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宝担心沐溪一怒之下割袖子跑路, 不仅没放手,还把菌丝缠在沐溪的手腕上。
沐溪气得脑子嗡嗡的,她一把反握住林芝宝的手, 拽着她飞到旁边高楼天台的围栏上站着。
她们的脚下就是老榆巷所在的老城区,此刻已经拆成了废墟, 正有大型挖掘机在里面拆除房屋,有煌道天的修真者三五成群地分布在四周看管着这片区域。
沐溪说:“你看看脚下的废墟, 你再看看这座城市生存了多少人, 你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百多年。”
林芝宝看看脚下的废墟,又看向沐溪。
沐溪说:“我们第一次入蛇殿时, 就是你取走灵蛇果树那次,我站在灵蛇果树下, 抬起头,看到头顶上方是一个竖井式样的山洞, 洞口生长着很多植物,外面有阳光照进来。那意味着, 那时候的蛇殿外门通往的是阳面世界。”
林芝宝默然。
沐溪指向下方的废墟, 说:“如果没有王双布鬼山炼狱大阵, 这里不会变成这模样。鬼山印在王双手里那么多年,她在海市蛰伏了那么多年, 过得极其困苦。王双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厉害了呢?阎罗天的阎通幽真人战死在这里, 妖王窟宝库里有阎罗天的法宝,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 阎罗天有传承落到萧玄玉手里。”
林芝宝问沐溪:“你担心萧玄玉逃出来继续为祸,为什么还要帮我布招魂阵?”
沐溪说:“你有你的理由和选择, 你是长乐天之主,在你的地盘, 你说了算。我虽不理解,但尊重你的决定和选择。”
她的话音一转,又说:“修真界有个所有门派都必须遵守的规矩,那就是,占着一方小世界,就得护住其辖治的区域。说好听点是苍生大义,说直白点,占着这区域享受了资源便利,就得担起相应的责任。”
她指向脚下的废墟和海市,说:“这里本该由长恨天来护,由你来护,是我介入了进来,拉着煌道天来到了这里。正常情况下,我不该在事先介入,而是如果长恨天护不住,担不起自己的责任,其他门派介入,长恨天易主。你和你底下的妖将部从,诛!”
林芝宝满脸愕然地看着沐溪。
沐溪继续说:“献祭活人、生祭活人,向来是大忌,它会导致生灵涂炭。献祭大阵一起,一村、一镇、一城,顷刻间便能化成灰飞烟灭。沧溟天四千精锐,有还虚合道境大将军、法阵师,连一秒钟都没撑到,就没了。如果那样的阵用到海市会是什么样?用到修真门派里面会怎么样?这就是几位金丹地仙哪怕是死了,也要出来跟王双死磕,夺走鬼山印的原因所在。这就是,哪怕我挖心豁出去自己,也必须要萧玄玉死,且不愿给她留任生机的原因所在。林芝宝,如果是你干这事,我会拉着你同归于尽,叫你死得连点渣都不剩。”
林芝宝怔然。
她在人间行走这么多年,遵循的原则一直都是避着人,不被发现。萧玄玉没跟她说过,她有灵蛇印,就要护着长恨天和外面的城池百姓。
她想起王双被灭杀夺走鬼山印的情形,问沐溪:“如果,我没担起长恨天妖王的责任,是不是也会被像王双那样被杀死,然后,灵蛇圣树易主?”
沐溪“嗯”了声,说:“如果老榆巷这里没封住,黑雾外溢,你控制不住局势,致使海市伤亡惨重,各修真派就得过来解决这里的问题。旁的不说,我不能看着我妈他们出事吧?也不能叫我妈撇下她那么多的员工以及所有家产,自己跑路吧?那么,我就得带着煌道天的人来解决这里的问题。”
她指向底下站岗的煌道天众人。
她说:“林妖王撑不起海市,煌道天的人来了,其他各派哪怕是为了凑热闹也得来。要封印这里,必须得是金丹地仙境法宝,还得大量灵晶和阵材,这笔开销由谁出?现在大家都不富裕,只能在当地想办法。”
沐溪都不想说林芝宝,可有些事,她不说,林芝宝是真不明白。
她又说道:“萧玄玉的招魂阵是我刻的,如果她跑出来残害无辜,我难辞其咎,你也别想跑。即使等到她出来那天,我寿终正寝了,因为萧玄玉姓萧,出自煌道天,又因为我刻的招魂阵,受害者就能找煌道天讨公道给交待。你被关在地下,是我把你放了,是我带着煌道天的人干翻森罗宫,把海市交到你手里,再有,王双是我救的,萧玄玉是我从地下翻出来的,我要是不把这里的事解决完,直接拍屁股走人,我师父能亲手清理门户把我给灭了。”
林芝宝望着沐溪的眼睛,感受到沐溪的情绪,思绪起伏,很是感慨。但她没有打断沐溪的话,而是静静地听沐溪说。
沐溪又问她一句:“林芝宝,你有没有想过,为了灭掉萧玄玉,我差点死了。如果不是那么多人拦着她,最后让你成了金丹,如果是萧玄玉成了金丹,我们会是什么下场?我可以告诉你,我会自爆内府世界,连成鬼、成炼尸的机会都没有。”
林芝宝知道沐溪有战死在蛇殿封印的准备,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过这样的打算。她怔在当场,目光定定看着沐溪,拽着沐溪袖子的手不由得拽得更紧。
沐溪趁着林芝宝分神,赶紧去拽回袖子和拆菌丝,结果林芝宝的手却越抓越紧,菌丝更是从手腕一直缠到手臂,还顺着毛孔扎进血肉骨头里,缠得她如果想跑,除非断臂!
她气叫道:“你放开我,你找……”想怼林芝宝找萧玄玉去,又想到恶语伤人,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林芝宝说:“我把所有的法宝都带出来了,够赔吗?”视线又在沐溪的脸上扫了扫,极介意沐溪居然打算自爆内府世界,也庆幸自己没什么事情都让沐溪扛,又想把沐溪纳在自己的羽翼保护中。她,不是那么没用,她可以保护沐溪的。
沐溪呆住。所有法宝全带出来了?这确实是林芝宝能干出来的事。
林芝宝又说:“我在妖王窟布有菌丝,如果萧玄玉出来作恶,我会亲自解决她。沐溪,是她教会我做人,是她教我煌道天的本事,没有她,不会有现在我,不会有我遇到你。后果,我愿意担着,我不想再跟她有任何跟往日有关的纠缠。招魂阵,是我与过去,是我跟她以前的彻底了结。”
沐溪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
林芝宝又说:“谢谢你,哪怕你那么生气,不理解,也愿意帮我。气成这样子,还不愿伤我,一点点仔仔细细地教我,跟我说这些。”
沐溪轻哧一声,心说:“谁不愿伤你了?”她说:“林芝宝,我现在是真不想理你。”
林芝宝“嗯”了声,说:“可你在我的地盘,你得理我。我不想各修真门派拿我或灵蛇圣树去布阵或填封印,宝库里有几件金丹地仙法宝,你没取走,那个可以用来布阵。”
沐溪说:“你放开我,然后到乾坤集团好好待着,等我哪天气消了,我俩再说话。”
林芝宝朝着楼梯方向喊了声:“霍师兄。”
沐溪气哼哼地叫道:“林芝宝,你喊谁师兄呢?那是你师兄吗?”
霍明朝迈着小步子从楼梯口后面出来,说:“我……我就上来吹吹风,你俩聊……聊——”话到一半,瞥见林芝宝抬手一挥,面前一字排开的五件金丹地仙法宝,“聊”字的音调骤然拔高。
沐溪斜眼睨向林芝宝。财大气粗呵!家底一点不留呵!
林芝宝对霍明朝说:“详谈?”
霍明朝镇重点头:“详谈!”
林芝宝说:“那烦请五长老叫上六长老一起,到乾坤集团大楼详谈。”
沐溪无语地看着林芝宝。
林芝宝继续拽着沐溪的袖子,用菌丝把她的胳膊缠得严严实实的,但直接无视了沐溪看过来的眼神,看向霍明朝。
霍明朝想说,你俩闹别扭,别带我呀。
可空中飘着五件金丹地仙法宝齐刷刷地微微颤了颤,似在朝他点头。林妖王向来土豪,而且海市的事确实得经过林妖王。
他又瞥了眼她俩缠一块儿的胳膊,心说,缠这么紧,用得着我吗?他说:“我去乾坤集团等你们。”掐道隐身诀,踩着飞行符剑往乾坤集团去。
林芝宝扭头看着沐溪。
沐溪看风景不看林芝宝,心头还是很不痛快。
林芝宝一把搂住沐溪的腰,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沐溪赶紧操控脚下的飞行符剑稳住身形,可失重感仍旧传来,眼看就要撞向地面,她赶紧护住林芝宝,以炁流罩住她俩,同时一个翻身,将飞行符剑垫身下尽量做缓冲,自己则垫在林芝宝的身下。
她下坠之势突然停了下来,撞击感并没有传来。
她俩挂在三楼的外墙下,身后全是菌丝。
沐溪恼羞成怒,对着林芝宝就要连踢带踹,手和脚都抬起来了,又没踹得下去。她气得咬牙切齿,面目扭曲,还特委屈,一个没忍住,嘤的一声,哭了!
眼泪啪哒啪哒地往下掉,直接哭出了声。
林芝宝带着沐溪落到地上,施展遁地术去了乾坤集团大楼,又带着嘤嘤哭的沐溪回到住处,安置在沙发上。
沐溪一哭有点刹不住,反正这儿没人了,哭得更大声了。
林芝宝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她哭,越看越喜欢。多难得啊,能让沐溪气哭。她说:“沐溪,你的鼻涕淌出来了。”
沐溪用力一吸鼻子,听到林芝宝的话愣住,然后鼻涕又顺着鼻腔往下淌到嘴唇上方。
林芝宝抽取茶几上的纸巾替她擦了鼻涕。
沐溪用力抢过纸巾,狠狠地自己擦鼻子。她又往旁边挪了挪。
林芝宝说:“我给你一千件炼炁化神境法宝,三十件还虚合道境法宝?”
沐溪气哼哼地说:“谁稀罕?不要!我不缺!”
林芝宝又悠悠说道:“妖王窟埋了那么大一颗雷,得请你入住长乐天帮我看着点。你说要帮我建长乐宫,我不喜欢靠着蛇殿,想离以前的住处远一点,挑你喜欢的有山有水的地方,正好我也喜欢。”
沐溪说:“谁要跟你住长恨天,我要回煌道天。我有自己的山头。”
林芝宝又说:“乾坤集团分你一半。”
沐溪说:“不要!”
林芝宝犹豫了下,忍痛道:“那双修的时候,我在下面?”
沐溪下意识要拒绝,反应过来林芝宝说什么的时候,愣住了。这个不能拒绝!她随即更加羞恼,叫道:“你……谁要跟你双修!”
林芝宝“哦”了声,凑近沐溪。
沐溪又往旁边挪了挪,结果已经到沙发边了。她指向沙发的另一边,说:“你离我远点。”
林芝宝说:“沐溪,你知道你动真格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沐溪说:“什么样的?”
林芝宝指向外面的大厦,说:“我俩从这栋楼打到那栋楼,打得两败俱伤。”
沐溪呆住。
林芝宝说:“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底线原则是什么,什么不能碰。沐溪,我现在已经是金丹了,论道行、战力,我敢说,当今世上,我认第二,没有人能认第一。我有实力。我不喜理世事,不代表我真的不谙世事。以前,我是独善其身过活,但从现在起,我有自己的担当和责任,我觉得我扛得起。”
沐溪抬眼看向林芝宝,还是原来温婉柔妩的模样,只是眼神极其认真,没有以前的飘忽失落。她说:“好吧,信你。”
林芝宝去到沐溪身边坐着,说:“那批法宝,我不打算留。萧玄玉留下的东西,我一件都不要。我的寿命长,有的是时间学炼器术,我想你法宝,跟你学怎么炼制就好了。”
沐溪极意外地扭头看林芝宝。
林芝宝说:“你也没打算要分走的那些法宝,你是想把那些法宝卖回给原门派,再用卖法宝的钱去封老榆巷通道的黑雾。我做个主,你带出来的法宝,直接还给各派。从我带出来的这些法宝中,取三分之一,做为这次伤亡的抚恤,毕竟,要是没我俩救了王双,生不出这场祸事。剩下的用在老榆巷,和给蛇殿封印里的几位金丹地仙盖宫殿、供奉,长乐宫就我俩和小精怪们住,按照湖微院的规模盖一座,花不了多少灵晶。”
沐溪盯着林芝宝看了好几秒,才应了声:“好。”
她又问:“你真的一件都不留啊?”
林芝宝说:“除了那座埋葬过往的招魂阵,我不想在长乐天留下萧玄玉的任何痕迹。我有灵蛇圣树,不需要法宝。我一个光杆妖王不需要养手下,没开销。养你,将来收些小精怪养着,有长乐天里的药材产出,也够了。”
沐溪想了想,对林芝宝的安排有点满意。可她还是有点气不顺,说:“我还没消气。”
林芝宝说:“我就坐在这里,随你撒气。”
沐溪问:“当真?”
林芝宝点头,说:“当真。”
沐溪二话不说,摸出笔墨砚,又搬出厚厚一叠纸摆在林芝宝的面前。
林芝宝看到那些纸全是画符用的,脸绿了。她不想学画符。
沐溪说:“写一万遍,林芝宝……”话到一半,先把自己羞到了。满脸羞窘,脸红到了耳根,脚趾头想抠别墅。
林芝宝觉察到好像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说:“写什么?”
沐溪说不出口,磨墨提笔,写下:林芝宝的心里只有沐溪,只能想着沐溪!
她重重地把符笔拍到桌子上,对林芝宝说:“写一万遍。”表情凶狠,语气凶巴巴的,脸红得快熟了。
林芝宝看着沐溪,怕把沐溪惹急眼,努力绷住笑,但实在没忍住。她只能用力抿紧嘴,提笔,写字。她告诉沐溪:“我可以写十万遍。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多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