来处,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能从天而降,而且还不受日石圈的控制。”
江月鹿捕捉道了:“控制,你是说记忆清除?”
“你发现了。但那不是清除,太难听了,我们叫它‘归正’。将走错路的学生重新引到正途,这不是我们作为老师最应该做的吗?”
夏翼冷嘲:“很不错的话术包装,但还是清除。”
司祭遗憾地看着她:“但我们无法归正你的记忆,鹿月为你带上日石圈以后,我还挺高兴呢。”
江月鹿想,那是因为夏翼的记忆在此之前就不完整了。
“好了,言归正传。你要留下他,我也没有意见。”
江月鹿笑着重复:“你当然不会有意见了。”
“你刚刚说错了,我嚣张的资本不是来源于夏翼,而是来源你。司祭大人。你对我的态度太让我……毛骨悚然了。”他努力找到一个适合的词,“坦白说,今天冒险走了趟墓园,我是做好了受罚的心理准备的。但是回来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太好了,在墓园看到我们发现了秘密,你也毫不生气。”
“我都要怀疑您真的通神成为毫无感情的神明了。”他开着玩笑。
司祭苦笑道:“我又猜错了,我还以为你会很好交流,其实你和夏翼不相上下。在月坛神圣之殿,对着供奉神明的司祭说这样冒犯的言辞,也只有你敢了。”
有何不敢呢。他想,毕竟神明从没回应过他的呼唤。
司祭道:“但我必须要和你见面,商谈,哪怕冒着不敬神明的风险。”
江月鹿问:“为什么?”
“上前。”司祭道:“翻开你面前的木简。”
江月鹿迟疑了一瞬,还是照做了。夏翼就在他身后。不像在熨斗镇他对他审视再三,挑衅旁观。没了记忆的夏翼对他全然托付信任,这是他心无旁骛留在月坛面对当前看起来是“幕后boss”的保底王牌。
他翻开了木简。
刻在木头上的文字晦涩难懂,不知哪一朝哪一国,亦或者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记录。
唯有两个字,他看得清楚又明白。
——鹿月。
考场内挖出的史前文物上,记着他的名字。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