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跟在林芝宝身后走了大概有几里路, 面前逐渐飘起薄雾,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出现在前方。道路两侧是将近一人高的杂草,头上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 又因天色已晚,光线不足, 显得有些幽暗。
草太高,路又不是直的, 林芝宝大概心情很不好, 一路上都只埋头走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沐溪看了眼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 从林芝宝开辟出来的草丛里穿过,刚踩上青石板便觉周围的空气骤降好几温, 她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子立起来,胳膊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背发凉。
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她环顾四周, 景物依旧, 但森林里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只有一条笼罩在薄雾中的青石板小道出现在面前。
这路,有点名堂。
她盯着石板打量, 每块石板大小相同, 排列的间距不一样, 很显然, 这就是阵法中非常常见的迷魂路,不懂阵的人走到路上, 就会陷入鬼打墙中,一直在某一段路上来回打转, 怎么都走不出去,甚至有可能被引到陷阱里。
煌道天的迷魂路排列方式就那几种,根据青石板的排列方式就能看出用的是哪一种,一目了然。
沐溪为了稳妥起见,又蹲下身子,用药锄刨开青石板上面的青苔和泥土,果然在右下方的侧面找到了代表八卦方位的符号。
是坤卦。
乾属阳,坤属阴。
煌道天里最常用的是阳卦起步,这种是没有杀伤力的,踏上迷魂路的人走着走着就绕了出去,主要就是把某一段路的特殊区域隐藏起来,以免被人发现。
再就是困阵,主要起到把人困在这里出不去的作用,伤阵则是起到伤敌的作用。还有一种极少用的,就是坤卦起步,这是死阵。
凡事留一线,死阵也有一线生机。哪怕它万分凶险,但还是有安全通过的方法。
沐溪按照走坤卦的路线,迈上青石板上,往前走。
她越往前走,空气里的寒气越重,雾气也越来越浓,再加上太阳已经落山,而林子又密,没有光透进来,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脚下的青石板,熟悉阵位,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她沿着弯弯绕绕的青石板走了约有百余米远,忽然觉得不对劲,吹来的山风里的水汽明显加重,旁边有水源,而她身上刚下去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一侧有水汽飘来的地方隐约泛着亮光,那是月光照在水面上形成的折射光。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前面出现一条岔路,一条是继续上山,一条侧是下山,直通有水面折射光的地方。
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那是一口玉石砌成的八角井,井口有两米宽,井沿高一尺,周围是铺得非常整齐的地台,久无人打理的地方,又是水源充沛之地,居然没有长草。
水面上,雾气萦绕,照理说,光被雾气遮住,是不会形成这种折射光的。
沐溪忍不住想:“萧玄玉在搞什么鬼?”人多,出于风水讲究,修这么阔气的八卦井,正常。荒山野岭的,两个人隐居的日子,连精怪都不让踏足的地儿,费那么大劲修这么一口井,有很大的问题。
不过,她这趟是来采药的,外面打架的煌道天弟子还等着药材救命。
她估计今晚攻打森罗宫,只怕会有不小的伤亡。
可以避免伤亡,那就是她去打前锋当主力,一个人挑一群,但凭什么啊?
杨群英带队,给她找不痛快,还想揽功劳争少掌教的位置,将来好踩她一头,她是疯了才上赶着卖命。
再就是来的都是战部和刑部精锐,是一个门派最重要的战斗力量,有事情他们不往上冲,缩在她长老后面看热闹捡现成,体会不到人间疾苦日子多难挨,别回头她拼死拼活的,人家还觉得她抢功,何必呢。
她不爱勾心斗角,不爱计较,但不代表她乐意当冤大头,更不愿意让别人用着她雕的玉符、法宝,回头觉得她好欺负。她连金丹地仙级别的天罗地网都拿出来了,四长老、五长老带队,还有掌教二弟子、三弟子也在,这阵容相当够看的了,如果还出现大量伤亡,煌道天和森罗天都很有问题了。
趁早把问题捅出来,早点把脓疮挤破,以免将来事情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现在这点伤亡,煌道天才承受得起。
沐溪没往八卦井去,而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走了好几里路,终于穿过了森林。
面前是一大片长势极好的草,凑近了细看,是药材。因为许久无人打理,长得跟杂草差不多参差不齐,连路上都长满了药材,年份还不低,一二十年份的都有。
她为了避免踩坏药,取出飞行符剑踩上去,往前方亮着灯笼的院子飞去。
二三百米的距离,眨眼间便飞到。
篱笆小院,二层木屋房子,搭的草棚屋。
久无人居住,二楼的草棚顶都塌了,一楼也显得破败不堪,但院子里并没有野草生长,显然当初盖这院子里还是费了点心思,做了防蛇虫草籽生长的防范。
林芝宝站在铺着石板的院子里,抬眼看着面前倒塌的房屋。
二十年没有人住,房子也没有人修葺,家具、物件在这些年的风吹雨打中毁坏了。
她觉察到沐溪到来,头也不回,轻声说了句:“外面就是药园,你都采走吧。”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沐溪收了飞行玉符,蹲下身子,曲指敲了敲石板感受了下厚度,很厚。这些石料削得很整齐,从敲击感来看,至少有二三十厘米厚,开采石料再凿成这样都得费不少人工。
林芝宝不解地扭头看向沐溪,问:“石板有什么问题吗?”
沐溪说了句:“不是石板有问题,是萧玄玉有问题。”她说完,又把药篓从内府世界取出来,拉着药锄往药园去,采药。
林芝宝问:“她有什么问题?”
沐溪回头看着林芝宝,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捅死她?”
触及伤心事,林芝宝不想再说,也明白沐溪察觉到了。
她抬手拂去石桌和石凳上落下的灰,看着蹲下身子挖药材的沐溪,说:“她是从蛇殿的通道来的长恨天。我在森林里捡到她的时候,她受了很重的伤,身下压着条死去的大蛇,她的剑扎在蛇身上,周围死了很多动物,修炼成妖的动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人,她的体型、身上的衣服、剑,都让我好奇。”
沐溪好奇起来,问:“那时候你没修炼成人形?”
林芝宝摇头,说:“我那时候……”她颇有些难为情地晃了晃手,摸摸额头,才说:“就是一朵比你之前采的血玉灵芝稍大点的灵芝,我经常拖着菌丝到处飞,在我的活动范围里,很少能看到别的活物,看到了,都让我捉来吃了。我很厉害……这对那时的我来说,对于森林里的动物来说,很厉害吧。灵蛇印是我有意识起就有的,在我化成人形前,它一直浮现在我的菌盖上。后来,萧玄玉教我化形成人,教我隐藏灵蛇印,告诉我灵蛇印的来历,告诉我蛇殿的事,教我本事。”
沐溪问:“蛇殿的通道在这附近?”
林芝宝点头,说:“已经封了,除了我,没谁能找到。”
沐溪“哦”了声,看林芝宝不愿多说的样子,没再问。她估算了已经挖到了药材价格,以及炼制丹药要用到的药材种类、数量,按照一千枚灵晶的价格在药园里挑用得着的挖。
灵晶的购买力相当强,她又不是全找那种好几百年份的天价药材挖,都是挑的目前最急需的三五十年份的药材,因此,挖的量相当足,时间也久。
几乎挖了一个通宵,才挖够。
沐溪挖了一夜的药材。
林芝宝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一夜,静静地看着沐溪挖药材,也有留意到她并没有挖那些年份特别久的。当沐溪把一千枚灵晶从内府世界挪出来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在心里道了句:“果然。”
她说道:“小真人真是一点便宜都不肯占。”
沐溪说:“占小便宜吃大亏。”
林芝宝哼笑道:“萧玄玉种的药材,你挖走,也算是应该的,能吃什么大亏?”
沐溪说:“不想提她。”她示意林芝宝把灵晶收下,说:“我们该回去了。”
林芝宝问:“你没有想过,我有可能把你扣在这里,不让你回去?”
沐溪说:“你不会。”
林芝宝挑眉:哦?
沐溪说:“你连千年大雷劫都能替我扛,不会把我扣在这里扔一个烂摊子在海市的。”她又指向药园,说:“有些事,终究是要有个了结的。”
林芝宝的心头一痛,似被人扎了刀,疼,难受,堵得慌。她问沐溪:“你想怎么了结?”
沐溪说:“过去的终将过去,人活在当下。”她顿了下,又补充句:“你捅萧玄玉那一剑,不冤她。”
林芝宝的喉咙哽住,眼眸泛起泪光,看向沐溪的眼神有些凄厉,说:“小真人,有时候太聪明容易折寿。”
沐溪指指来时的方向,说:“该出去了。”
林芝宝起身,收下悬浮在空中的一千枚灵晶,沿着让沐溪拔完药材和杂草,清理出来的田间小路往外走,没一会儿就来到青石板路上。
沐溪跟在林芝宝的身后,便见她轻车熟路的每一步都踩得准准的,半点没差错,显然这些年没少走。
林芝宝走到八卦井处时,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头都没回一下。
沐溪只当林芝宝以前成天往返这里,看习惯了,没在意,却在走过时,忽然觉察到不对。八卦井连同通往八卦井的路一起消失了。
她又把前后的青石板路看了看,通过间距以及右下角的八卦标记,确定自己没认错地儿。
这里的水汽都没有了,雾气也没了。
沐溪加快几步,赶上林芝宝,问:“那边的八卦井是每天傍晚时分出现吗?”
林芝宝问:“什么八卦井?”
沐溪呆住,心中立即有了猜测。
林芝宝觉察出了异样,追问道:“什么八卦井?在哪?你……你昨天跟我来这里时见到的?昨晚出现了,这会儿消失了?是吗?”
沐溪说:“先把药材送出去,把外面的事情安排完,再把这里的事弄清楚,成吗?事情一件一件来,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容易把事情搅复杂。”
林芝宝盯着沐溪看了好几秒时间,这才轻轻点头,继续往山下走。
沐溪跟在林芝宝身后,刚踏出青石板小路,便觉察到浑身一暖,周围的气温明显升温好几度。她眼带怵然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路,心道:“不是吧。”
坤属阴,以坤卦起阵布的迷魂路,布死阵,为阴阳路,一脚踏错,生死之别。
林芝宝回头,顺着沐溪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小路,又再看向沐溪,说:“走吧。”握住沐溪的手腕施展遁地术,转瞬间便到了出入口,她引动灵蛇印,带着沐溪离开了长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