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堰嘴角的笑僵住, 神色沉了下来:“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乱说什么了?”

  林寒不语,就盯着黎堰,等着黎堰回答。

  黎堰叹道:“你别听别人乱说, 仙尊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无论过去如何,如今, 仙尊的道侣只有你。”

  “过去?道侣?”林寒揪出黎堰话中的意思,他只道仙尊对林骄阳有意,难不成林骄阳是仙尊的道侣?所以仙尊才不肯同他合籍?而这件事,他们都知道?

  黎堰一看林寒陡变的脸色,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嘴巴,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黎堰又折回来:“林寒, 你别乱想, 当初仙尊迟迟不能飞升, 推算需得和命定道侣合籍才有望飞升,仙尊这才把林骄阳带回来,只是带回来后, 便放到了师尊那里, 未再管过他,如今既然都有你了,仙尊更不可能再和林骄阳有什么了。”

  命定道侣?有望飞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他一个被关在地牢里的弃子得以离开, 还能跟在仙尊身边修行, 为什么明明用药不利于修行仙尊还会给他吃药, 为什么说好的渡劫期合籍却再三推诿, 原来不过是因为他只是为了林骄阳飞升欺瞒上天的障眼法,挡箭牌, 牺牲品。

  林寒啊林寒,你从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胆子,竟敢肖想仙尊?竟敢妄想和仙尊合籍,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眼泪爬满脸颊,林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转过身,失神地往玉琼居走去。

  黎堰看着林寒的反应,心里不住发毛,他上前去拉林寒,林寒猛地避开,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看向黎堰:“师兄,我只是没想到仙尊命定道侣原来另有其人,一时不能接受罢了,我没事,没事的。”

  “林寒。”黎堰眉头紧拧,眼中满是担忧,林寒这样哪里像没事的样子,他劝道,“无论林骄阳是什么身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做不得数,你千万别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林寒摇头,他有什么资格耿耿于怀?他本就是用来为林骄阳献祭的牺牲品,一个牺牲品,只需知道献祭便好。

  “你……”黎堰还欲再说,就被林寒打断了:“师兄,让我一个人静静可好?我只是……只是有些难过,很快就会好的。”

  黎堰也知道林寒现在肯定听不进去他的话,他叹了口气:“也罢,你自己待会儿,有什么事便同我说,切莫钻牛角尖。”

  “好。”林寒目送着黎堰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独自回到卧房去。

  天色向晚,屋内很快一片晦暗。

  林寒坐在床上,紧紧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他想仙尊带他从林家离开,想仙尊对他的好,想仙尊出门总记挂他,送他许多小玩意儿,想仙尊出门前给他准备了那么多助他渡劫的东西……

  仙尊,其实也是不想他死的吧?否则又怎会为他准备那么多的东西?可欺天大阵,以血为引,填满整个阵法,本就是以命换命的阵法,便是准备再多的东西,又岂能逃过死劫?

  那准备那些东西,还有过往种种的好算什么呢?算是买命钱吗?

  林寒埋首在膝盖上,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原来他所以为的救赎,不过是再一次的被推进深渊,既然是要他来做祭品,又为何让他心存幻想?又为何让他心怀希望?

  他的命格亦非他想要,他又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受此钻心之痛?

  林寒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觉得头昏脑涨,不觉中竟睡了过去,待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昏沉沉的,他就又合起眼来,半梦半醒的,不知道过了多少日,林寒彻底醒来的时候,天光穿透窗棂,将屋子照得透亮。

  林寒伸手抓了一下天光,待摊开手,手上一片虚空,他把手背在眼睛上,长吁了口气,修行寿命无定数,但常人一生不过短短百年,若他继续留在林家的地牢,兴许连这七八十年的时光都不会有,而仙尊让他多活了这么多年,还待他很好,这辈子也算值了,人当知足,不能贪心,不属于他的,他又怎能肖想?

  何况,当初仙尊留他在玉琼居,他曾向仙尊许诺为仙尊万死莫辞,如今不过是践诺的时候到了,他又有什么好怨怼的呢?

  林寒起身走到汤池,褪去衣衫,认认真真将自己洗涮干净,又从衣柜中挑了一套他最为喜欢的,和仙尊的衣裳很相似的一套玉色衣衫穿好,再以玉冠将头发束起。

  看着铜镜中整洁端正的人,林寒扯了下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狼狈,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

  罢了,笑不出来就不笑了。

  林寒又去到书房,把纸铺开,本想留下只言片语,祝仙尊和林骄阳永结同心的,可举起笔来,墨水洇透了纸张,他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林寒放下笔,反正他私心也是不愿祝福的,都要走了,又何必再为难自己呢?

  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哦,对了,到青泽峰时,黎堰他们那几位师兄还专程为他接风,如今他也该同他们再见的。

  林寒这么想着,便直奔青泽峰去找黎堰。

  黎堰原本不在,一听林寒来了,立刻便冲了回来。

  看着穿戴整齐,神采奕奕的人,黎堰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可还好?”

  林寒笑着点头,又有些羞赧道:“那天让师兄担心了,是我钻牛角尖了。”

  黎堰道:“想开便好。”

  “嗯。”林寒点点头,随口道,“我好久没有吃东西,有些嘴馋,师兄陪我一道去镇子里吃些吧,就去当初你们为我接风的那个酒楼,只是不知道那个酒楼还在不在了。”

  “在的,你想吃我们便去。”黎堰不怕林寒提要求,就怕他一个人闷着。

  林寒道:“不若叫上当初的几位师兄一起?”说着,林寒拿出一个袋子晃了晃,“仙尊走时给了我好多灵石。”

  黎堰眯眯眼:“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吧?”灵石是修真界的通用货币,林寒随手这一晃,恐怕是一个普通修士十年才能攒起来的量。

  林寒笑笑,没有解释。

  黎堰道:“我去同他们说,你稍等等我。”说着便要去找人,可刚走到门口就有折返回来,“差点忘记了,你那日有给仙尊回信吗?”

  “我忘记了。”林寒眨眨眼,推着黎堰往外走,“走,我与你同去,待吃完饭了,我就给仙尊回。”

  “你呀!”黎堰点了点林寒,知道林寒心结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开的,但只要他能想开便好,那天林寒的状态实在是太吓人了,好在林寒今天没事了。

  林寒跟着黎堰去找以前的师兄,有些师兄还在带新来的师弟,林寒索性叫上大家一起。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酒楼,往日里大家都不敢点太贵的,这次林寒直接让店家好酒好菜的上。

  黎堰看着林寒如此大手笔,拽了拽他袖子,小声道:“大家一起吃饭,图个乐呵,倒也不必如此破费。”

  林寒道:“仙尊惹我生气,那我就好好让他出点血。”

  “你……”黎堰看着林寒气哼哼的,忍不住笑开,他拍拍林寒肩膀,“那我们就放开了吃!”

  一顿饭从正午吃到黄昏,大家都有些醉了,有的都趴在桌上直接睡下。

  林寒坐在窗边小口抿酒,他本不爱喝酒的,如今却觉得这酒味道好像还不错,酒后飘飘

  然的感觉更是让他身心全都放松下来。

  黎堰拿了一坛酒晃晃悠悠走到林寒身边坐下:“在看什么?”

  林寒拿着小酒坛,抬手指了指外面,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说不出的恬静,却又有一种握不住的虚空之感。

  黎堰送上酒坛:“干。”

  林寒跟黎堰轻轻碰了下,目光又转向外面,徐徐道:“我这一生只去过四个地方,一个是程家在的青州,一个是这个小镇的酒楼,一个是玄苍宗,还有一个是……”林寒沉吟了一下,他没有办法说林家是家,于是换了种说法,“还有一个是我长大的地方。”

  黎堰浑不在意道:“没关系,如今你飞升在即,待你成仙,何处不能去呢?”

  林寒轻笑一声,浅抿了一口酒,把酒坛放到一旁:“师兄,钱我已经结过了,我先走了,其他师兄就交给你了。”

  黎堰愣了愣,看着林寒的背影,随便拉过一个还清醒的同门,让他帮忙照顾下师兄弟,便追了出去。

  林寒停下步子,偏着脑袋看向黎堰。

  黎堰笑笑:“我看你也有些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林寒摆手:“不必了,我还不回去,我想在镇子上走走,这么多年,我甚至都没把这个镇子逛完。”

  “那我陪你一起。”黎堰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明明林寒表现的很正常的,可是他心里却一阵阵发慌,怎么都安不下心。

  林寒沉吟了一下,知道阻止黎堰,只会让黎堰担心,便放弃了:“走吧。”

  黎堰跟着林寒一路走去,镇子上今日格外热闹,路边商贩的摊子也变得多了起来,姑娘们穿着色彩艳丽的薄衫,画着精致的妆容,男子们也都穿戴整齐,特意装点了一番。

  黎堰随手拉住来往的路人询问今日为何如此热闹,路人一看便知他是从山上下来的,于是拱了拱手,道:“仙君,今日是乞巧节,你们往西边儿走走,那里有乞巧灯会,河边还有放祈愿河灯的呢。”

  黎堰谢过路人,问林寒:“要去看看吗?”

  林寒点头,这都是他未曾见过的。

  和黎堰一起去到西市,不过刚刚入夜,便人潮拥挤。

  林寒跟着黎堰缓步前行,新奇的看着一旁的花灯,还有街贩卖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

  黎堰见林寒一直盯着看,轻声问他:“你生肖为何?”

  林寒眨眨眼,轻轻摇头,他不知道。

  黎堰没想到林寒竟连自己生肖都不知道,无奈,他去到卖花灯的摊位前,左选右选,选了一只小白兔的花灯回来。

  黎堰把花灯比在林寒脸旁:“嗯,真像。”说着便把花灯给林寒递过去。

  林寒接过花灯,有些讶异:“给我的吗?”

  黎堰点头。

  “谢谢师兄。”林寒看着小白兔玲珑可爱的造型,也喜欢的不得了。

  走到最尽头便是放河灯的地方了。

  河旁摆了一堆摊子卖河灯,黎堰轻轻撞了林寒肩膀一下:“你也去放一个?祈愿你和仙尊永结同心?”

  林寒摇摇头:“我、我不信这个。”

  黎堰失笑,林寒是修道之人,竟然不信这个,不过不信便不信吧。

  又在镇子上逛了会儿,林寒便想回去了。

  黎堰本就是陪着林寒的,林寒要走,黎堰自然也要走。

  一路到了青梧峰,林寒见黎堰还要送他,有些无奈:“师兄,我自己可以的。”

  黎堰收起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色道:“林寒,你当真没事了吗?”

  林寒看着黎堰的眼睛:“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黎堰不说话,就盯着林寒的眼睛看,林寒的眼睛格外平静,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黎堰实在看不出什么,可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得劲,总觉得哪里不对。

  黎堰叹了口气:“也罢,没事便好,若有什么,一定要和师兄说,知道吗?”

  林寒点头:“回去吧师兄。”

  “好。”

  林寒看着黎堰进了传送阵,笑意敛起,整个人颓然下来。

  今晚的天气好像不太好,月亮被乌云遮蔽,倒是多亏了黎堰买的灯,给他照亮路。

  林寒在山上随意乱走,不觉间走到了程子阳住的茅庐还有关着林骄阳的山洞。

  林寒一直都知道林骄阳被关在这里,可是他从未来看过,偶尔过来,也是实在无趣了来找程子阳。

  程子阳听到动静,从茅庐出来,就看到林寒提了盏灯站在不远处。

  “林寒?”程子阳纳闷,林寒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林寒上前:“镇子上有乞巧节的灯会,这是在灯会上买的,你要不要去看看?这里我帮你守着。”

  程子阳摇头:“没有仙尊允许,我不能离开的。”

  “没关系,我同仙尊说。”林寒说着,就要拿出传声符跟钟离妄说,被程子阳给拦下。

  程子阳道:“我对那些没什么兴趣,何况,一个人逛着又有什么意思?我就不去了。”

  “这样啊,那这个给你吧。”林寒把小兔子的灯递给程子阳,“就当是你去逛过了。”

  程子阳接过灯,笑笑:“多谢。”

  林寒送完灯也不走,他往山洞的方向看了眼,程子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林寒道:“我想去看看林骄阳。”

  程子阳有些迟疑,毕竟当初林骄阳可是差点害了林寒的,何况,林骄阳曾经的身份……

  “仙尊可没下禁令哦。”林寒说着,不等程子阳反应,已经到了山洞门口。

  程子阳苦笑,只能嘱咐林寒:“林骄阳嘴里没有实话,你别听他乱说。”

  “好。”林寒笑笑,转身进了山洞。

  山洞里昏沉沉的,林寒拾步过去,远远就看到靠在山洞壁上的人。

  林骄阳的衣衫破旧,蓬头垢面,林寒险些没有认出来,他身上唯一干净的就是一个荷包,和他身上的荷包一模一样的荷包。

  林寒步子顿住,虽然早就猜到了,可当真看到,还是钻心的疼。

  林骄阳以为是程子阳,可等了半晌没有动静,他转头看去,就看到了林寒。

  林骄阳眼睛瞪大,怒意横生:“林寒你个贱人!如果不是你,我何至于此?你等着,等我出去,我必生吃你肉,啖你血!”

  林寒笑笑:“那可能不行了。”待林骄阳出来,他应该就灰飞烟灭了吧?那吃他尸身?林寒想想那个画面,他觉得林骄阳应该会把他挫骨扬灰。

  “你!”林骄阳以为林寒在嘲讽他,更是愤怒,他尖声道,“你当真以为仙尊喜欢你?做梦吧!我才是仙尊命定的道侣,只有我才能让仙尊飞升,你以为仙尊会为了你放弃飞升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林骄阳!”程子阳就在门口守着,听到林骄阳的话,立刻赶来阻止。

  林骄阳才不理程子阳,继续叫骂,程子阳无奈,蓄起灵力打向林骄阳,直接把人给打晕了。

  林寒喊着昏过去的林骄阳,扭头看向程子阳,欲言又止。

  程子阳担心林寒听了林骄阳的话会难受,忙道:“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林寒沉吟了一下:“你别这么对他,万一仙尊知道了,罚你就不好了。”

  程子阳以为林寒是信了林骄阳的话,急道:“林寒,林骄阳不过是嫉恨你,你千万不需要信他的话。”

  林寒道:“我知道,我不信,你放心吧。”

  “当真不信?”程子阳负责看守林骄阳,若真出了问题,他担待不起。

  林寒点头:“他若是仙尊的命定道侣,那我又是什么?”林寒说着,祭出紫气,“这把剑和仙尊的本命剑是一对,它认我。”

  程子阳听着林寒得意的语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林寒收起剑,朝程子阳挥挥手:“我走了。”

  林寒蹦蹦跳跳的离开,直到走出程子阳的视线,步子才慢了下来。

  他走到云雾前,云雾向两边散去,露出玉阶,林寒一阶一阶向上攀爬,走一阶数一个数,直到数到九百九十九,这才踏上最后一阶。

  林寒抬头看向天空,乌云似乎又厚重了不少。

  他回到屋里,把钟离妄送他的东西一一摊开放在床上,三道急召的符咒

  ,灵石,灵器,紫气,各种小玩意儿……最后是那个面人。

  林寒拿着面人看了半晌,这面人栩栩如生的,他喜欢极了,迟疑再三,他把面人揣进怀里,轻轻拍了拍胸口:“你陪我吧。”

  脱去外袍鞋袜,林寒赤脚从屋内走出去,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继而坚定的朝外走去。

  仙尊困顿于心,久久不能突破,林寒也以为突破是要靠修为的,可实际上,他和仙尊的修为,早就到了突破的临界,迟迟不能突破的缘由是因为心境。

  早晨醒来的时候,林寒便感觉到自己不一样了,他整个人有些飘飘然,身体也变得格外轻盈,他知道,雷劫要来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林寒置身雨中,缓步朝小苍山走去,阵法在雨夜泛着荧光,林寒停在阵法外,只迟疑了一下,便毅然踏了进去。

  踏入阵法的瞬间,结界将阵法包裹,林寒盘膝坐在阵法中心,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将手腕割破,鲜血落下,阵法泛起血色光芒,瞬间风起云涌。

  玄苍宗的弟子原本准备洗漱睡觉,听到外面的动静,都跑出来看热闹,只是看着这突变的天色,脸色也不禁变得沉重起来。

  “今天这天着实是不对劲啊。”

  “是啊,这云好厚。”

  “是有人渡劫吗?”

  “看着不像啊,劫雨不都是劫后才下的吗?”

  “我怎么看着这么瘆得慌?”

  “你们看那云聚集的位置,是不是青梧峰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黎堰看着那厚重的云团,只觉浑身发冷,回想林寒今日种种反常,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

  黎堰丢下手巾就往闻广的住处跑,跑得太急,趿拉着的鞋给跑掉了也顾不上管,待到了闻广的住处,闻广正站在屋外,沉沉看着青梧峰的方向。

  “师尊……”黎堰的声音有些抖。

  闻广看了黎堰一眼:“去取法器,随我去青梧峰。”

  黎堰匆匆去给闻广收拾法器,闻广不住给钟离妄传信,却都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

  “师尊。”黎堰收拾好东西过来。

  “走吧。”闻广叹了口气,他虽是大乘期后期的修为,但比起渡劫期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凭他的能力,又哪里护得住林寒,只能勉强拖延时间。

  到了青梧峰,闻广他们甚至都没到玉阶前,便听到一声贯彻天地的雷声,粗壮如天柱一般的闪电朝着玉琼居的方向直直劈下,整座山峰似乎都在震颤。

  黎堰看着半空,止不住的发抖,这便是飞升雷劫的威力吗?

  闻广的步子止住,他朝黎堰伸出手:“东西给我,你先回去吧。”

  “师尊。”黎堰不放心林寒,亦不放心闻广。

  闻广道:“你承受不起这威压。”闻广自己都有些难以承受。

  黎堰咬咬牙,他知道闻广说的没错,他在这里,说不定还是个拖累。

  把东西递给闻广,闻广朝他摆摆手,黎堰忍着泪退下,待黎堰离开,闻广看向玉琼居的方向,深吸了口气,顶着威压朝上走去。

  雷劫并不是连续落下的,可奈何威压太甚,待闻广到了玉琼居,雷劫已经落下四十余道,天色虽然依旧暗沉,可闻广知道,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这短短的一段路,竟叫他走了一夜才上来。

  他走到小苍山,刚过去就看到阵法中心坐着一个血人摇摇欲坠,他周围没有任何法器护持,就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里。

  闻广顿时懵了,钟离妄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给林寒留的,可为何阵法中空空,什么都没有?

  “林寒!”闻广喊着林寒的名字,林寒没有一点反应。

  他不停的喊,一声接着一声,直至啼血,林寒终于有些反应了。

  闻广松了口气,他大声道:“调息!”

  林寒没有动。

  闻广再次大喊:“调息!”

  林寒缓缓动了,依着闻广的话开始调息,他还不能死,他得坚持住。

  闻广松了口气,把自己带来的法器取出,皆是上品的法器,待钟离妄回来了,他可得把他毁掉的法器全都讨回来。

  顶着雷劫的威压,闻广开始把法器插在各个方位来助林寒抵御雷劫,不远的距离,硬是在林寒又挨了七道雷劫后闻广才算布置好。

  他走到一旁的位置站定,祭出本命剑帮林寒护法,他想要挺直腰身,奈何实在是承受不起近距离直面雷劫的威压,整个人都佝偻着。

  林寒看向闻广,想要说声“谢谢”,却又噤声,他不知道闻广为何而来,但想来,应该不会是为了他这个非亲非故之人吧?他应当只是助他渡劫,好让钟离妄和林骄阳一起飞升,好做一对神仙眷侣吧?

  闻广见林寒看着他的方向失神,喊道:“林寒,凝神!”渡劫之事关乎性命,林寒也是心大,竟在此刻走神。

  林寒收敛心神,他刚刚渡了多少道雷劫了?他忘记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待雷劫结束,他也该结束了。

  雷劫又一道落下,刚刚闻广以灵器设下的护卫阵立刻发挥功效替林寒挡了下来,可看着灵器的损伤程度,最多撑七下雷劫,便不可再用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闻广有些心焦,在这里,他根本无法联系钟离妄,也不知道钟离妄现在是什么情况,可有收到他的消息,若钟离妄赶不回来,别说林寒渡不过雷劫,连他也得折在这里。

  五道雷劫落下,闻广设下的护卫阵瞬间崩塌,上品灵器也全都成了废铁。

  闻广的脸白了几分,这么多的上品灵器,竟连七道雷劫都没有撑下去,他深吸了口气,喊道:“钟离妄你可快来,老子可不想死在这儿!”

  林寒侧目看向闻广,闻广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林寒轻笑了一下,布满血污的脸竟带了几分凄美。

  闻广气道:“笑什么!钟离妄就没给你准备渡劫的东西吗?”

  林寒道:“准备了,只是事发突然,没来得及。”

  “呸!”闻广骂道,“老子又不是没渡过劫,有多突然能来不及?”

  林寒歪头看着闻广,眨了眨眼:“你没有渡过飞升的劫啊,来的可快了。”

  闻广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林寒见闻广被自己噎住,他笑了笑,忽又正色:“掌门,你走吧,我挺得住的。”

  闻广人挺好的,对他也不错,林寒不想他死,这雷劫有多可怕林寒是知道的,闻广的修为撑不住。

  “你小瞧我?”闻广假意瞪眼,他撸了撸袖子,拔出剑来,小孩子赌气一样,“你看我顶不顶得住!”

  林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闻广道:“掌门,不要赌气,快离开吧。”

  闻广不再理会林寒,抬眼看着那厚重的云层,全心为林寒护卫。

  云层中有电光闪烁,来了!

  电光随着雷声落下,闻广拼尽全力祭出宝剑,硬生生替林寒扛下一多半,半边身子瞬间没了知觉。

  闻广倒在地上,林寒有些紧张的看着闻广。

  闻广抬了抬下巴,好像在说:你看,老子厉害吧?

  林寒紧抿着嘴,他无所谓,但他不能害了闻广,这一刻,他突然后悔没有把钟离妄给他准备的东西带来。

  林寒盘膝坐好,对闻广道:“我承受得住,你别乱来。”

  闻广趴在地上喘了好一阵儿,勉强盘膝调息,他道:“顾好你自己,小小雷劫还奈何不了我。”

  林寒见劝不动闻广,只能自己抵御的时候多扛一些。

  雷劫继续落下,闻广帮着林寒一起扛了七道,再扛不住,血吐了一地,内脏不住翻涌,他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雷一道接一道的劈在林寒身上,看着原本盘膝坐着的林寒晃了晃身子无声无息的倒在了地上。

  “林寒……”闻广眼睛倏然瞪大,他费力的喊林寒的名字,出口却只是一阵气音。

  林寒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下去,就是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承受雷劫,到时候何止魂飞魄散,恐怕连骨肉都剩不下一星半点。

  闻广费力的去够他的剑,明明咫尺的距离,却怎么都够不到。

  就在此时,一道白影闪现,直奔阵法,闻广简直要感动哭了,钟离妄总算是回来了。

  钟离妄脸色惨白的看着阵中的人,身上的血都冷透,他直直朝着阵中奔去,可刚到阵法边缘就被结界弹开,根本靠近不了分毫。

  “林寒!”钟离妄嘶吼着林寒的名字,不断冲撞法阵,企图撕破结界冲进来,结果却是徒劳。

  下一道雷劫在蓄积,林寒终于动了,他勉强支起身子,又重重倒在地上,他好像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雷劫,他有些撑不住了。

  “林寒!”钟离妄拔出白虹,疯狂砍着结界,终于看到结界有了一丝裂缝,就在此时,雷声轰然响起,电光射下,直直朝着林寒。

  “不要!”钟离妄更加用力的劈砍结界,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光劈在林寒身上,电光落下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了林寒的魂魄在抽离。

  “林寒!”

  不知道砍了多少下,结界终于碎裂,钟离妄冲上去把林寒紧紧抱在怀里,身体止不住的发抖。

  林寒身子瘫软着,耳中一阵阵的嗡鸣,口中鲜血不断喷涌,他费力的偏过头,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男人白衣污浊,面色苍白,赤红的眼睛满是慌张,再不见往日矜贵从容。

  林寒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能从口型依稀判断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坚持住,可他好像,坚持不住了。

  巨大的威压挤压着他,林寒感觉□□在被凌迟,灵魂也似乎在被绞灭。

  林寒以为魂飞魄散不过一瞬,却原来并非都是如此。

  “对不起……仙尊……”林寒艰难开口,每说一句话,就有鲜血涌出。

  “别说话,林寒,别说话。”钟离妄用手就着林寒的血,他想要帮林寒把血止住,却只能无措的看着林寒的血越流越多。

  林寒费力的在身上摸索。

  “你找什么?”钟离妄轻声询问。

  林寒没有回答,只是手放在了荷包上。

  钟离妄低头看去,荷包已经被血染红,却在泛着点点荧光,林寒说:“不……咳咳……”又是一堆血涌出,“不能……助他……飞升了……”

  钟离妄身子僵住,不可思议的看向林寒,林寒朝着他笑了一下,目光哀戚,字字泣血:“愿仙尊……和您的道侣,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长相厮……”

  林寒的声音越来越轻,他的手骤然垂下,魂息散去,这一刻,天地寂寂。

  钟离妄圆睁着眼,身形僵直,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世间万物在这一刻仿佛全都消散。

  闻广在结界外看着面前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林寒。”钟离妄低低喊林寒的名字,“醒醒。”

  林寒没有反应。

  钟离妄就继续喊:“林寒,醒醒。”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寒,醒醒。”泪从钟离妄的眼中滑落,他毫无所觉,依旧不停的喊着林寒的名字。

  闻广红着眼眶别开眼,这是他始料未及的结果。

  就在此时,雷声再次聚集。

  闻广惊讶地看向厚重的劫云,林寒已死,为何劫云未散?

  “钟离妄!”闻广拼尽力气喊钟离妄的名字,“雷劫来了!”

  钟离妄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他轻柔地把林寒抱进怀里,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品。

  他苦寻邵阵,企图寻找逆转的阵法将林寒和林骄阳的命格交换,他终于找到了,可林寒为何没有再等等?

  钟离妄在林寒身上摸索着,拽下他身上的荷包,荷包在他的手心瞬间化为灰烬。

  钟离妄埋首在林寒的脖颈,再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林寒,我错了。”

  “林寒,你醒醒。”

  “林寒,林寒……”

  雷电朝着林寒的方向砸下,钟离妄把林寒紧紧护在怀里,毫无抵抗的生生受着雷劫。

  “钟离妄,你疯了!”闻广随手抓过地上的石头丢向钟离妄,奈何力气有限,只丢了那么三尺远。

  天雷重重砸在钟离妄身上,钟离妄却只是晃了晃身子,依旧牢牢护着林寒。

  一道,两道,三道……

  每一道钟离妄都生生受着。

  “阿妄……”闻广喃喃叫着钟离妄的名字,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却哽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雷劫落下十三道,劫云散去,他亲眼看着钟离妄白衣被血浸透,看着钟离妄满头青丝成雪。

  雨水带着充裕的灵气瓢泼落下,修复着因渡劫而受损的身体,可这里,没有一个人在意这场甘霖。

  闻广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些力气,他拿过剑,以剑抵地撑起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到钟离妄的身边:“阿妄。”

  钟离妄没有理会闻广,林寒的离开似乎把他的魂魄也都抽离。

  闻广想要劝他,可任他往日巧舌如簧,如今却连一句合适的话都搜寻不到。

  雨渐小,没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天色恢复正常,此时夕阳余晖将尽。

  “师尊……”

  黎堰一看劫云散去,便从闻广屋里拿了玉琼居的令牌过来,半道遇上程子阳,二人便一道上来了。

  没有看到飞升,他们便知渡劫怕是没有成功,却绝对没有想到是如今的一幅画面。

  闻广回头看了黎堰他们一眼,复又转过头去看钟离妄,他长叹了口气,艰涩开口:“阿妄,斯人已逝……”

  闻广的话顿住,看着钟离妄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再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此时,钟离妄动了动,他稍稍松开林寒一点,低头看向林寒胸口,闻广也跟着探过脑袋去看。

  只见林寒胸口鼓动,微小的声音从林寒的胸口出发出:“嘿咻——嘿咻——”

  钟离妄拉开一点林寒的衣襟,只见一个面人正艰难的从林寒的怀里往外爬,奈何面人实在是太弱了,爬两下就要歇好久。

  钟离妄呆呆看着面人,伸手探去,面人里,竟残留一缕林寒的魂息。

  巨大的欣喜冲击着钟离妄,钟离妄想笑,可笑着笑着眼泪便再次肆虐,他埋首在林寒胸口,轻轻贴着面人,魂息还在,林寒有救了。

  闻广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刚想说两句话宽慰钟离妄,便见钟离妄抱起林寒,祭出飞剑,竟欲离开。

  “你去哪?”闻广拦住钟离妄。

  钟离妄低头缱绻的看着林寒:“这里不适合他。”

  不待闻广细问,钟离妄便御剑离开了。

  黎堰他们被眼前的情形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走到闻广跟前,喊了声“师尊”。

  闻广摇摇头:“走吧。”

  闻广三人从玉琼居下来,远远看到林骄阳在地上疯癫乱跑,口中不住念叨着:“我要成仙了,我成仙了,哈哈哈哈哈。”

  刚刚林寒渡劫,林骄阳亦有所感,他感觉身体变得轻盈,感觉灵力飞速聚积,他的脚甚至已经离开了地面,可不过瞬息,灵力散去,他重重摔在地上。

  程子阳皱眉,立刻就要去捉林骄阳,被闻广给拦了下来。

  闻广对黎堰道:“把他送回林家吧。”

  钟离妄已经带着林寒离开,这辈子怕也是认定林寒了,林骄阳留着也没什么用,如果他品行端正,即便天资差些,闻广也不是不能留他,奈何他天资一般,不肯吃苦,心术亦不正,闻广实在没有留他的理由。

  黎堰领了命便离开了。

  程子阳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闻掌门,我……”他是钟离妄留下看守林骄阳的,如今钟离妄离开了,林骄阳也被送走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闻广看向程子阳,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若愿拜入我门下便拜入我门下,若想拜入其他峰主门下,那我便帮你引荐,若都不愿,你可自行在青梧峰修炼,亦可离开,皆随你愿。”

  程子阳愣了下,瞬间红了眼眶,他几乎毫不迟疑地朝闻广拜下:“子阳拜见师尊。”

  闻广拍了拍程子阳的脑袋:“拜我不高兴吗?哭什么?”

  程子阳摇摇头,闻广笑道:“走吧,跟我回青泽峰吧,至于这里……”闻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钟离妄去

  了哪里,更不知他何时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