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沐溪报讯的人十七八岁模样, 穿着刑部内卫服饰,口齿伶俐清晰,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沐溪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没有下去看热闹的兴趣,领着林芝宝和北宫姣看橱窗里陈列的东西。
她们只在法宝区、丹药区略微逛了逛, 到符箓区买了些实用的和比较罕见的符给林芝宝和北宫姣,之后便去到典籍区挑书籍。
北宫姣毫无学习基础, 得从握笔学起, 需要的书本笔墨在集市的杂货铺里、文具铺都能买到。沐溪主要是给林芝宝挑选符箓、阵法书籍。
同境界的妖,战斗力比起修真者差一大截, 就差在对法术、符箓、阵法的运用上,包括林芝宝。
沐溪针对林芝宝的地精特点, 又挑了几门比较高深的地煞法术和阵法。林芝宝要是学会的话,遁到地下用地煞阵偷袭, 真能让人防不胜防。
她们买好东西下楼时,天已经黑尽。
门派贡献兑换大厅灯火通明, 人比起下午时少了许多, 但仍旧热闹非凡。主要是在煌道天外的长明市清理妖怪的, 以及在东海市清理妖怪的都撤回来了。这些都是好几十人、甚至数百人的团队,交任务是要所有人一起来的, 以防出现谎报。
人多, 又要逐一核实, 耗时自然就久。
沐溪看了眼已经排到队伍最前面的杨群英一行人, 扭头去了门派贡献房管事房。
管事正在门口朝着杨群英他们探头探脑张望,见到沐溪领着林芝宝和北宫姣过来, 赶紧上前行礼:“见过六长老、林妖王、北宫长老。”现祝负
沐溪问:“赵管事看什么呢?”
赵管事说:“怕他们打起来。”
沐溪说:“哪能在门派贡献兑换房动作手。”
赵管事恭敬地将几人请到屋子里,亲自去给他们沏茶。
他烧水沏茶时, 眼角余光瞥见六长老摸出笔墨刷刷写了大半张纸,又摸出印章和印泥,将印章在印泥里仔仔细细印过后,啪地一声,用力盖在纸上。他的心下打了个哆嗦,心道:“六长老这是要做什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主要是这位向来不太理事,但一旦她插手,绝无小事。
他毕恭毕敬地奉上茶,说:“六长老,请喝茶。”
沐溪把刚写好的文书推到赵管事面前。
墨渍没干,为了避免弄花,赵管事拿得极为小心,定睛一看,是要调杨群英所有出任务的详细记录。他长松口气,心道:“冲杨群英去的,不是冲门派贡献房来的就好。”
他对沐溪说:“我这就去。”
沐溪说:“不着急,等杨群英他们把这次的任务交完。”她的神情不显,眼里划过丝冷意。
杨群英从来不把命当成命,小动物的,别人的,同门的,在他眼里都什么也不是。他出任务,是出了名的战损高,每次都是死的、残的一大堆,只求解决敌人,不考虑同门死活。
他很懂规避门规,不会让自己被捏到把柄,又是掌教真传弟子,不到三十岁就修炼到炼炁化神后期境,修行资质高,出自煌道天大姓杨家,亲爷爷是长老,看在掌教真人和杨琼长老的面子上,一些小来小去的事情,基本上都马虎过去了。他惹到沐溪的那几次,关过禁闭,挨过鞭子,事后依然如旧,没有丝毫变化。
杨群英出任务折损高,大家都这么说,沐溪这么听,没多想。可她见识过杨群英在海市打森罗宫的伤亡,再看他连自己亲师叔的生死都不看在眼里,任由对方涉险丧命,忽然想看看这些年杨群英手里到底折损了多少人,这次东海市行动又折损了多少人。
大厅突然传出叫嚷声:“凭什么说任务失败?我们这次折损这么惨重,清理了东海市那么多妖,将他们的四堂八舵都扫荡一空,居然算我们任务失败,只给最低档的低保,凭什么!”
“就是!刑部的长老自己跑到龙头岛送死,关我们战部什么事!”
一旁刑部的人听到战部的人不乐意了,大吼一声:“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我艹你祖宗!”听那愤怒的咆哮声,像是要打起来了。
赵管事蹭地起身,急得团团转,又对沐溪说:“六长老,你管管吧,这刑部跟战部要是打起来……”别人要是闹事,找刑部过来逮人就行。这次刑部和战部闹起来,他要是去刑部叫人,一准儿把事情闹大。
沐溪说:“你急什么,打坏了东西又不要你赔,门规处置也只会找打架的人,落不到你头上。”
赵管事直叹气,说:“话虽这么说,在我的地头上闹起来,我怎么着也得被叫去问话……”
杨群英的声音响起:“别吵了!先交任务,此事我自会禀明师父,不会亏了你们。”
跟着他来的战部的人这才没有继续吵。
刑部的人却更气了,有人大声嚷嚷:“掌教真传弟子了不起啊。”
有战部的人喊:“是了不起。北宫青已经去当了长老,将来的掌教大弟子是我们……”话没嚷嚷完,让同伴制止了,但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
有人不服气,当场嘲讽:“他想当掌教大弟子,当六长老是死人吗?”
沐溪:“……”说点吉利点的不行吗?
林芝宝想用菌丝封住那人的嘴,想想,算了。她对沐溪说:“煌道天真热闹。”菜市场都比不上。
赵管事又去到门口盯着,等到杨群英带着身后那群伤残的战部离开,拿着沐溪的亲笔手书去调杨群英的记录玉简,原封不动地复刻了一份,将沐溪调取记录的事做了备档登记,把复刻的玉简送到沐溪手里。
沐溪坐在赵管事的屋子里把杨群英出任务的记录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
不得不说,这人挺勤快,成天到处跑任务,办的事儿挺多,累计的功绩相当丰厚,单以他的功绩、资质来看,确实够做掌教大弟子。
可是……他的战损每次都很高。
他一共出了十四年任务,每次都是精锐加外勤堂的配置。一般任务是三五个精锐加三五十个外勤,遇到有难度的,带上几十个精锐、几百名外勤出动的时候亦是常事。
这次东海市行动,出动了五十名精锐,回来了十三个精锐,其中八个缺胳膊断腿落下残疾得伤退,精锐折损四十五人。出动三百八十五名外勤,回来了三十四人,折损三百五十一名外勤。
如果加上以往折损的人数,总共是:二百七十七名精锐、一千七百六十三名外勤。
煌道天最精锐的战斗队五是刑部和战部,这两部又有各自的精锐堂,常规人数是一千,人多的时候会上浮到一千二三、一千三四的样子,出现大量折损人员暴跌时,跌到过八百多。
另外还有内卫堂、外勤堂,人数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浮动,这些都是普通战斗人员。内卫堂,顾名思议,在煌道天内部执勤站岗。外勤堂,则是到煌道天外出任务。
杨群英历年累积起来的战损,能抵刑部和战部三分之一家底。
沐溪的心里波浪滔天,面上半点不显。
她再生气,也不能把气往非杨群英以外的人身上撒,什么话都没说,把玉简收进袖子里扔进内府世界中,叫上林芝宝和北宫姣径直离开。
沐溪回去歇了一夜,第二天就是许云缈封墓的日子。
长老过世,除非有特殊交待要葬在哪,不然都是统一埋在千秋山。
林芝宝没正式入煌道天,沐溪不好带她去,也不想让林芝宝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叫小精怪们陪林芝宝,她带着北宫姣去送许云缈。
巍峨的千秋山,安葬了历代掌教真人、长老,以及有大贡献的人。
无峰真人、萧镜湖、齐惊山、霍明朝、沐溪,以及各峰长老都来了,有徒弟的,徒弟在煌道天里的,也都带来了。浩浩荡荡上千人在衣冠冢外进行祭奠。
祭奠结束后,封闭墓门,许云缈的一生便算彻底落幕。
众长老们带着各自的弟子陆续下山。
无峰真人没久留,背着手,默默地独自走了。
许云缈的三个徒弟许剑、姚雨、安怀锦跪在墓前哭得不能自已。
萧镜湖、齐惊山、霍明朝和沐溪,心中悲痛不已,留在最后。萧镜湖和齐惊山的徒弟,师父没走,他们也不好走,甭管是否悲伤,脸上都揣出副悲伤的表情立在那。
沐溪站了一会儿,把心头的情绪压下去,对着墓碑说了句,“二师姐,走了。”转身,去到萧镜湖身边,递给她一卷玉简。
萧镜湖接过,一眼见到玉简外面的名字刻着“杨群英门派贡献记录”,立即意识到怕是有什么事,抬眼看向沐溪。
沐溪说了句:“惨胜如败。”头也不回地下山。
杨群英和北宫青分左右站在萧镜湖的身后,他俩在萧镜湖看向玉简名字时,也都看到了上面的字。
杨群英面无表情的脸当场黑了下来。
北宫青则扭头去看杨群英的表情,但什么都没说,她只知道,杨群英完了。
萧镜湖什么都没说,拿着玉简下山,回紫微院。
她回到书房,展开玉简,读取里面的信息。
在她眼里,杨群英的性子有些凉薄凶残,喜欢虐待小动物和人,为人处事不近人情,但有什么事都是冲在最前面,有什么危险任务也都是他主动接下来,带人前去。因为危险高,伤亡自然也大,为此很遭人诟病,常被叫做活阎王。
萧镜湖细细地读着杨群英出任务的记录,从斩杀、伤亡、带回来的物资,可见凶险,深觉他这些年不容易。只是溪溪特意把这个给她,还提了句惨胜如败,显然是这里有她不知道或者是没看到,又或者是疏忽了的地方。
杨群英进入书房,笔直地跪在地上,说道:“师父,您知道的,小师叔跟我一直不对付,二师叔的死,所有人都怪在我头上,想来,小师叔也是这样想的,徒儿不服,要与小师叔当面对质。”
萧镜湖抬起头看了眼杨群英,问:“对质什么?”
杨群英说:“徒儿想当面问问,小师叔把徒儿的出任务的记录甩出来是什么意思?徒儿出身入死……”他扯开衣服,露出身上斑驳交错的伤,道:“好几次都差点没了命,小师叔骂徒儿死变态,徒儿认,但她要拿徒儿出任务做门派贡献说事,徒儿不服!”
萧镜湖深深地看了眼杨群英,扬了扬手里的玉简,问:“里面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杨群英说:“这就得问小师叔了。”
北宫青进入书房,说:“你去问小师叔?你什么时候见过她拿没准儿的事儿说事。杨群英,自己坦白,师父还能给你落入从轻发落,你真要把小师叔叫来对质,那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
杨群英说:“我坦白什么?害死二师叔吗?她是师叔,辈份高、地位高,一意孤行,我劝不住!沧溟天的情况不明,她就闯过去,我如果带着战部的人去,得全军覆没。别说打沧溟天,我们打下他们的门户城市东海市,已然是伤亡惨重。”
他指向自己打着夹板吊起来的胳膊,又指向胸膛上的贯穿伤:“凭什么我出生入死,要遭到万般冷眼对待?要遭到小师叔处处针对?她沐溪甩出这个,不就是想说,我不配吗!这次东海任务,东海市拿下来了,就因为二师叔擅自行动,算成失败,我不服!”
萧镜湖深深地看了眼杨群英,把守在书房门口站岗执勤的人叫进来,说:“去请六长老来一趟。”
“是!”那人应声而去。
萧镜湖对杨群英说:“你起来,衣服拉好。”
杨群英沉声说:“徒儿就这么跪着。”坚持不动。
北宫青轻哧一声,小声嘀咕:“卖惨啊。”
萧镜湖斜她一眼。
北宫青不说话了。
萧晓云、赵清和、许虎妞三人溜进院子,没敢靠近,在远处的角落缩着悄悄张望。
许虎妞怂恿萧晓云:“你进去看看吧,师父肯定不会赶你。”
萧晓云说:“有大师姐在,我就不去了。”她可不想让杨群英那死变态记恨上回头收拾她。
萧镜湖看了眼角落,没理会他们仨,继续读取杨群英的门派贡献记录。
没过几分钟,沐溪来到萧镜湖的书房,扫了眼吊着绷带、衣衫不整露出满身伤疤跪得笔直的杨群英,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萧镜湖对沐溪说:“杨群英说要跟你对质。”
沐溪漫不经心地问:“对什么质?”
杨群英说:“小师叔凭什么因为二师叔的死针对我?”
沐溪“呵”了声,说:“冤有头债有主,二师姐的账,我自会找沧溟天的算。”
她指向萧镜湖桌子上的卷轴,说:“把这个给你师父,只是因为我昨天帮你算了下账,在你出任务的这十四年里,拢共折损了二百七十七名精锐、一千七百六十三名外勤。”
北宫青吓了一大跳,问:“多少?”
沐溪又报了遍数字,对杨群英说:“叫你活阎王,一点都没冤你。”
杨群英叫道:“我干着最凶险的事,有伤亡不是很正常吗?像小师叔这样成天窝在山里……”话到一半,看到沐溪扔来的嘲讽眼神,想起沐溪打进沧冥天,没折一人,话咽了回去。他冷笑道:“比不起不满二十就到了还虚合道境的小师叔。”
萧镜湖听到杨群英带出去的折损数目头皮发麻,立即从头开始算,是否属实。
杨群英见到自家师父的脸色,再看她那模样分明是在心算,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悲声叫道:“师父!若是因为干的事情凶险导致的折损而刁难追责,往后谁还敢出生入死卖命?”
北宫青直侧目,话都说不出来。
整整两千多人啊!全都是刑部、战部的战斗人员,全都是万里挑一培养出来的,是煌道天最有力的保障。各天外天小世界想要立稳足,除了拼还虚合道境,就是拼战部、刑部谁更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