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已然明白, 双方观念上存在差异,而且她自个儿就是让师父师姐师兄们宠得想任性就能随便任性的,再看萧玄玉横得这样子, 以及当初少掌教的身份,八成也是个在煌道天里横着走的主儿, 想让她把吃进嘴里的大肥肉吐出来,做梦咧。这件事根本没得谈, 扯嘴皮子不过是浪费口舌, 打吧……
双方实力旗鼓相当,要么死磕到底拼个两败俱伤, 要么就是不痛不痒谁也伤不着谁。
让沐溪看着林芝宝在萧玄玉之前毫无反抗力的样子,让跪就只能跪着, 挨打都动不了一下,接受了不一点。
萧玄玉在林芝宝的脊椎骨中刻傀儡符这事, 用在人身上,绝对是大忌, 但妖在修真门派是没有人权的, 要么圈地野生放养, 任其自生自灭,就当是维持生态环境了, 要么, 有监护人管着, 至于监护人对底下的妖如何, 没几个人在意。
杨群英那死变态,在监牢里借刑讯副供的时候霍霍人, 平时杀杀小动物、精怪,极遭人厌恶诟病, 但他没有违反门规,谁也处置不了他。他弄死她的麻雀精后,治的是不敬师长的罪名。闯进他院子的麻雀精,那是擅闯,打死无怨。
沐溪明白,她对待小精怪的态度才是另类。
可在她眼里,林芝宝不是精怪,是跟她一样的人,她趴在泳池边看海景的恬静悠然模样,穿着长裙从别墅二楼下来时的模样,美极了。她会替她扛雷,会放血替她治伤,会明明很难受眼神里满是受伤,像在哭,脸上却还挂着笑,笑得没有任何感情。
林芝宝为了一段感情,在人间地界飘泊了三百多年,最后换来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把她当成个人物件。
沐溪扭头看向摔在角落里动弹不得的林芝宝,发现林芝宝也在看她,眼神带着打量,更有点看她要干嘛的玩味,像每次林芝宝喊她小真人时的态度。
萧玄玉扭头看了眼目光一直落在沐溪身上的林芝宝,又看向神情不太对劲的沐溪,环抱双臂看着这个小辈,想看她到底要干嘛。
她又实在气不过,道:“沐溪,论辈份,你还得唤我一声太太太太太太太师叔祖,你来跟我抢林芝宝,有违人伦了吧?房里的事不便拿出来说,但我跟林芝宝朝夕相处十六年,同床共枕十余年,你横插一杠,算什么?”
沐溪说:“林芝宝要是自己心甘情愿跪着,我绝无异议……”她看着萧玄玉的目光变得冷厉,她一字一句道:“但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她抬手结印,道:“我最后说一句,还她自由。”手里掐了一个起诀印。
萧玄玉冷哼一声,道:“哟,我若是不还呢?”
沐溪掐起第二个手诀。
萧玄玉跟沐溪同出一门,同住青竹苑,都是按照正统的掌教继承人培养的,所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沐溪掐的第一个诀印,萧玄玉就已经认了出来,第二个的时候,便确认了。
是神雷符印!
随着沐溪的第三个手印结出,磅礴的力量涌出现来,她的内府世界再次浮现。
这次跟刚才呈现的内府世界不同。
她刚才将内府世界显现出来,只能算是投影,让萧玄玉看看她的实力。
之前在高速路上开启的内府世界用的是符阵,四把剑加一个替身符。
这次,则是她以自己为能量源、为神雷接引载体。这会抽空她内府世界的所有能量,引来的神雷也将威力无穷,会当场将她劈到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同时,她操控神雷符印攻击谁,金丹地仙以下,无人能逃,攻谁谁死。这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萧玄玉惊疑不定地看着沐溪,叫道:“你疯了吗?”
却见沐溪的手速突然加快,听到林芝宝凄厉惊惶的声音响起:“沐溪你住手——萧玄玉,阻止她……”
萧玄玉立即明白沐溪是真能拉着她同归于尽,她在心里骂着疯了,叫道:“第六截脊椎,伤门。”她回头,见到林芝宝泪流满面,目光紧紧地盯着沐溪。
沐溪强行结束掐了一半已经将内府力量引动的手诀,浮现的内府世界倏地回到体内,引起的巨大震荡让她的内脏当场被震伤,肺里的血顺着气管涌上去,呛得她噗得吐出口血,猛咳好几口,每一口都吐出大口的血。
机会难得,不趁这会儿解了,天晓得等萧玄玉回过神来会干些什么。
沐溪先封住自己几处穴位,以防出血太严重。她飞奔到倒在地上的林芝宝身边,将她扶起来,手指落在第六截脊椎骨上,说了句:“居然是伤门。”
林芝宝问:“伤门?什么意思?”
沐溪说:“以伤门起势下封符,即使强行破除,你会重伤,但不会死。”她说话间,嘴里鼻子里都在往外流血,鼻子里流出来的血灌到嘴巴里,跟流大鼻涕似的。
她抹了把鼻血,双手掐诀,出手如电,按照解除顺序,解除封在脊椎骨上的符。
这是符阵,每截脊椎骨上都刻有阵,解起来蛮复杂的。
随着她的手印不断落在林芝宝的脊椎骨上,炁灌进脊椎骨中,顺着符印的尾端,沿着符印纹路往上席卷,将之一一摧毁。
林芝宝体内的封印至少是还虚合道境级别的。
萧玄玉是四十一岁晋阶的还虚合道。
也就是说,这符印,就是在她四十一岁后种下的。她死时,是四十三岁。
是不是说明,她俩当时矛盾挺大了,萧玄玉下的一种制衡手段?
沐溪也懒得去猜。
口鼻里还有血在往外淌,封住穴位都没用,且眼前已有晕眩感浮现,沐溪便知道自己的伤比预想中要重。
神雷符印中途强行撤散,反噬的威力自然是不小的,但没死,就没大事儿。
她的眼前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在只剩下最后两个符印,位置烂熟于心,她以最快的速度解开,长松口气,然后便感觉到意识在飞速抽离。
一条手臂伸过来揽住她,没让她摔到地上,是林芝宝。
沐溪放心地昏了过去。
林芝宝回身接住倒下的沐溪,她没回头都能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回头就看到沐溪眼耳口鼻嘴全在往外渗血,特别是口鼻之中,血啪嗒地往下掉。
她将沐溪放平到地上,熟练地用右手拇指指甲割开左手手腕,将血喂进沐溪的嘴里。
萧玄玉缓步走到她俩跟前,“哟”了声,轻哧道:“好一对舍生忘死的苦命鸳鸯。”心口像被千万把钢针扎一样疼。她抬起手去摸林芝宝。
林芝宝后仰避开。
萧玄玉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芝宝的脸,说:“说说你俩的事吧。”她又补充句:“我想知道。”
林芝宝对萧玄玉说:“可我不想告诉你。”她抱起沐溪便要离开,才想起这山洞是全封闭的,得用煌道天的特殊方法才能出去。如今沐溪昏迷,能带她出去的只有萧玄玉。
萧玄玉说:“说说吧。”
林芝宝说:“二十年前,我中了手下暗算,被关在地下。不久前,沐溪救出了我。她出自煌道天,身上有你的影子,但跟你不一样。跟她相处,看着她身边的小精怪们快快乐乐的,我才知道,原来,可以不用挨打,不用关闭禁,偷懒、任性都是被允许的,甚至不必别人允许,自己想就成。”
她扭头看向萧玄玉,眼泪夺眶而出,“我在人间找了你三百多年,我明知道你死了,让我埋在了树下,尸骨都烂了,我把你烂掉的尸骨起出来,把骨头上的腐肉烂衣服清理干净,一根根烂骨头洗清得干干净净,做防腐处理,又埋到了地下,我都给你办完了后事,我还是到人间到处找你。”
萧玄玉抬手想给林芝宝擦眼泪。
林芝宝再次避开萧玄玉的碰触。
她的眼泪串成线地往下掉,笑着说:“你就在这里,进来的入口就在迷魂路旁边,你死了有五百年,我找你三百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你在这里。”
她的脸上带着笑,却是伤心至极。
林芝宝盯着萧玄玉的脸,相隔五百多年,再见面,还是那么熟悉,亲切感、畏惧感犹在。她想扑进萧玄玉的怀里痛哭,却又不想再靠近,无关沐溪,她只是想过没有束缚自由自在能自己做主的日子。
她告诉萧玄玉,“我与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愿再说什么,话音一转,道:“送我们出去吧。”
萧玄玉将沐溪藏在角落里的小纸人们招过来,一把卷进袖子里,开启通道,带着抱着沐溪的林芝宝回到地面。
天刚泛亮,晨雾很重。
八卦井静静的出现在她俩的身旁。
萧玄玉告诉林芝宝:“沐溪能发现八卦井,是因为她有七窍玲珑心,任何幻术都对她没用。转修妖道,只为一搏。宝,你宁肯杀了我,也不愿开启通道放我离开。”
林芝宝反问:“你若不是想按着我想行启动灵蛇印,我能杀你?”她当时也确实没想到萧玄玉不仅没还手,甚至连挡都没挡,直接就那么一剑,捅了进去。
她当时在气头上,看着萧玄玉流血,是解气的。可等到气出完,萧玄玉已经凉透了。
林芝宝不想再提往事,抱着沐溪,按照来时学的出入方法,往前走了三十多米,就回到了之前的迷魂路上。
这三十多米远的距离,就在家门口,隔了她五百年。
林芝宝抱着沐溪,回到她跟萧玄玉曾经居住,但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的家。
她找了间稍微没那么破的屋子,清理出一块干净地儿,把沐溪安置好,对萧玄玉说:“把小精怪们放出来吧。”
萧玄玉抬袖一拂,一群小纸人从袖子里抖落在地。它们落地后,先环顾圈四周,再顺着与沐溪的感应找过去,围在她的身边查看了下情况,借高利丹药变成财大气粗的三百,二话不说,就喂了沐溪一颗补气回元丹,拍着胸脯向小伙伴们保证:“放心吧,溪溪没有事的。”
小参说:“我看到大王喂溪溪喝血了。”她很担忧,仰起小脑袋问站在旁边的林芝宝,“大王,你会不会贫血呀?”
林芝宝逗它:“会呀,需要百年人参补血。”
小参“哦”了声,非常积极地说:“我去给你挖。”直接遁地跑去找药材去了,过了不到三十秒就又钻回来,“大王,大王,这是你家吗?到处都是药材,我可以挖吗?可以吗?可以的吧?”
到处都是药材?
小精怪们的眼睛都亮了,纷纷围住小参问她是不是真的。
林芝宝指向萧玄玉,说:“药园里的药材是她种的,你们问她吧。外面森林里的药材,你们可以随便挖,但只能从迷魂路出去。”
黄金寻宝鼠凑到林芝宝跟前,说:“大王,你照顾溪溪,我们挖到药材分你一半。”
林芝宝“嗯”了声。
小精怪们欢呼一声,迅速散开,过了不到两分钟,又回来聚拢。
三百说:“我找到出去的地儿了。”领着小伙伴们直奔迷魂路,看了眼青石板上的标记,按照出入法诀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芝宝默默地在沐溪身边坐下,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干,就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
萧玄玉看看林芝宝,又看看躺着昏迷不醒的那位,有点烦躁,有点暴躁,又没法对着她俩发作,再看到破破烂烂的房子和积满的灰尘,怎么看怎么闹心,于是去森林里弄了些树木、干草,搭了个临时居住的简陋草屋。
她去到沐溪身边,先把脉探了下情况,又查看过沐溪的内府和经脉受损情况,得慢慢养些时日。她不想让林芝宝去抱沐溪,于是自己抱起沐溪移到旁边的草屋里。
萧玄玉把沐溪安置在自己铺得厚厚的软软的干草床上,再看林芝宝跟过来,越想越气,问林芝宝:“我是不是该祝你俩百年好合?”
话问出口,她都觉得自己有点面目可憎,可都这情况了,她能有好脸吗?
林芝宝在沐溪身边坐下,没搭理萧玄玉。
萧玄玉气得扭头出去了。她出门后,又回头,对林芝宝说:“虽然让你解了傀儡符,但我俩的事没过去。”
林芝宝嘲讽道:“那跟你的曾曾曾曾曾曾曾侄徒孙再打一架呗?”
萧玄玉出门,去森林里挑木材,重新盖房子。
不管怎么讲,总得先把房子重新弄好,不然就凭林芝宝那邋遢劲,给她在地里挖个坑,她也能住得。
她在树丛间飞奔,刚选好一株笔直的适合做房梁的树,便听到草丛里有小动物穿行的声音,并且有微弱的炁流涌荡,然后就看到一只背着药篓的白色兔子,两条后腿直立站着,右前腿握着把小药锄,在草丛中跑得飞快。
会挖药的兔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