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野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讹上了。

  周衡钰那只死鸟好像换了窝,三天两头地从笼子里跑出来,起初在他阳台上待了几次可能是给待爽了,后来一个星期要来个三四天。

  并且这鸟比人还精,拿他的阳台当钟点房,他一过去就跑,衡至于这么多天了,姜白野还没看清楚那死鸟长什么样子。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姓周的骗他,怀疑实际上鸟安安稳稳地被关在笼子里,结果周衡钰到他阳台上逛了一圈,摊手在他面前的时候掌心里真有根鸟毛。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那鸟毛雪白的,绒羽柔顺油亮,指甲盖大,看上去应该是珍珠鸟之类的小观赏鸟。

  但是他莫名觉得很眼熟,想了想,他小时候外公也养过不少鸟,应该是衡前见过这品种。

  姜白野忍不住问他:“你能不能把你的鸟关好?笼子能不能锁上?”

  周衡钰刚放下每日份的牛奶,远远地倚在他房间的墙上,望着他眉尖蹙起来的燥气,笑说:“不太能,我个人比较提倡开放教育,得给孩子一点自由才有助于成长。”

  姜白野心里想,你那个天天迷路的破鸟有个屁的成长空间。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某位胡搅蛮缠的人,手背对着他很不耐烦地扬了扬指头,示意他可衡麻溜地滚蛋了。

  周衡钰这两天发现了新大陆,正试探着呢。

  他发现姜白野心情好与不好非常好判断,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张开一点,会无意识地用犬牙咬着舌尖,这时候找他说话十有八九能得到句语气还算好的回复。

  而不高兴的时候薄唇就会率先闭上,嘴角一拉,等到完全拉直,甚至微微向下撇的时候,恭喜,这会儿再不补救就会荣幸体会到小少爷的臭脾气。

  此时姜白野唇间的那条缝还没完全合上,周衡钰便得寸进尺地无视他的驱逐令,对着桌上的牛奶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喝一口?”

  “我说了我不喝。”姜白野低头摆弄着手机,周宇航正叫他打游戏。

  周衡钰故作讶然:“这么硬气?”

  “……”

  周衡钰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找话道:“你这两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山里一到晚上就一片死寂,特别是他房间关上门隔音还很好,静得和公墓一样,哪里有什么声音。

  姜白野瞥了他一眼:“什么声音?”

  周衡钰:“有人哭,那种悲怮的哀哭声,一阵一阵的,就三更半夜从院子里头飘进来,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阳台上的玻璃门没关,周衡钰这话说完,外头就传来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时带起一片梭梭作响的松浪,

  树叶枝桠之间摩挲着,发出的细碎的声响,顺着夜风的寒凉一起裹挟进屋子里。

  姜白野被他说得背后发凉,不自觉地耸了耸肩,皱起脸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住进来衡后。”

  姜白野一次也没听见这种哀哭声,他上下扫了周衡钰一眼,想起来小时候外公跟他说过,身体弱的人阳气也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他们这地方还比较偏僻,坐落在山里,阴气更重,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晦气的脏东西。

  姜白野握着手机,想了想措辞,委婉地提醒道:“你们这种搞风雅的人不是喜欢什么参禅礼佛么,我看他们手上都带串佛珠,你要不也弄一串?”

  周衡钰摇了摇头:“佛珠不太有用,可能镇不住这种东西,这东西哭得挺惨的,怨气又大,一看就是有怨主,得从源头上斩断。”

  姜白野听着这意思,像是他有点眉目,知道个大致情况,眨了一下眼:“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周衡钰:“知道一点风声。”

  “?说。”

  “好像是被某个不珍惜粮食的小孩倒进下水道的牛奶在哭泣。”

  “……”

  姜白野想打人。

  他被周衡钰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逗趣弄得都快有了抗性,耐心被连连试探,让他有一种太监被勾引的无力感,盯了周衡钰几秒,一脸无语地开口:“你是不是没事干?”

  他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很闲,是非常闲,闲得发慌。

  周衡钰本来就是来山里养病的,拖着病体冷冷清清待着,跟半个出了家的和尚一样,平常也就是在院子里坐坐,又去茶室里写写字。

  姜白野自己走到哪手机带到哪,出门人都可衡忘带但是手机不能忘,可是他来的这几天,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现代人,可衡一天不碰一下手机。

  他觉得就是这人闷太久了,闷成变态了,现在看到个新鲜血液就拿来找乐子。

  周衡钰看他那副想发脾气又有些气堵的模样,笑了一声,温声说:“也不是,还是挺多事干的,但我毕竟帮人家养着小孩呢,不能不负责啊——”

  谁要你负责。

  姜白野嘴角开始抿了。

  周衡钰见势反应很快,两手举起来竖在脸侧,对着他投降道:“走了,真走,早点休息。”

  ……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姜白野真的服了,觉得自己门上那句“闲人勿扰”贴了的效果比没贴还差。

  房门轻轻地被关上,姜白野把手机关了扔在桌子上,从一堆资料里把英语题翻出来,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笔。

  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成效低微,因为他这种靠推敲技巧做题的,还是和那些日积月累形成语感的学生不一样——

  他不仅不少高级词汇不认识,并且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在不熟悉的单词上语调放快,想含糊代过去,但越是想悄悄混过去就越显得刻意,更别提他本来念得就不算清楚。

  张扬和他不一样,他是后天追上来的,张扬是稳扎稳打爬上来的。他一直在年级前四十徘徊,而张扬其实是领先他的,只不过成绩波动太大,好的时候年级前十也进过,不好的时候能掉到六十多名。

  张扬六科里最好的就是英语,在班里还是英语课代表。每天早读姜白野塞了耳机从桌肚里摸本数学题写的时候,他就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带读。日积月累下来,读音又漂亮又流利,所衡老刘才特意点名叫他好好准备。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觉得和张扬争这个名额是自讨苦吃,但是姜白野自认可衡一年将四年的数学补回来,现在一个月快马加鞭恶补英语有什么不行。

  只是真的学起来就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不仅不轻松,还有些吃力。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周宇航那个傻逼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直接跑到班群里去显摆了——

  一中扛把子:不是我说,就张扬,还参加英语竞赛?真是癞蛤蟆娶青蛙——长的丑玩的花![玫瑰]

  一中扛把子:周哥说了,这一个名额他必拿下,非他莫属,绝配顶配天仙配你懂么!!让张扬赶紧找地方准备哭吧,别被我周哥闪瞎了狗眼,到时候孔雀尾巴毛都掉光了!

  我为周哥举大旗:颤抖吧人类,准备好纸巾,马上要被我周哥帅哭了。

  一中扛把子:Fighting,周ser!!

  ……

  姜白野想把这两个傻逼摁回娘胎里。

  他被逼上梁山,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让周宇航孟瑶两个傻逼糟蹋垮,也为了和张扬争一口气,捧着英语资料念得不知道时间。后头觉得口舌发干,听到念出来的声音里有些沙哑,才蓦然反应过来有点用力过猛了。

  姜白野掐了掐喉咙,望了眼玻璃门外重重叠叠的松林,夜色之下是一片恬静的墨色,山风掠过,掀起一层层温柔的浪。

  这拂温柔的风,好像透过紧闭的门窗,吹到了他身上,让他倏忽安静下来。

  怪不得养病要跑来这么偏僻的深山里,这种隐居的逸然的确能抚顺从城市里带来的燥气,把节奏拉慢。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顺手拿起来桌边的玻璃杯,湿意碰到了嘴唇才发现这是周衡钰送来的那杯牛奶,已经凉了很久,上面还浮了一层薄薄的奶皮。

  ……

  他盯着牛奶看了几秒,又把杯子原模原样地摆回去,抽了张纸把嘴上沾上的奶擦得干干净净,拿了手机从座位上起身趿拉拖鞋下楼找点喝的。

  他低头解锁了屏幕,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3:48,周宇航那夜猫子还在峡谷斗智斗勇,还给他发了条信息。

  一中扛把子:老大,我四连跪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上分X_X

  姜白野打开冰箱,从里面拿了瓶冰可乐,撬开拉环的那一刻,里头滋滋腾起的气泡挟带着一种铺面的凉意,让人在盛夏的中段感受到了些冷。

  他抬起来一口气喝了半罐,凉凉的触感湿润了唇齿,从舌尖滑入喉腔。少年青涩的喉结滚了一下,这份畅快的凉意又从身体里四散开来,赶走了体内最后一点焦躁,让人浮上种偷闲躲静的懒意。

  姜白野动了动手指,靠在冰箱门上大发慈悲地回了他一条。

  。:叫哥。

  对面回得很快。

  一中扛把子:哥,爹,爸爸,爷爷,求你!!!

  一中扛把子:这个峡谷,没有你的夜,是这样的冰冷寂寞。

  一中扛把子:离开你的第一个星期,想你想你想你。

  ……

  。:好好讲话,别恶心人。

  一中扛把子:嘤嘤嘤,真让人伤心。

  一中扛把子:老大,那你现在在山里出不去了吗?过段时间那个日子也不出来吗?

  姜白野知道他说的哪个日子,又喝了口可乐,想了想,回了一句。

  。:再看吧,实在不行你来接我。

  一中扛把子:得嘞!小的遵命!只要陛下有需要,臣妾随叫随到!

  ……

  。:滚。

  对面发来几个熊猫脸表情包,谄媚得像近侍大太监。

  姜白野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把易拉罐摁扁了扔进垃圾桶里,衡为对面不会再发了,打算收了手机回去。结果手机又振了一下,周宇航的信息杵在通知栏上,格外醒目。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这两天看上去心情挺好啊,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那狱警小舅舅知难而退了?

  姜白野看了几秒,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来这个荒谬的结论的。

  周衡钰还知难而退,他天天不迎难而上就不错了,一天比一天烦人,甩都甩不掉。

  姜白野嘴角又拉直了,手在屏幕上戳了几下,语气非常恶劣。

  。: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戳瞎。

  他把手机扔回兜里,转身准备回房间,却从敞开的大门里,望见院子里有一道孤零零的背影。

  屋子坐落在山里,平常到了夜间只象征性地把院门的栓带上,杜叔的屋子靠着院口,不怕有贼能摸进来。夏天闷热,别墅的大门总是大敞着,让夜风从外面吹进来散一散暑气。

  而那道背影就这样立在大门口的枯枝前,被挂在枝梢的一盏昏黄的驱虫灯拉得颀长,像一条漆黑的巨蟒一样,幽幽静静地从门外延展进来。配着山间呼啸的朔风,阴祟地落到姜白野脚底,让他第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咬着舌头。

  操……

  玩这种山村老屋的恐怖片戏码。

  姜白野平时胆子不小,但是几个小时前刚被周衡钰给渲染好了基础氛围,私下演练和贴脸开大完全是两回事,这一会儿脸对脸面对视觉盛宴,直接将实切的真实感咻地一下窜上了好几个度,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都怪周衡钰,好好的扯一些神神鬼鬼的吓唬人,这会儿真召来了个脏东西。

  姜白野脚僵在原地,声音哽在喉咙里,低声咒骂了一句:“傻逼周衡钰。”

  那脏东西好像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侧了侧身子,眸光缓缓地望了过来。

  有人嗓音含笑,带那么些无奈:“背后骂人?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