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缨继续说:“我是真心的,我想和殿下好好说对不起,想要补偿殿下……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顾留钧如鲠在喉。他定定地看着顾流缨,语气变得艰涩。

  看着顾留钧这样异常的反应,顾流缨忽然升起一缕不安的预感。

  “阿流不知道吗?”顾留钧低声说:“殿下,三个星期前就失踪了。”

  顾流缨半靠在顾留钧怀里的身体猝然绷紧。

  他没有说话。而是靠在哥哥怀里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稻草人。

  这反应太安静,太沉默,等顾留钧发现不对时,已经过了几分钟了。

  他一把将弟弟松开,抓着他的肩侧:“阿流?阿流!”

  眼前的顾流缨脸色惨白,牙齿咯咯打颤,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他眼中的情绪。

  只有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在顾留钧耳边急促作响。

  “失踪?”顾流缨抓着自己的衣领:“怎么可能?陛下在皇宫里,穆朝怎么可能——殿下怎么可能消失?”

  “冷静一点,”顾留钧不停地捋着他的脊背:“那天晚上,陛下和殿下在书房里谈话,而后殿下独自出了宫,就……”

  “再也没回来。”

  顾流缨怔怔望着他。

  顾留钧不忍地移开眼:“三个星期了,陛下吩咐老师四处寻找,现在第一星系都被调查过一轮,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没有线索……?”顾流缨骤然抬起脸:“殿下从小在宫里,他不可能,不可能逃得过军部的搜查!”

  逃不过,却至今都没有线索。最坏的猜测同时在兄弟两人的脑海里升起,让两个人都顿了顿。

  顾留钧指尖难以察觉地颤了颤,停在顾流缨背上。

  “……不会有事的,殿下肯定安然无恙。”顾留钧沉声说:“没事的,阿流,殿下如今已经是SS级,即使宫外险恶,但殿下肯定能处理好的。”

  ……SS级?混乱的脑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讯息,顾流缨的视线在一瞬间中变得锋利,又迅速淹没在柔软的颤抖之中。

  “你不用担心,先看顾好自己的身体。”他怜爱地摸了摸顾流缨的头发,实在不明白这样脆弱的弟弟怎么会做出那样恐怖的事,肯定是有人在蛊惑他。

  可在顾留钧看不见的地方,顾流缨又低下了头。

  这被顾留钧认定“柔软无害”的弟弟将自己的上半身蜷在一起,全身都簌簌发抖,可脸色的表情,比起担心,更像是——

  扭曲的愤怒。

  你怎么能逃?

  你怎么能走!

  我还在这里,我还在这个地方……你怎么能去我看不见的地方?!

  在顾留钧怀里,顾流缨脸色扭曲到狰狞。他抬起手,狠狠咬着指节,眼神晦暗不明,微长的头发垂下,遮掩住恨极的眉心。

  ……为什么他今天才知道。

  穆朝失踪,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现在才知道。还得靠顾留钧才知道!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顾流缨脸色极其难看,军部?宫中?地牢的人?

  不,他们没有背叛的可能性——

  一瞬间,顾流缨额上忽然滑下一滴冷汗。

  ……真的没有吗?

  恍惚中,他突然看见穆渊行金色的眼睛。

  昨天,皇帝叫人来找他。当时他都没办法下床,只能坐在轮椅上,被推过去见穆渊行。

  男人看都不看他,漫不经心地捏着一颗小小的金色石头,一只手拿着刻刀,在上面一点点削掉多余的石块。

  他随口问顾流缨几个问题,像是根本不在意。顾流缨也对答如流,没有一点纰漏。

  一切都很顺利,原因,过程,结果——所有都在顾流缨的预想中进行。

  除了在最后,穆渊行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瞳孔里裹挟着轻薄的凉意:

  “回去吧,”他听见穆渊行如此说:“后花园最近新开了花,我让人摘了一些放去了你房间。”

  “有空去看看。”

  顾流缨抿紧嘴唇,回忆房间里的花瓶都插了些什么。

  半晌后,他缓缓抓紧了床单。眼神也缓缓移开,看向摆在最角落的抱月瓶。

  里面,正正好好,盛开着一束百合花。

  他慢慢咬紧了牙关。

  是吗,顾流缨整张脸都沉了下去,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他也绝对不会放手。除了他看得见的地方,穆朝哪里都不能去。

  哪里都不行。

  顾流缨还是恢复了镇定。

  他抬起眼睛,红红的眼角让顾留钧心生怜惜:

  “好的,哥哥。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顾留钧安抚地点点头,余光却瞥见顾流缨紧紧抓着的衣领:

  他其实不是在抓衣领。

  顾留钧眉间皱起:“阿流,你手里是什么?”

  顾流缨触电般松开手:掌心里的,是一块被银线穿过的石头。那块石头原本就没有精致的外形,现在更是徒生一道丑陋的裂痕,歪歪扭扭横在中央,无可修补,败落不堪。

  “这是殿下送你的礼物吗?”顾留钧看着那块石头:“怎么裂开了?”

  “……”顾流缨垂下眼:“那天晚上,殿下想攻击我,这块石头保护了我。”

  顾留钧猝然失语。

  这命运般的扭曲安排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是应该生气阿流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还是该高兴好歹阿流没有受伤害?

  ……一时间,顾留钧竟有些分不清。

  然而,之前莉安的声音在脑中回响:

  “那天晚上,殿下凌晨才回来。”

  “只觉得,比冰还要凉。”

  心在一瞬间收紧。

  在顾留钧没反应过来时,嘴唇已经替他先说出了口:

  “阿流,这块防护石……是殿下自己做的,对吗?”

  顾流缨惊愕地抬起眼,看向顾留钧。

  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但下一秒又变得模糊,最后恢复往常的温和。

  “……怎么了,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对吗?”顾留钧一反平常的执拗:“你知道的,对不对?”

  顾流缨安静了。

  他用指腹抚了抚那块防护石,将它放进自己的衣服里,只露出半根细细的银线。

  用一种轻轻的语调,顾流缨说:“对。”

  “这是殿下自己做的。”

  顾留钧的眼神难以察觉地抖了抖。

  但他还是硬撑着:“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知道。”

  “为什么?”顾流缨歪了歪头,显得很诧异:“……我以为哥哥知道的。”

  “——毕竟,我一直相信这是殿下亲手做的啊。”

  顾留钧的手抓住椅子的扶手。

  他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走,得用靠背和扶手来做支撑,才能勉强维持原样。

  与力气一起被抽走的,还有心。那颗心不断地被拉扯,被撕裂,像是被活生生抽出胸膛,曝在空气中,渐渐停止跳动,变成一团死物。

  这是他做的。

  他自己做的。

  所以那一天,穆朝凌晨才回到房间,没能安睡多久就被自己叫起。

  道歉才听到一半,就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听自己说“没必要这样说谎”,说他不信他。

  那个像是施舍一样的“要求”,最后是被用在一场赌约里。穆朝求他不要阻拦,求他给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信呢?

  他为什么没有相信穆朝?因为他资质低劣吗?因为他人品败坏吗?

  不、不……他不信穆朝,是因为成见。这么多年的不满与积怨一层层垒起,像是一座大山,压在穆朝身上。

  而这些怨恨,又有多少是真的呢?又有多少,是穆朝真正应该承受的呢?

  顾留钧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才只是发现自己误会了穆朝,心就痛得想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殿下。顾留钧茫然地想:

  这么多年,你原来,都一直经历着这样的痛苦吗?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是这么痛,这么难受,难受到让人想要找一把刀,找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捅向身体某个地方,让鲜血流出来——

  这样,痛苦也能跟着流出来吧?

  顾留钧指尖发凉,不敢却想象这么多年他都做过些什么。一直紧握他手的顾流缨自然察觉出这变化,他眼睛转了转,又露出了微笑。

  “哥哥,”他说:“没关系的,哥哥之前不知道,也不是哥哥的错。哪怕哥哥心里难受,但只有找回殿下,就一定可以说清楚的。”

  他形状姣好的眼睛弯起,乍看柔顺动人,细看狡诈如狐狸。

  顾流缨说:“去找殿下吧,哥哥。”

  “……”顾留钧沉默:“老师拒绝了我。”

  “没关系,”顾流缨在他耳边低语,宛如蛊惑:“老师最看重哥哥了,如果哥哥多去问问,一定会同意的。”

  “去找殿下吧,好么?”

  看着顾流缨浅棕色的眼眸,顾留钧怔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点了头,许下新的承诺:

  “我会去的。我会把殿下带回来的。”

  于是顾流缨笑意加深了。此时他终于能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我真的很想念殿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殿下了……”

  见到他。将他带回来。

  带回我的身边。

  因为只有我在的地方,才应该是他唯一的去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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