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宸章在做公主时共有三位驸马人选。
她的第一任驸马是归德侯从子常殷, 景贞二十二年初由皇帝亲钦为驸马,经礼部卜期,定来年二月初七为出降日。
但在此期间, 常殷与他人通奸被发现,皇家颜面因此受损, 此桩婚事便由此作罢。
而后景贞二十三年,突厥王子进京, 提出求娶昭义公主, 后突厥王子班师回国,还未走出燕国国境, 便离奇身亡。
突厥以此为由侵扰边关,朝中更是有流言, 说突厥王子之死实为昭义公主所为,昭义公主为求清白, 自请出家从道。
至此直到景贞二十七年,昭义公主二十三岁, 才终于有了一位正式的驸马, 彼此婚姻延续三载, 秦宸章登位前夜,于寝宫之中命人将其扑杀。
而在此时, 秦宸章对她首位驸马的态度还很微妙, 归德侯是先皇姐常山公主之子, 按辈分来算, 归德侯与当今皇帝是表亲,其长子常仪如今是奉车都尉, 可谓是天子近臣,相对而言, 从子常殷虽出身显赫,但声名却远比其父兄要弱上许多。
不过,也正因如此,景贞帝才会选他做公主驸马。
当日钦定之前,皇帝问询过秦宸章的意见,彼时秦宸章并未抗拒。
若要说她对常殷有什么感情,那必然是说笑,但秦宸章同样清楚,公主长至十八岁还未婚嫁,在皇室之中已经少见,景贞帝表面上随她喜好,但其实早已做下决定。
秦宸章向来对婚嫁之事没什么期待,在她看来,相比于要招一个令皇室都要严阵以待、惊才绝艳的豪门贵男,倒不如选一个不出挑的任她搓扁揉圆,她可不打算婚后囿于一室。
鉴于此,常殷在各方面也勉强符合她的预期。
郑意回来的时候,青黎还没走。
“殿下。”郑意看了眼青黎,欲言又止。
秦宸章碰了碰鼻子,说:“没事,那什么,直接说吧。”
郑意不再迟疑,回道:“属下一路跟随常都尉,最后见二人进了平乐府。属下着人查问,才知那女子是平乐府的女乐,姓齐名锦瑟,原是考功侍郎齐安之女,五年前齐安因徇私舞弊案下狱,齐锦瑟便因此下发平乐府。”
秦宸章对此倒没露出惊讶,抬抬眼皮:“没了?”
郑意微微一顿,声音慢下来,斟酌道:“据平乐府乐署丞所言,常都尉自两年前便开始频繁出入平乐府,与齐锦瑟私交甚密,常宿府上,不过自年初后他便少现于人前,想来应是忌惮公主。”
秦宸章闻言,不冷不热地呵一声:“若当真忌惮,也不会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臂同欢。”
郑意垂下眼睛。
“嗯,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秦宸章没再追问,一边拎着茶壶倒了杯水,一边随意道。
郑意走后,秦宸章才长长叹口气。
“青黎,他们欺负人……”
秦宸章脸蛋一垮,没忘把茶杯推到青黎面前,然后去牵她放在桌边的手,作势可怜地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青黎对她的撒娇敬谢不敏。
秦宸章便继续晃她的手,拉长声音:“怎么办啊怎么办……”
青黎抿唇,又松开,半晌,没什么情绪地说:“派人盯着平乐府,待常殷上门,堵其房内,施鞭笞之刑三十。”
秦宸章一愣,而后两眼发光,神情甚至有些震惊:“你怎么知道我想这么做!”
青黎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秦宸章。
有一瞬间,青黎甚至想,如果秦宸章知道自己知道她的一切,是会觉得有趣,还是会感到恐怖?
秦宸章哪里清楚她在想什么,还在继续晃她的手:“青黎,你也太懂了我吧,我就是想抽死他。”
秦宸章在那个未来里确实也是这么做的,常殷被她亲手抽去半条命,抬着从平乐府出去,归德侯自知理亏,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悄悄就把人收回家了。
之后秦宸章等了两日,见常家没动静,知道归德侯还不打算放弃这门婚约,便暗地里将消息透给了秦元良。
秦元良之前刚在她手上吃过亏,一门心思想找补回来,听说她把准驸马打了个半死,立马便在朝上告昭义公主跋扈,行事狂悖。秦宸章状作无奈,这才不得不“羞愧万分”的在景贞帝面前把遮羞布揭开。
这门“好”婚事可是皇帝精挑细选来的,如今被打脸,还闹得众人皆知,景贞帝果然大怒,怒斥归德侯家风不正,收回常殷敕封,连带其兄都被牵连。
婚事告吹,皇帝自然是要给受委屈的女儿多多安抚,至于太子,兄妹阋墙,徒惹人非,实属心胸狭隘。
青黎对秦宸章时时刻刻要在景贞帝面前给太子上眼药水的事接受良好,她如今还未掌权,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公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实属难得,等再过两年,秦宸章正式插手朝堂,那才是她真正大放异彩的时候。
八月下旬的一日傍晚,秦宸章那天刚好得空,跟青黎在院里下棋,侍从来报,说是常殷又去了平乐府。
“这才几天,还真是情深,”秦宸章伸手,毫不留情的把面前黑子快要被逼进绝境的棋盘一糊,甩甩衣袖站起来,又问:“青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凑个热闹?”
青黎对捉奸没什么兴趣,摇头拒绝。
秦宸章还挺失望,但后来又想到平乐府那种地方藏污纳垢得很,原也不适合青黎过去,便只随身带了郑意,又领上几个护卫。
平乐府是教坊司三大乐府之一,教坊司延续前朝官制,早在大燕开国时,还只负责庆典、迎宾奏乐歌舞之事,但绵延至今,却已经成为一所大型的官方妓//院,专门取悦于权贵皇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发前青黎对这种事表现的兴致缺缺,连带着秦宸章也觉得没劲,生气也没有,兴奋也没有,倒像是在干活。
她带人驰马而入平乐府,进后院,上二楼,一脚踹开门,常殷跟一粉衣女子正坐在厢房里大手拉小手互诉衷肠呢。
秦宸章二话不说,一鞭子抽过去。
杀猪般的惨叫骤时响起。
那粉衣女子尖叫一声,愣了下后,连滚带爬地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秦宸章没管她,劈头盖脸先给常殷抽了十几鞭子,而后才甩了甩胳膊,把鞭子扔给郑意,颇有些苦恼道:“我手劲太小了,剩下的你来。”
说完她转身坐到旁边椅子上,此处桌椅临窗,她还特意伸出手把窗户打开。
马跑得快,她又没废话,此时天色都还没完全暗下来,遥远天际上像是打翻了一罐朱砂墨,橘黄和红橙被大面积的涂抹晕染,映着这寻欢作乐处的金粉琉璃,当真是乱花迷眼。
耳边是常殷逐渐降低下来的哀嚎声和咒骂求饶,楼下也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秦宸章大大方方地跟那些人对视。
她本就没打算做遮掩,当然也不怕被认出来,反倒是有几个之前出入过宫廷的年轻男子一看见是她,忙垂头躲到后面去了。
秦宸章甚至还看见两男子相携搂抱,推开门探出半个身子直往外瞅,衣衫凌乱。
“平乐府还养小倌呢?”秦宸章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在旁陪同的乐署丞。
乐署丞四十出头,在京文官中官职从九品,芝麻绿豆大的官,在公主面前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是,是……”
秦宸章收回视线,屋内郑意三十鞭已经完结,常殷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殿下。”郑意微微躬身,手上鞭子被血浸润,颜色越发鲜艳。
秦宸章说:“另一个呢?”
侍卫闻言,大步走到屏风后,把一女子拽出来。
齐锦瑟发在教坊司的时候尚未及笄,如今年纪比秦宸章还要小,此时被这阵仗一吓,连看地上的常殷一眼都不敢,侍卫一松手,她便委顿在地。
“抬起头看看。”秦宸章声音淡淡。
齐锦瑟全身抖若筛糠,好半晌才敢抬起头。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因为面无人色,倒看不出多少艳丽,但依稀能见精巧的五官,眉眼间一股温柔小意。
秦宸章看了两眼便兴致索然,屈指敲了下桌子,直接道:“把她——”
“公主,”齐锦瑟还以为自己要被杀,猛地喊了声,而后便止不住地叩头:“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是被逼了,常郎,不,常、常公子是小侯爷,奴婢拗不过……”
“他算什么小侯爷,”秦宸章失笑,玩味的看着脚边的人,道:“放心,我不杀你,可你留在这儿,归德侯就要来杀你了。”
齐锦瑟身体一抖,是了,秦宸章一走,归德侯必来杀她。
她是证据,秦宸章可不打算让她被人毁尸灭迹,站起身:“把她带回公主府。”
“是。”
一行人雷厉风行,转身便往外走,屋内徒留一个躺在地上的常殷,只待所有人都走没影了,一直跪在外面不敢出声的小厮才敢跑过来,压低声音惊呼:“二少爷啊——”
乐署丞跟在马屁股后面一路送到门外。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平乐府其他地方已经挂了灯,霏霏乐声不知从何处传过来。
秦宸章最后却挽了下缰绳,朝门口招了招手。
乐署丞赶紧一溜小跑过来,颤巍巍地问:“公主可是还、还有什么吩咐?”
秦宸章问:“你这府上有男子玩龙阳,那可有女子作对食?”
她声音不大不小,远处旁人听不见,乐署丞和附近的郑意必然听得清楚,闻言都惊了下。
秦宸章的神情却坦然至极。
乐署丞结巴道:“女、女子……也、也是有的……”
秦宸章闻言,微一挑眉:“还真有女子过来寻欢?是京里哪家的小姐夫人?”
“那、那倒不是……”乐署丞脸上的冷汗噌噌往外冒,也不知道这种事该不该在金枝玉叶面前说,磕巴了许久,才含糊道:“是有些女乐自己寻的……”
秦宸章恍然,随即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坐直身体,拉住手里的缰绳。
几骑绝尘而去。
等回府了,郑意都还一直神思不定,纠结良久,寻了个没人的空儿,小心翼翼地问公主。
“殿下,您今天在平乐府,问女子对食,是,是什么意思?”
“嗯?”秦宸章眨了下眼睛,想起来,啊了一声。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说:“对了,你记得提醒我,等找个时间,我要去学习学习。”
学习?
郑意更蒙了,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