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 周围的景象变得一片幽暗。
天空暗沉沉灰蒙蒙的,头顶上空的星星却非常亮,多到令人震撼。平日里看不到的星星, 似在此刻全部浮现,星光汇聚, 形成非常漂亮的星河,一眼望去, 感受到的是苍穹无尽的浩瀚, 极光的光华与之相比,就如萤火比骄阳。
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她们仍在青竹苑, 看山形地势,就在沐溪居住的院子上方, 但院子没有了,原本药园的地方, 倒是能看到不少药材。
院子外的竹林,也不再是之前那般郁郁葱葱, 而是变成古早的黑白电视中的颜色, 灰蒙蒙的, 竹林变得稀疏,有些是单独一根长在一起的, 也有成片长在一起的。
沐溪说:“跟我来吧。”她没踩飞行符剑, 而是脚下聚炁, 浮于空中, 朝着主峰方向走去。
林芝宝问:“周围的景象怎么变了?”
沐溪说:“我们在的地界没变,但空间变了。这一层空间, 是观星台的第一层,名为离魂, 其实它更应该叫做亡魂。能到这里的,至少得是炼炁化神后期境,不然,炁撑不了多远。你可以试试,脚下不聚炁行走。”
林芝宝松开沐溪的手,试了下,不聚炁行走。
一步迈出,像踩在空气上,脚连个脚落点都没有。
她聚炁于脚下,感觉到一股阻力,用炁将那股阻力聚集到一起垫于脚下,这一步踩下去,像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但脚有了落脚点,迈了出去。
林芝宝又释放出菌丝铺路。
沐溪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说:“试试也好。”
林芝宝原本没有在意,但随着她将菌丝铺展开去,便感觉到炁顺着菌丝缓慢流逝,释放出去的菌丝迅速枯死,像是有什么在抽离生命。她问:“怎么回事?”
沐溪没有回答,而是领着林芝宝和萧芝芝继续往前走。
她在空中走了约有一刻钟,便到了主峰。
原本夷为平地的煌道天主峰,在这里,却是庭院重重,主殿依然矗立。主殿里外、广场上,人影绰绰,飘飘忽忽的声音很是嘈杂。
林芝宝愕然问道:“煌道天的主峰建筑物不是全毁了吗?”
沐溪说:“你可以去看看那些人,注意别被吓到。”
林芝宝惊疑不定地瞥了眼沐溪。
萧芝芝也好奇起来。
她脚下聚炁,走向前面的人群,然后就看到他们一个个满脸血污,好多人还没有脖子。死去的萧镜泉正在跟人说:“萧晓云简直不是东西,她居然叫人打死我……”
没了头的北宫九阳逢人就问:“你有没有见到我的脑袋,我的脑袋不见了。”他没有头,自然也没有嘴说话,那声音不知道是从他身体飘出来的,苍老飘忽,鬼气森森的。
有染血的人头滚在地上,喊:“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在哪?有没有人看到我的身体?”
找脑袋的,找身体的,到处都是。
死时留有全尸的没有找脑袋、找身子,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在原地徘徊的,有崩溃哭嚎的,有嚷着不想死的,有在咒骂六长老的,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在看到沐溪的瞬间,又秒变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萧芝芝问:“这是死人的世界?”
沐溪说:“对。你看他们的身体,有些很凝实,有些淡到透明,这是他们生前的修行境界差距和在这里待的时间长短决定的,实力越高、待的时间最短,炁越足。炁维持形态,当炁散尽,也就消失了。一般普通人能存在七到四十九天,修真者能存在更久。”
萧芝芝不解:“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沐溪说:“这里是死亡之地,在这里能近距离见到死后的世界,别人的和以后的自己的。人直面生死、经历了生死,心境会有变化。当连生死都能坦然面对后,还有什么是不能看开的呢?这是第一重考验,在煌道天近期死人多的地方,待一天。”
萧芝芝语气轻松地说:“这层考验很轻松嘛。”
沐溪说:“其实死人多的地方不可怕,而是近期没有人死,会静到可怕。那看起来就像世间最剩下自己一个游魂,充斥满孤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里没有天时变化带来的光影变化,如果没有计时的,连在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都不知道,时间会变得格外漫长。相当于关在一个更大的小黑屋。观星台,观的不是天上的心心,而是人的心,心境的心。”
那些死去的人,见到沐溪和林芝宝,纷纷避退,不敢靠近分毫。
林芝宝扭头打量四周,心里不太舒服。她不喜欢这种死气沉沉的世界,虽然很吵,但死亡的气味太浓了。
沐溪觉察到林芝宝的不适,又拉起她的手。
林芝宝握紧沐溪的手,感受到手掌的热度和生命的鲜活气,心里的不适感消失。
周围的人影、影物都是黑白灰,唯有她和沐溪是彩色的,她俩是鲜活的,有血有肉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有实物布料的,而不是炁聚成的。这让林芝宝有一种,她俩是一样的认同感。
沐溪觉察到林芝宝看来的目光,扭头看去,见到那像快把人溺毙的眼神,冲她微微一笑。她边走边说:“经常有人死时会喊,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指向外面的人影,道:“死后就是一团炁。这团炁跟还虚合道境以下有壁垒,彼此是能互相穿过的。还虚合道境开辟了内府世界,内部已经抵达另一重空间,可以轻易地击破这层壁垒,也就是,可以轻易地再杀死他们一次。”
她指向煌道天出入口,道:“看那边。”
林芝宝抬眼望去,赫然见到那片有一片直径约有三十丈范围的区域,泛着炁流光华,还有光芒闪烁。那地方乍然看去,就像天上的一团星云。她问:“那是什么?”
沐溪说:“我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
她往前去,很快便来到“星云”边缘,抬眼打量起面前这团高达十丈的星云,只见里面飘浮着无数法宝、灵晶,还有许许多多的药材、药瓶,以及一些日常用品、家具、衣物等。
林芝宝愕然叫道:“是内府世界。”
她明白过来,道:“这是还虚合道境死后的内府世界?”
沐溪“嗯”了声,说:“人与妖的区别在于,人有传承,修炼功法经过世世代代不断改良,会更完美。妖,特别是那种附身在人体内修炼出来的伪还虚合道,虽然它们有千年大妖的修为,但内府世界并不稳定,身死时,内府世界会爆炸,里面的东西会直接掉出来。修行境界夯得严严实实的真正的还虚合道境,死后,内府世界是不会爆炸的,而是来到这层世界。这层世界,不仅是在煌道天,可以是世上的任何一个地儿。”
面前的“星云”发出一道人语声:“沐溪,你来这里做什么?”
沐溪说:“我的心灵遭到极大的重创,在这里找点安慰。”
“星云”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安慰你吗?”
沐溪说:“你不会安慰我,但你内府世界里的东西会安慰我。”
夏谷雨他们几个折损太惨了,她实在不好赶尽杀绝,把他们身上的东西搜刮走,但煌道天,包括她,这次折损很惨的,怎么也得找个地方弥被损失吧。
沐溪扭头对林芝宝说:“林芝宝,萧芝芝,别说我有好处不带你们。”她指向不远处的“星云”,说:“那是常清天沈照月的内府世界,归你们了。这个晟明天赫连流光的,归我。”
萧芝芝瞪大眼睛望向面前的星云,又看看另一团,对沐溪说:“学到了。”她又问沐溪:“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脚下的步子是怎么踩的?教我!”
沐溪说:“你是妖,带你来长长见识就不错了。”
萧芝芝指向沈照月的内府世界,说:“那归你了,学费。”
沈照月的内府世界里发出声破口大骂:“我去你大爷的!”
沐溪对萧芝芝说:“他去你大爷的。”
萧芝芝浑不在意地说:“我又没大爷。”她拉着沐溪的胳膊撒娇:“教我嘛。”
那么横的萧芝芝大妖王撒起娇来,生生地打沐溪全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汗毛都立了起来,猛打一个寒颤,特别嫌弃地把她的手拨开,道:“走开,走开,你让萧宝宸撒娇去,她会!”
萧芝芝恍然大悟道:“对哦。她可是正经的煌道天掌教继承人,跟北宫青这种水货大弟子不一样。”
沐溪不乐意了,说:“过不了这一关,当不了掌教大弟子。北宫青只是心性过于柔软,她的实力并不差。九重历练,她走到了第五重,正好迈过继承掌教大位的最低门坎。”
萧芝芝轻哧一声:“才最低。”看不上。
她径直去到常清天沈照明的星云前,挥出菌丝,便去捞里面的灵晶、法宝、丹药。有炁流朝她涌卷过来,意图把她击退,却轻松被她化解。
菌丝迅速枯萎,但有更多的菌丝释放出来,铺天盖地的卷向沈照月的内府世界。
她忽然灵机一动,心道:“我为什么不吸收它的炁呢?”她这么想,也是这么干的,却没想到,吸收到沈照月炁的菌丝全部枯萎。
沐溪觉察到异样,提醒道:“这里的炁含有死气,以及死时的怨煞之气,你是活的,体内的炁是生炁。”
萧芝芝扔下句:“你不早说。”不敢再吸收沈照月的炁,反倒是用自己的炁释放进它的内府世界中试效果。
她的炁涌入的地方,内府世界迅速消散。
生炁与死炁相融,归于虚无。
沈照月怒道:“我与你拼了。”
萧芝芝轻哧一声:“凭你?”
铺天盖地的菌丝扎进他的内府世界中,将里面的灵晶、法宝等所有东西都一卷而空,再猛地释放大量的炁。
只在眨眼的瞬间,沈照月的内府世界便消失得彻彻底底。
赫连流光问:“沐溪,你们当真要做得这么绝吗?”
沐溪满是嘲讽地“哟”了声,说:“两大绝杀大阵封堵煌道天的出入口想要杀我时,怎么不想想自己做事绝不绝?这么个地儿,我不把你们彻底灭杀,还留着你们壮大不成?”
煌道天掌教一脉遭到重创,她师父又闭了生死关,她要是死了,煌道天差不多也灭门了。人都灭她门了,她还客气地给人留一线呐?这是煌道天的地界,还虚合道境的内府世界存在这里,几十年都未必会散尽,而周围又死了那么多人,天晓得回头它们会不会干出吞噬周围那些炁壮大自己,然后生成祸世妖孽来。掌教传承之地,容不得他们在这里苟延残喘,捞出东西,打散了才是最安全的。
赫连流光默然。
林芝宝来到沐溪跟前,问:“要我帮忙吗?”
沐溪说:“不用。”她脚下聚炁,几个起跃便到了赫连流光的内府世界中,抬袖挥出炁流卷住里面的东西收进自己的内府世界中,又释放出炁与抵消赫连流光的炁。
幽幽地叹息声响起:“谁能想到,我们六个人进来,我和照月却死在了这里。”
沐溪说:“不止你,还有一个李静尘。”她说话间,已经将他内府世界里的东西席卷一空,强劲的炁流从她的体内涌出,瞬间冲散了赫连流光体内的炁。
她又朝李静尘身死之地走去。
萧芝芝说:“李静尘是我杀的,他的内府世界归我。”
沐溪做了个请的手势。她把夏谷雨他们几个放了,萧芝芝毛都没捞到一根,而沧溟天这次出动那么多人,耗费不小,总不能让萧芝芝干白工。今天要是让她干了白工,改天还不知道她会在哪里找回这个场子,说不定会赔出去更多。
萧芝芝开心地摸了把沐溪的脸,道:“真上道,我喜欢。”
沐溪侧目。
然后就看到林芝宝的左手打右手,打得啪啪作响,那叫一个气急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