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 杀戮却还没有停止。
燕国最尊贵的公主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向这座皇城展示着她杀伐果断的王者魅力。
骊京安静极了,街上空空荡荡, 唯那些身穿标志性工装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那是由公主府供养的十万劳役们。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绿色服饰, 对衫、长裤、芒鞋,手持棍棒——为防止城里有人趁机作乱, 他们被兵部借调而来, 十人一组,百人一队, 在这座城市中巡逻,维持着京都的安稳——问天台下三年来标准军事化的管理制度让这群壮丁完全褪去了寻常百姓的散漫, 列队而行时,看起来比京中的巡哨人还要纪律分明。
与京都的噤若寒蝉成鲜明对比的, 是王府豪宅中的哀嚎。
秦宸章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不到一天, 襄王及其母族、妻族便都被屠戮殆尽, 依附襄王的那些士族们也无一幸免, 更不要说直接参与政变的奉前程、彭胜等人,其宗族家人几乎都被现场诛杀。
但清算还远不止于此。
第二天, 秦宸章扶着景贞帝出现在朝堂, 桌上摆的正是襄王的人头。
一年失去两个儿子, 即便是冷酷的帝王也不免掩面而泣, 说不出话来。
秦宸章让内侍将皇帝送回寝宫休息,而后于殿前向诸臣昭告, 剥夺皇四子亲王身份,削去宗籍, 贬为庶民,同时罗列逆贼罪状,命人严查乱臣党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人人都知道这是昭义公主在趁机消除异己、培养势力,却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斥责公主逾矩。
皇子造反让皇室众族人一时间偃旗息鼓,与襄王这位侄亲交好的诸位王侯个个都赶紧藏好尾巴,唯恐被涉入其中。
朝堂百官更是损失惨重,政变之日,当街被砍死的大臣就有十几个,驱赶至宫中的那些同样死伤无数,其中就有文臣之首,宰相杜绅。
一场政变,让朝堂杜党几乎覆灭,杜党旗下幸存的人因为曾经与鸿文党交好,自然纷纷投奔而来。
而文臣之外,军中对昭义公主的所作所为也保持着默许的态度,燕国重文抑武已久,如今在京手中掌握实权的武官本就不多,其中为首的一是禁军首领庞务,二是兵部尚书郭熙。
禁军救驾有功,秦宸章一边对禁军诸人嘉奖提拔,一边对支离破碎的羽林卫收拢整顿。
至于郭熙,他在看过十万劳役令行禁止的行动作风后,对昭义公主已经油然生出一股悚然。
九月二十三日,在襄王政变后的第十天,秦宸章被加封护国昭义公主,封邑增至一万户,地位比同亲王。
秦宸章并没有很开心。
她做了那么多事,才不过与那几个愚蠢至极的皇子一样,凭什么?
若是时光倒退十年,十四岁的秦宸章一定会为此愤懑地睡不着觉,可现在她不会了,她只会感激涕零地从皇帝手上接回圣旨,然后关上皇宫的大门,把那位至尊无比的天子好好养在里面。
“青黎,”她搂住青黎的腰,晃,说:“我好想把你也带进皇宫啊。”
青黎哎了一声,按住秦宸章的手。
秦宸章抬起另一只手,往桌上一抹,把纸张弄乱,忿忿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这么对我?”
青黎只好松了铅笔,说:“好,不写了。”
秦宸章哼了声,转头盯着她,盯了两息,又凑过来狠狠亲了口她的脸,“啵”的一下,都亲出印子了。
“多久没见了,”秦宸章磨了磨牙,“我看你一点都不想我,说不定我住在宫里,你开心得很呢。”
青黎伸手摸摸她的脸:“怎么会,我也很想你。”
“骗小孩,”秦宸章嘟囔,“一点儿没看出来。”
青黎失笑,手指捏了捏她的耳垂。
秦宸章也没有真生气,就这么抱着她,眼睛往桌上瞄:“发去淮州的?”
青黎嗯了声,说:“杜绅出自淮州杜家,现在他身死,淮州的局势一定会有巨变,我担心余船应付不过来。”
秦宸章伸手翻了翻,一目十行,还没看完就皱起眉:“这么点小事你也要管?柳若林呢?”
“也不能算小事,”青黎解释道,“明年南方开设新的市舶司,余船必然要在其中有一席之位。如今她虽然在南浙一带声名鹊起,但根基不稳,想要更服众,就必须一步不错。”
景贞帝迷信道教,除了大兴土木、让众人给他找祥瑞外,还有一条就是出海求仙,秦宸章自然无比支持。
为此,南方航海业比往年更放开,秦宸章以朝廷名义陆续在南地设了数个造船工场,沉寂多年的水师也因此被京中看到。去年中,江淮水师提督方勇霖就因为往朝廷进献了只大海龟,而被提拔至水师大都督兼御营统制,堪称一带封疆大吏,至今为人称道。
但官场沉浮总归是表面上的事,底下的利益往来才是重中之重,航海业的开放意味着水师可以有流通的升迁途径,可以堂而皇之地扩大军队规模,可以向朝廷要军资武备,而船只制造更是光明正大攫取利益的手段。
比如淮州、明水两地的造船工场,仅在景贞二十六年至今,就造船上千艘,其中得利不言而喻。
而船只多了,南北两地的商业便越流通,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番博弈。
这样算来,余船的事确实要归在小事里,但青黎清楚这位在南方水面上独树一帜的“余大娘”船王背后代表的意义。
秦宸章自然也清楚,所以不再说什么,只是随手翻了翻桌上其他的案卷——青黎的桌面带有她独特的案卷收纳习惯,每本册子的左上角都有醒目的分类标签,翻阅起来方便快捷,一目了然。
秦宸章翻一册,船舶升级建议。
再翻,新兴农作物实录。
再翻,工人管理手册(新增)。
再翻,公共卫生一百条例。
再翻,火力纺织机(试用)。
……
最底下的,甚至还有一本耕田沤肥十策。
若说秦宸章一门心思在搞政治,那青黎如今在做的就是管理民生经济了。
秦宸章在权,青黎在利,朝堂上所谓的鸿文党能抱团在一起听从公主府,又何尝不是归功于此。
秦宸章看了一会儿便收回手,唇贴到青黎的脖子上,叫她的名字:“青黎……”
青黎问:“怎么了?”
能怎么呢,不过是脱口想说些抚慰的话,就像她面对那些官员用的手段一样,褒奖,拉拢,收揽人心,但那些话又如何能对青黎说出口?
秦宸章抓着青黎的手,细长的手指并不算柔软,指腹上还有因为长时间握铅笔留下的薄茧。
“累不累?”她小声问,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虚伪。
自己常住皇宫,却把青黎长留公主府,不就是因为她在宫外能帮自己做更多事,更方便自己里应外合吗?
青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抓了抓秦宸章的下巴,像安抚一只猫。
秦宸章阖上眼,停顿半晌,才慢吞吞地说:“政变死了那么多人,朝上很多官位空出来,宫里也生出许多事,后宫现在只有九弟一个皇子,皇上是一定会立他为太子的,前朝必然也是这么想,以后……”
以后又会是新的局面,争斗永远不会停歇。
“我知道,那些朝臣现在奉我做护国公主,是因为他们想借我的权力成为新的帝师,成为新的权臣。”
“父皇快死了,他们都认为皇帝一死,我一位无父无夫的公主,无论现在如何荣耀,终归都要听从于他们,即便最终不成,也会比奉承其他王侯国公容易制约。”
“就像杜绅,我不杀他,早晚有一日他会杀我。”秦宸章依偎着青黎,轻轻地叹:“可这世上,不止一个杜绅。”
“青黎,你会怕吗?”
她那样问着,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怅然和小心——或者说原本也不该有,她如今大权在握,一手掌握法则,一手挥舞长刀——她在玩这世上最刺激的游戏,正兴致盎然。
青黎只是靠近她,就已经能感受到她身上喷薄欲出的美丽,那是对权力赤//裸裸的渴望,近乎贪婪,经由鲜血的浸染和滋润,锋芒毕露,毫不遮掩。
“不会。”
青黎伸出手摸她的眉眼:“你是天命。”
天命注定,你会成为一位帝王。
这一年冬至,朝廷按例举行祭天大典,秦宸章穿上亲王礼制的冕服,登上高台,受百官朝贺。
作为交换,在祭天第二日,朝廷颁布诏令,立皇九子秦元祐为东宫太子,大赦天下。
东宫既定,人人都以为政变的余波将要过去,未来会走向光明,却没想到真正的风云才刚刚开始。
悉数以往三十年,景贞帝于朝政上简称一个“庸”字可以概括,他即无经世大才,也无济民明德,而无才无德的最好证明就是他在没给百姓做出什么大贡献的同时,也没有给朝堂带来多少灾祸,以至于燕国这些年的朝政几乎可以用“稳”来形容。
燕国的勋贵大臣们同样很稳,虽然宦海沉浮中的精明算计一应不缺,但动不动就陷入抄家灭门困境的委实不多。
所以也在这样的平稳中,昭义公主不讲武德的铁血手腕打得众人毫无招架之力。
景贞二十八年末至景贞二十九初,不过半年,燕国朝堂上因为各种各样的罪名消失的面孔比以往十年总数还多,如此还不够,皇室都有几位国公被夺爵去官,京中半数之民都被波及。
幸存者求到皇帝面前,皇帝也觉得杀伐过重,命令公主宽厚以待。
公主从善如流,坦然认错之后,说儿臣府上有擅制琉璃的工匠,古有求仙白玉京,儿臣也想给父皇在问天台上打造一座琉璃宫。
问天台已经建了四年,地基一扩再扩,楼宇一高再高,景贞帝亲身经历这场浩大工程的起末,对其期待远超常人所想——他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可要说耗万民供一身的帝王奢华,他也只在此事上有过真切体验。
景贞帝对秦宸章的宠信,又何尝不是基于此——长达四年的大兴土木,集各地名匠,聚全国财宝,耗费国资能以万万计,可民间朝堂的压力极少能闹到他面前,全是秦宸章在前一力替他扛下。
世人越攻讦昭义公主骄奢、残暴、专权,景贞帝越觉得她至忠至孝。
午后斜阳的时候,他甚至拉住太子的手,絮说昭义曾为他遍寻名医,为他广集祥瑞,为他舍命护驾,而后又命令太子发下明誓,百年以后一定要善待皇姐,还让两人互相扶持,切勿互相猜忌。
年幼的太子喏喏应是,昭义公主同样泪盈于睫,心中却想,皇帝老了,不仅老了,而且已经服老认老,因为只有老人才会有追忆往事,惶恐未来。
即将封顶的问天台因为琉璃宫而再次开工,十余万劳役不仅没被散去,甚至还在源源不断地收取流民。
护国昭义公主盛宠不衰,牢牢凌驾在燕国满朝文武之上,甚至于新春三月,正式进入宣平殿,临朝亲政。
一同亲政的还有太子,可太子太小了,又惧公主威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秦宸章入朝自然不打算做摆设,以她为首的鸿文党也同样急突猛进,刚刚参政就下发了一系列政策,有惠民的,轻徭役,薄赋税,鼓励生产;也有修法的,列以减刑,颁布赎罪;还有经济上的,重农宽商,增立坊市,开放水运;更有官吏调动,启用宦官,建立女官官制。
种种政令一发,朝堂几乎炸了锅,一为变革,二为利益,三为抗拒女主专政。
所幸伴随着政令而出的是酷吏。
酷吏震朝纲。
秦宸章从来没想过以德服人,她清楚,即便她温良恭俭让五德俱全,他们也不会让一个女人踩在头上,甚至还会因为她的美德而将她斥为低下。
只有暴力才会让这些人害怕,屈服。
鸿文党鱼龙混杂,上有趋炎附势的世家豪门,下有才志难展的寒门子弟,甚至还有一批有才无德的无赖地痞,但如出一辙的,这些人都在朝中孤立无援,只有依附公主才能得以生存。
而在公主这里,他们只有不断与其他党派结仇才能得以重用。
如此互相反哺,这些人终究要成为秦宸章手里最好的刀。
暴力之下先是一批官员下马——他们公然抵制公主参政,大义凛然却私德有亏,或许是其个人,或许是其家族,总有涉及违法乱纪之事,大理寺稍微罗织罪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其捉拿下狱。
随即又取代了一批尸位素餐的——他们虽没有奔走呼告,但消极抵抗,领命之后又不作为,好似如此就能限制公主夺权,可这世上从不缺想要做官、有能力做官的人,鸿文阁青黎手中拟定能被公主所用的文人名录几乎能覆盖整个朝堂。
剩下是大量愿意跟着风向走的墙头草——他们是好人,暂且不论。
当然也有看好戏的,他们认为昭义公主一介女流,不通世务,根本不知道一项政策真正能传达下去是件多么艰难的事。
比如那些政令中的第一条,轻徭役,薄赋税。若说在这大燕,服徭役最重的莫过于问天台,花费税资最多的同样是问天台,昭义公主颁布此令,简直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基于此,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将此政令落实下去,好等来年工役无人,国库无钱,端看公主如何自处。
类似的言论飘到户部尚书耳中,他也没有阻止,只是隐隐有个猜测,问天台监工四年,公主府只怕早已敛财自丰,吃得盆满钵溢,再加上那无数的矿产,工厂,耕田,说是国之首富、远胜国库都不为过。
还有京都附近,被公主府好生供养多年,已经牢牢打下公主府烙印,如今扩至近十五万的劳役。
有人,有钱,有皇权盛宠——燕国境内,即便是东宫太子,也无法出其锋芒。
景贞二十九年末,因为公主临朝而乱了整整一年的燕国朝堂慢慢平复下来,但那和平又实在浮于表面,像清晨凝起的薄冰,人人都知道它很快就要被曝晒于烈阳之中,须臾间便会消弭。
除夕的宴会上,久病在床的景贞帝被人扶着坐上龙椅,抬头时才发现面前百官竟有一大半都叫不出姓名,不由得惊慌起来,问:“尔等何人?”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
景贞三十年,朝中百官还没有等到皇帝反应过来向公主发难,问天台率先竣工了。
那当真是一座此世间绝无仅有的建筑,台大三里,高四丈九尺,前有明湖清泉,旁有巨石卧虎,后有群峰耸立,其上王格珠楼,高逾三十丈,顶首坐一霜色琉璃宫殿,隐在云山雨雾之间,晴空万里时日照其中,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宛若蓬莱仙境。【1】
众人坐着人工拉动的云梯上到琉璃宫,透明的玻璃窗外整个京都尽在眼帘,其中房屋如豆,百姓似蚁,仅仅是看一眼,便像天下尽在手中,情难自已。
景贞帝喜不胜禁,当下召百官同乐,一连饮乐三日,其后更是久居于上,一为养病,二为求仙得道。
问天台初成,昭义公主风头比之从前更盛,朝堂明面上听从于她的官员十之有八//九。
如此到了六月,终于有人以献祥瑞之名上到琉璃宫,趁机向皇帝进言,称骊京聚集二十万劳役不散,百姓们怨声载道,大臣们也担忧这些人聚乱,会对京都不轨。
景贞帝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其实早在除夕宴上,他心里就已经对昭义公主起了疙瘩,只不过刚好问天台竣工,他即便有心,也不好在这当头拿政事问责秦宸章。之后这几个月,他也曾从旁警告过,时不时还会召一些心腹内侍问询朝事,所得答案均是无碍。
可不承想,问天台竣工之后,那些劳役们不仅没有被遣返回原籍,竟然还扩张至二十万了!
秦宸章很快被叫到问天台下,她没有直接上去,到地方后第一件事便是召来众羽林卫。
两年前,羽林卫参与襄王政变,全盘清算之后,填充上来的第一是公主府诸亲兵侍卫,第二便是政变救驾的那些劳役。比之皇宫里庞务率领的禁军,这支全新的羽林卫才是她的心腹。
秦宸章命人肃清问天台周围,严禁其他人进出往来,又命令一队人马守在附近,而后才带着侍从上楼。
楼上,老皇帝勃然大怒,不止为劳役,还为他身边的那些宫女太监——若不是这些人都已经投戈公主,他又怎么变成聋子瞎子?
秦宸章倒是一如往常,伸手轻抚皇帝后背,缓声道:“吴卿向来爱夸大,言不由实,父皇何必为之动怒,伤了身可如何是好?”
“京中劳役不散,是因为儿臣在山石中发现一物,混合黏土可得凝胶,用在城墙上可以将防御力提升数十倍,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先用在京城,所以就命令这些人去凿静山去了。”
“骊京的护城河也多年未清理,如今都浑浊得不成样子,每到夏日就散发恶臭,刚好这些人在,让他们清淤疏浚再合适不过。”
“再说了,郊外还有那么多荒林,往年藏贼纳恶,骊京一出事,坏人就往里面跑,抓也抓不住,索性让那些人全部开荒,还能多收些田税。”
秦宸章侃侃而谈,二十万劳役在她嘴巴里怎么会多,反而还不够用呢。
“昭义,”景贞帝眼球微微充血,喘着粗气道:“京都聚众二十万,犹如,犹如卧榻之侧放置猛虎,绝不可,你快快驱散……”
秦宸章说:“父皇放心,就算是猛虎,这猛虎也被儿臣喂得体肥腹饱,只要旁人不去招惹,他们绝不会主动攻击。”
景贞帝指向她,指尖颤抖:“你……”
“父皇!”
秦宸章看着景贞帝,神情依旧轻柔,声音却蓦地加重:“父皇身体不适,朝中政事繁重,最是耗费心神。吴卿今日上楼,不知是藏何等居心,竟以这等小事惊扰于您,实属罪大恶极。”
“你你敢……”景贞帝几乎说不出话。
“如今父皇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体,除此之外,皆是无足轻重。”
秦宸章按下景贞帝的手,说:“父皇应该知道,在您所有的儿女中,儿臣是最希望您能天长地久活下去的人。”
“儿臣是您的公主,没了您,就没了依靠。”
“父皇,为了女儿,”秦宸章说,“要好好活下去啊。”
景贞帝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这张熟悉的脸,心底却早已经被寒意爬满。
良久,他唇角蠕动:“为什么?”
秦宸章轻轻挑眉,一时竟是没说出话。
景贞帝口中发出赫赫之声,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里跌出来——他偏瘫之后,一直不良于行,也是因此,他才极少出现在人前。
“为什么?”景贞帝追问,“昭义,朕对你,对你还不够好吗?”
秦宸章看着他,半晌,轻飘飘地反问:“襄王当日谋逆,您为何不问一句为什么?”
景贞帝一怔。
秦宸章忽觉乏味,扯了扯唇,转身,行至门口了又停下脚步。
“皇上,”她回头,说:“昭义只是我的封号,我的名字是宸章,您忘了。”
宸章类河汉,垂象满中州。【2】
二十六年前,骊京城里万众期待而出的公主,母后将她视为生命,父皇也喜于她只是个女孩,把她当成此生佳作。
可这个男人终究因为猜忌害死了母亲,那之后,所有的宠爱在她看来都是虚伪,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让他自己好受罢了。
时年十月,帝于问天台驾崩,护国昭义公主秦宸章,携遗诏登基称帝,改元天授,大赦天下。【3】
万民没有因此欢呼,正相反,从这一年起,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