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眯了约有三刻钟时间便醒了。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辉, 院子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有小精怪正在点灯笼。
周围没有林芝宝的身影,连气息都没有, 像没在院子里。沐溪起身,到厨房、院子里转悠了圈, 确实没找到林芝宝,她正准备问小精怪, 林芝宝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那气质一改往日的温婉柔妩, 气势凌厉极为慑人,明明只是回院子, 硬生生地走出帝王登基的架势。这一看就是萧芝芝。
沐溪不太喜欢萧芝芝顶着林芝宝的身子出来晃荡,可如今不喜欢也得受着。她问萧芝芝:“谁惹你了?”脸色这么臭。
萧宝宸踩着飞行符剑落在院门口, 进门瞥见沐溪,极敷衍地抱拳行了一礼, 道:“小师叔,我找萧芝芝有点事。”
她抱拳时, 手里还拿着泛着法宝光泽的卷轴。
沐溪的眼力好, 见到卷轴的色泽、质地很像掌教诏令, 上面的纹图画的是沧海,不是煌道天的雷纹图, 便知道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 打了个手势:请自便!
她给她俩挪地儿, 到屋檐下的小凳子上坐着, 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得半点不显,宛若透明。
萧宝宸扬了扬手里的诏令问萧芝芝:“什么意思?”
萧芝芝说:“陪我去观星台走一趟。”
萧宝宸问:“你认真的?”
萧芝芝说:“对, 我认真的。”她没好气地问:“萧宝宸,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给你兜底?我在你头上作过妖吗?”
萧宝宸反问:“你在我头上作的妖还少吗?”何止头上作妖!
萧芝芝说:“那我没害过你吧。”
萧宝宸重重地呵了声。
萧芝芝哑然。
她缓了两秒, 给自己找补了句:“无伤大雅。”
萧宝宸说:“对呀,无伤大雅,就算把人弄死了,也不过是拖去沤肥的事儿嘛。”
萧芝芝讲不过她,指向面前的诏令,道:“这个还不能堵你嘴?”
萧宝宸再次扬了扬手里的诏令,说:“王,陛下,能否请你解释……说明下,为什么?好端端,你立什么储,什么传位诏令?还有这句,如本王归来后,萧宝宸认为本王有异,不愿从之,可召集全沧溟天还虚合道境联手诛除本王!”
萧芝芝说:“有可能回来的不是我,也不是林芝宝,而是蛇殿里的那个,明白么?”
这话让萧宝宸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她沉默几秒,才回头看向在旁边看热闹的沐溪,喊:“小溪溪过来。”
沐溪说:“干嘛?叫小师叔。”
小溪溪?萧芝芝和林芝宝同时看了她俩一眼。
师侄比师叔大了十几岁,萧宝宸当上掌教大弟子的时候,沐溪还是个小娃娃,从年龄上讲,萧宝宸称呼沐溪为小溪溪,没毛病。
萧宝宸从善如流地喊了声:“小师叔。”又问道:“你们是在观星台看到什么了吗?”萧芝芝这么反常,事态有异。
沐溪把去到七层的情况告诉了萧宝宸。
萧宝宸知道萧芝芝不会拿王位更迭的事来逗她玩,能写这诏书,说明有很大的可能回不来。
她的心情很是复杂,甚至有些难受。
她从来没想过真要让萧芝芝去死,更没想过去当沧溟天的王。
萧芝芝作恶,但不是本性里的坏,只是身处权力中心又关在牢里,经常遇到一些不当人的人,在极端环境里需要发泄,再有就是震慑屑小,有时候必须得用非常手段才行。
劝她,只要道理说得通,符合利益,或者是打动了她,她都听的。不让她作,她也可以不作。
作为王,她赏罚分明,有容人的量。作为妖,在她的领地内,她不歧视人类。人与妖,在她的地界可以共存。她不在乎她的手下是人还是妖,只要能办事、够给力就行,不行的话,换一个就是了。
她最没想到的是,萧芝芝那么怕疼,小心谨慎到为了不冒险,甘愿在海底王宫里困一千多年,如今居然会做好可能会死的准备,要去蛇殿。
这给萧宝宸的冲击感,哪怕这会儿太阳从西边升起来都比不过。
萧宝宸压下心头翻涌酸涩的情绪,收下诏令,面无表情地说:“诏令我先保管着,你后悔了随时可以收回。”她扭头就往青竹苑外走去。
萧芝芝叫住她:“萧宝宸,你不带我去观星台吗?”
萧宝宸想说不想,可望着萧芝芝盯着自己的目光,又瞥见旁边沐溪悄悄打手势:带她去,但不许抱抱亲亲。
她没好气地看向沐溪,道:“你有没有点小师叔的样子?”
沐溪说:“你刚才都快哭了。”
萧宝宸差点炸毛,可现在小师叔已经长大了,不是可以揪过来揉脑袋捏脸的小时候。她更知道沐溪和萧晓烟、萧晓云她们几个有多爱拆她的台,都成习惯了。她怕再待下去更尴尬,别扭,索性一把拉住萧芝芝的手,脚踏登星步,入了观星台。
林芝宝极其无语,在心里吐槽萧芝芝:“有什么好重走一遍的?幼稚!无聊!过分!”
她一点都不想让萧宝宸拉她的手。
林芝宝心说:“我可以甩开萧宝宸的手吗?”还有点生气,沐溪居然让萧宝宸拉着萧芝芝进来。那是拉的萧芝芝吗?还有她。小真人可真会成人之美,啧!
萧芝芝不仅能体会下刚才林芝宝的心情,还能让林芝宝体会她刚才的心情。她的脸上、眼里全都是笑意,美滋滋地往萧宝宸身边靠拢,要贴贴。
萧宝宸扭头看着萧芝芝,很是无奈地轻叹口气,说:“王,恋爱脑这东西是会传染的,您要是重塑身体成功,以后离林妖王远些。”
瞧那诏书上写的内容。这要不是受林妖王影响,剁了萧芝芝,她也写不出来这话。萧芝芝的行事风格是,但凡本王有一丝活着回来的可能,你们都必须跪地等我回来,否则,本王真回来了,弄死你们全部!九族套餐不好发,三族、五族套餐发起来也中很有震慑力的。
林芝宝:“……”
用着她的身体,嫌弃她?林芝宝无话可说。她很不习惯沐溪不在身边,也不想梗在她俩之间当电灯泡,索性当自己不存在。
沐溪在屋檐下坐了没几分钟,天色黑尽。
她去厨房盛了点炖好的肉汤,凑合着吃了晚饭,洗漱过后,早早地上床休息。
跟林芝宝朝夕相处这么久,乍然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待着,她挺不习惯的。
沐溪躺在床上,脑子里琢磨着蛇殿的事。
萧芝芝做好赴死的准备,沐溪却不愿让林芝宝折在里面。
清晨,早餐刚端上桌,穿着长老法袍的霍明朝踩着点进来了。
沐溪惊出望外,叫道:“五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明朝说:“昨晚。”他比回自己家还自在,径直给自己添了副碗筷,在餐桌旁坐下,问:“你老婆呢?”
老婆?沐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说:“去观星台了。”
“啥?”霍明朝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去观星台?林芝宝去观星台?”
沐溪把她带着林芝宝和萧芝芝去观星台的事,以及萧芝芝非要让萧宝宸带她去观星台的事告诉霍明朝。
霍明朝都无语了。他说:“我跟你说件事,你知道老榆巷吧。”
沐溪“嗯”了声,说:“怎么了?”
霍明朝说:“老榆巷从前天凌晨三点多开始,到昨天我赶回来,震荡不断,是空间不稳的那种震荡感,炁流乱蹿。我安排人,配合当地的有关部门,把整条街的人都疏散了,但那种震荡,不是我现在能封得住的。”
沐溪问:“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跑来跟我说?”
霍明朝说:“你还能直接跑过去封堵不成?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海市也不是煌道天的地盘。”
沐溪说:“你话里有话。”
霍明朝说:“我通知萧玄玉了。她当年是从老榆巷底下的蛇殿入的长恨天,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她比你更清楚。边上的森罗天是她的地盘,跟蛇殿有莫大渊源,她在长恨天的那些年,也没少在里面折腾。有她,你着急什么呀。”
沐溪问:“萧玄玉赶回去了?”
霍明朝说:“没呢。她让我来找你。我就说,找你有什么用。她说了句,沐溪不是想去蛇殿么,封印松了,从那里能进蛇殿。”
他吃了块肉,又喝了口汤,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越是危险的地儿,越要稳住,命只有一条,别冒失。”
沐溪问:“人群都疏散完了?”
霍明朝说:“都撤了!虽然震感不强,但一直震,老鼠蟑螂到处乱蹿,居民住得也不安心,再按照拆迁的价格拿钱让他们走的。那里有条通往长恨天的通道,无论是封还是将其建成稳定通道,都是个大工程。如果真有大妖,你们要是进去打起来,余波震荡,周围的居民怎么也得受到波及。”
沐溪再次确认:“一条街的居民全撤了?”
霍明朝说:“全撤了。比市中心的拆迁价格还要高点。”
沐溪问:“谁出钱?”
霍明朝说:“当然是林妖王啦,难不成要我们煌道天出这钱?”
沐溪说:“林芝宝在煌道天里,她那么穷,去哪里出这钱?”
霍明朝深深地看她一眼,说:“她穷?乾坤集团那么大栋楼杵在那,底下那么多产业,她底下的妖将捞了多少钱财,你再看她兜里有多少灵晶?她穷?她比你富!”
一界妖王,整个长恨天都是林芝宝的,穷?开什么玩笑。
倒是他小师妹,天天苦哈哈的炼制法宝丹药挣点辛苦钱。当个长老,山头没点产出,成天倒贴钱。
沐溪埋头吃早餐,不说话了。
霍明朝往沐溪跟前凑了凑,说:“借我点灵晶。”
沐溪问:“你又花完了?你干什么了?”
霍明朝心说:“我不得趁着林芝宝、萧玄玉他们不在,多安排点眼线么。眼线不是煌道天培养出来的,三教九流混的,不得连捎带打加利诱么。”
碍于沐溪对林芝宝的维护,他这话不好对着沐溪说。
沐溪猜到是一回事,他说出来,会挨踢的。
沐溪挪了五千灵晶进储物玉牌中塞给霍明朝,道:“你怎么不找大师姐要这钱?暗部的开销不归我出吧?”
霍明朝说:“私活呢,怎么跟大师姐要钱。海市是你老家,花城市是我老家,那帮子东西把萧家都快到绝后了,我能让他们有插手那边的机会么?长恨天、森罗天这边也有不少修真门派想插眼线,咱还得拔钉子,煌道天这情况,不好以自己的名义出手以免再添争端。煌道天的风气能不能掰过来,还得再看看,要是掰不过来,得留点后手退路。再说,大师姐也给过钱啦。”
沐溪惊了,问:“你全花完了?”
霍明朝瞥了眼沐溪,说:“煌道天逐出去三万人,里面跟你有仇的多了去。”别人收拾不了沐溪,还对付不了沐言和言澜么?驻扎在那边的两队战部能顶什么事儿?真要遇到狠茬子,那两队人都不够塞牙缝的。
他说:“我找了两个还虚合道境,身份不太能见得光的那种,一个跟着你姐,一个跟着你母亲。”他把两人的来历、名头报给沐溪。
有些天赋好的修真者,早年春风得意,然后又因为各种缘故脱离了门派。一些人在逆境中也能成长,其本事不比各派的还虚合道境长老差,不过,因为回不了门派,入不了天外天外小世界,有境界,想挣修炼资源也难,价钱给够,还是能请得动的。
还虚合道境很难遇到敢出大价钱去请他们的大主雇。价钱贵倒在其次,能跟他们这种境界较量的,都是各派掌教、还虚合道境长老这种级别的。野路子的还虚合道境,一个巴掌就能数完。但凡请他们出手,对方用膝盖都能猜到是谁干的,请了他们当刀子,基本上自己也没了活路。请他们做保镖?这排场太大,掌教真传出身都请不起。
要不是知道沐溪现在不缺灵晶,她干的事又太招恨,霍明朝也不会出这钱。
沐溪承霍明朝的情,说:“多谢五师兄。”
霍明朝说:“客气。等我把那些想下毒手的灭一灭,清一清,回头能松快很多。你想干什么事,尽管放手去整,师兄给你扫尾。”
沐溪以茶代酒,敬霍明朝一杯。
霍明朝端起碗饭跟她的茶杯碰了下,几口便把一碗饭吃了个精光。他对沐溪说:“你要是有路子,帮我弄点灵米呗。我爷奶爸妈的年龄都大了,想吃点灵米养养生。再给手底下的人也发点儿。”线主服
沐溪说:“你看我像是灵米有多的吗?”
霍明朝说:“水盈天啊。他们欠了你那么大的人情,买点灵米怎么了?煌道天今年可是没了收成。”
沐溪想说,你自己买去。可各门派的灵米都是不外卖的。她说:“你找我干嘛,你找大师姐。我跟你说……”她挪到霍明朝身边,小小声地把大师姐跟水极瑶之间的那点往事叭叭叭地告诉霍明朝。
过年的时候,霍明朝回家了,没见着。东海市的时候,他也没在。掌教真人的事,其他人不敢嚼这舌根。沐溪不确定五师兄知不知道,所以把发生的事情都详细告诉他。
霍明朝说:“哎哟,我跟你说,过年那阵子,水极瑶不是一直跟着大师姐嘛,我就觉得有古怪,特意派人去打听了她的事,可是花了不少灵晶,还贴了几件法宝……”
他把自己打听到的一些关于水极瑶的消息,六十年前年的老黄历都告诉了沐溪。
师兄妹俩,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还没吃完。
萧镜湖来青竹苑找沐溪,踏进院子就看到两只小的趴在饭桌前交头接耳,霍明朝的声音压得低极,她的听力好,听得清清楚楚,“江油的脸都绿了,他心心念念喜欢了水极瑶那么多年,结果水极瑶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萧镜湖,我要娶你……”
萧镜湖:“……”你俩是有多闲!
沐溪虽然背对门口,但有人进来,通过气息、呼吸、释放出来的炁流波动,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赶紧悄悄扯扯霍明朝的袖子,扭头喊了声:“大师姐。”
霍明朝扔下句:“大师姐,我吃饱了。”放下端在手里半个小时的空碗,就想翻墙跑路。
萧镜湖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霍明朝停下步子,惊疑不定地问:“当真?”
萧镜湖说:“把你半年的月例孝敬给我就放过你。”
霍明朝立即道歉:“大师姐,我错了。我只是想找水极瑶买点灵米,然后想起了你们的交情,跟溪溪分享一下。”
萧镜湖说:“你又不管庶务部买什么灵米?”
霍明朝本来想说买些米孝敬父母和给底下的人发晌,话到嘴边,改口:“我想着庶务部都没了,煌道天的灵田都被霍霍了,今年产不了灵米,想买点灵米孝敬您嘛。”
萧镜湖信他个鬼。不过,煌道天现在没灵米是事实,确实需要买。水盈天别的不说,水多,水田也多,盛产灵米、各种水产。她指指霍明朝,说:”去书房,磨墨。庶务部没这么快张罗起来,你跑一趟。”
霍明朝“啊?”了声,说:“青青、晓云跑……”瞥见大师姐睇来的眼神,闭嘴了。
他老老实实地去到书房,磨墨,便看到大师姐在信上写下:水极瑶,我买点灵米,价给便宜点。萧镜湖。
萧镜湖把信递给霍明朝,说:“快去快回。”
霍明朝“哦”了声,站在旁边没动,问:“你找溪溪什么事?”
萧镜湖说:“当然是下任掌教真人的事。”
霍明朝施展轻功,翻窗出了书房,又一个飞身翻过院墙,以最快的速度跑没影了。这事,他帮不上忙!甭管真假,先溜为敬!
萧镜湖轻哧声:“活猴。”她的下巴朝霍明朝离开的方向外面一点,问:“又作妖了?”
沐溪说:“哪有。”
萧镜湖说:“你想让晓云当掌教真人,得有你在身后给她撑着,她才能稳得住。萧芝芝都写遗诏了……”她昨晚一宿没睡,没不着,满脑子都是萧芝芝立遗诏的事。萧芝芝都有危险,沐溪只怕更甚。可是,能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