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妄看着林寒离开的背影,微微垂下眼睛。

  林寒的修为如空中楼阁,一击便散,可又因为他的修行速度过快,怕是会遭人嫉恨。

  虽说钟离妄没有让林寒离开青梧峰的打算,可青梧峰却也并非绝对安全的,假若他不在,林寒需得有自保的办法,毕竟林寒距离渡劫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钟离妄不希望中间出任何差池。

  林寒喜滋滋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东西,在这里的这几年,他多少对钟离妄有了一些了解。

  钟离妄父母皆是玄苍宗的修士,他自出生便是炼气期,六岁筑基,二十六岁元婴,五十一岁炼虚,九十六岁大乘,如今不过一百三十余岁,多少修士在这个年龄才堪堪到了金丹,甚至有些还困在筑基期无法突破,而他距离飞升已不过一步之遥,世人更是尊称他为无妄仙尊。

  钟离妄在玄苍宗辈分不是最高的,可修为却是最高的,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拜在他门下,可他却从不收徒,甚至连青梧峰也不许人随便踏入,更遑论玉琼居了。

  林寒是第一个在玉琼居过夜的外人,也是唯一一个,如今,更是要常住玉琼居,钟离妄亲自教授他。

  林寒觉得一定是他前面十几年太苦了,天道不忍他再那么苦下去,这才让钟离妄来救他的。

  林寒来青梧峰的时候没带东西,屋子里的东西都是这几年程子阳帮他置办的,想到程子阳,林寒高兴的心情散了几分,不知道程子阳出关后知道程子陶被赶走,会不会难过。

  收拾好东西,林寒带着不多行李往玉琼居走,半道上看到了几个陌生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华贵,姿态风流的青年,另外几人均穿青灰布衫,腰间挂着的牌子上写了个“程”字,应该是程家人。

  为首的青年见到林寒,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在青梧峰还能见到生人,他朝着林寒拱了下手:“在下青州程家程子旭,这位小哥,敢问你可知程子陶现在何处?”

  刚刚他们去程子陶住处找了,没找到人。

  林寒还了一礼,想到程子陶现在的状况,没来由的心虚:“你们跟我来吧。”

  林寒带着他们到了云雾前,刚过来他们就看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还有他手边断剑。

  “子陶!”程子旭瞬间变了脸色,他快步上前试了下程子陶的呼吸,稍稍松了口气。

  刚刚程家传讯给他,让他来青梧峰接程子陶回家,他当时便觉不妙,却不想来了竟是如此场面。

  在青梧峰能这般伤人的,除了钟离妄再无第二人。

  程子旭深知程子陶的性子,当初家中长辈本欲送他和程子阳前来的,程子陶吵闹着非要来,程子陶是现任家主的嫡子,程子旭又哪里争得过?只能自言对修行一道不感兴趣,离开程家四处逍遥,做了一名散修。

  程子陶性子嚣张跋扈,程子旭离家前专程和程子阳说过,让他一定要约束程子陶,却不想程子陶还是闯祸了。

  程子旭额上布满细汗,他不担心回到程家会受责难,他担心程子陶惹怒仙尊,万一仙尊迁怒程家……

  程子旭深吸了口气,让人安顿程子陶,他走向林寒:“小兄弟,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寒点点头,跟着程子旭走到一旁。

  程子旭道:“不知子阳现在何处?”

  林寒道:“子阳马上就要突破金丹初期了,现在还在闭关。”

  “那仙尊有让子阳一并回程家吗?”程子旭小心翼翼开口。

  林寒摇头,仙尊只惩戒了程子陶,没有提起程子阳,不过程子旭这么问,明显是把仙尊想的小气了。

  林寒有些不高兴,可还是认真跟程子旭说:“仙尊公正严明,待人和善温柔,是个很好的人,他不会随便迁怒别人的,你、你别那么想他。”

  玉琼居内,钟离妄看着林寒认真维护他的样子,嘴角微不可察的翘起。

  他幼时父母双亡,被外祖家接去照顾,却在十六岁时与外祖一家决裂,之后随着修为增长,外祖家几番示好他都不予理会,为了逼他妥协,外祖家上演了一出好戏,自此他便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些词扯上了关系,因着他的修为高,大家虽然不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可钟离妄知道,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一个寡恩薄义的小人。

  钟离妄从不在意那些谩骂,可当有人这么维护他的时候,他却莫名的有些……开心?钟离妄说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但他并不讨厌。

  程子旭目瞪口呆的看着林寒,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觉得林寒对钟离妄的评价肯定是在开玩笑,可看着林寒认真的面孔,哪里有半分玩笑的样子?

  “我明白了,多谢。”程子旭不是那种会在人背后编排别人的人,既然林寒这么说了,那程子阳应该不会有事,他朝林寒拱了下手,带着人离开了。

  林寒见程子旭他们走了,这才去玉琼居。

  钟离妄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林寒带着自己的小包袱走到钟离妄跟前,怯怯看着钟离妄:“仙尊,我收拾好了。”

  钟离妄不语,静静看着林寒。

  林寒感觉自己皮肉又紧了,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钟离妄皱眉:“你很怕我?”

  林寒不是说他是个好人吗?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在他眼中好像并不算是个好人。

  林寒忙摇头。

  钟离妄更加不解,既然不怕,为何要躲呢?

  林寒心里确实觉得仙尊是个好人,可仙尊

  气势凌人,他丝毫不敢在仙尊面前有半点造次,生怕冲撞仙尊。

  钟离妄没再追问:“你随便找个空房间住下,明日卯时初来见我。”

  玉琼居很大,林寒没敢到处乱转,就在正厅附近找了间屋子,第二天一早就醒来,看天色还未到卯时初,便自己在屋里打坐,没一会儿听到脚步声路过,是仙尊,林寒立刻收势跟了出去。

  钟离妄听到身后动静,回身看去,就见林寒小跑着过来,待到了近前才停下步子,低低叫了一声:“仙尊。”

  “嗯。”钟离妄应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林寒亦步亦趋的跟在钟离妄身后,到了外面的梨树林里才停下。

  “你如今空有修为,一不会使用术法,二不会近身搏斗,这两样,我都需教你。”钟离妄不疾不徐的说着,“术法我会给你一些功法的卷轴,你自行领悟,你前一日领悟到哪里,第二日就给我演示哪里,不足之处我会同你说,至于近身搏斗……”

  钟离妄沉默半晌:“你实在太过瘦弱,需得先锻体,才好授你功法。”

  林寒低头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再看看钟离妄,他好像确实过于瘦弱了。

  “日后你晨起锻体,午后学习术法。”

  钟离妄说罢,指了下一旁的梨树:“来,站这里,先练下盘功夫。”

  林寒依言站在梨树下,照着钟离妄的指点开始扎马步,起先还挺轻松的,没一会儿就感到两条腿在发抖。

  钟离妄自然看到了,他没说话,只安静坐在梨树下品茶,等着看林寒什么时候受不住。

  却不想林寒看着身形瘦弱,自有一股韧劲儿,小脸憋到通红,双腿抖个不停,硬是没有喊一个“停”。

  “好了,今日便到这里吧。”钟离妄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林寒强撑着钟离妄回屋,这才坐倒在地上,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都不知道刚刚怎么撑下来的。

  钟离妄站在窗前,透过窗缝看着林寒苦着脸在那里揉腿,没有人在林寒周围,林寒放松不少,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噘嘴一会儿又呲牙,嘴里还念念叨叨说着话。

  “好酸啊。”

  “好累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仙尊一样。”

  “哎,我实在是太瘦弱了。”

  “我得坚持,不能抱怨,一定不能辜负仙尊。”

  ……

  玉琼居一直以来都是钟离妄一个人,向来缺少人气儿,林寒虽然才刚来,可他的鲜活让这里也有了几分人气儿,只是听着林寒的话,钟离妄原本翘着的嘴角落了下来,接着把开着的那条窗缝关起,不再去看林寒。

  第二日林寒腿又疼又沉,却还是早早起来练功,他知道他的机会得来不易,他需得万分珍惜。

  之后的日子,在钟离妄的指点下,林寒肉眼可见的进步,任谁也看不出他不过只学了区区数月。

  林寒天资很好,学东西快,又能坚持,即便是钟离妄也不得不承认林寒的天赋更在他之上,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体质,恐怕也会是修真界天才一般的存在,可惜……

  “仙尊,你有心事?”林寒听到钟离妄微不可察的叹气,有些惊异,在他眼中,钟离妄出尘若仙,尘世纷扰定是半点不会影响他的。

  钟离妄道:“专心练功。”

  “哦。”林寒收回心绪,专心练功,仙尊对他这么好,他需得好好回报仙尊才是。

  “仙尊。”

  没隔一会儿,林寒又忍不住唤了钟离妄一声,只是半晌没有等到回应,但他知道仙尊定然是听得到的,经过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也摸出些仙尊的性子,仙尊虽然不爱说话,看起来冷冰冰的,可仙尊从来没有苛责过他,渐渐的,林寒胆子也大了起来。

  钟离妄不理他没关系,他自己说就好:“仙尊,您教我这么多,却没有师父的名分,不若我拜您做师父吧?日后我定会好好孝顺您,为您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最近林寒学了很多东西,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钟离妄听林寒这么说,有些发笑,多少人想要拜入他门下都没有机会,怎么听林寒说着不收他为徒,自己反倒是吃亏了呢?

  “所以,你是要给我一个名分?”钟离妄道。

  林寒点头:“我们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这对您不公。”

  钟离妄看着林寒认真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林寒说的话实在是惹人发笑。

  林寒呆呆看着钟离妄,不明白钟离妄在笑什么,可看着钟离妄笑,他也跟着笑。

  “你知我在笑什么?”钟离妄止住笑,看着林寒在那傻笑,忍不住问。

  林寒摇头,他不知道。

  “那你为何要笑?”

  林寒道:“我起先以为仙尊不会笑的,可后来发现仙尊只是不爱笑,我喜欢看仙尊高兴,仙尊高兴我就高兴。”

  林寒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微微偏着脑袋,诚挚又认真,明明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如千钧重,狠狠砸在了钟离妄的心口。

  “练功吧。”钟离妄摩挲着茶杯,敛起情绪,淡淡说着。

  林寒见钟离妄情绪好像不好,吐了下舌头,乖乖闭嘴了。

  这日,钟离妄正在指点林寒用剑,忽地感到青梧峰结界波动。

  感觉到钟离妄动作的停滞,林寒也跟着往山下看去,只是外面云雾缭绕,林寒什么也看不到。

  “仙尊,你在看什么?”林寒小声问。

  钟离妄直起身,轻拍林寒后背:“烹茶去吧,来客人了。”

  “哦。”

  最近林寒学会了煮茶,钟离妄现在喝的茶都是他煮的。

  煮好茶,林寒端着茶具迈着小方步去往正厅,神态格外认真庄重,这还是他来到青梧峰第一次接待客人呢。

  “仙尊。”走到正厅门口,林寒停住步子。

  “进来吧。”

  得到钟离妄的允准,林寒这才捧着茶具进去。

  来的客人须发全白,面皮却格外紧致,颇有道骨仙风的味道,此时来人正看着他,目光带了几分探究,让他浑身不自在。

  林寒僵硬地把茶具摆好,给钟离妄还有来人斟好茶,刚要退开,来人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师叔!”钟离妄脸色微变,起身就要阻拦,来人已经松了手。

  “小兄弟年纪不大吧?”来人问。

  林寒往后退了几步,揉着手腕看向钟离妄,等他示下。

  来人不管,接着问:“我见小兄弟资质上好,不若拜入我门下吧?”

  “师叔。”钟离妄语气沉下。

  来人置若罔闻,继续说:“我是这玄苍宗的掌门闻广,又称长襟道君,拜入我门下,你绝对不亏。”说着,朝林寒眨了眨眼,还有几分调皮。

  刚刚的惊吓散去,林寒被逗得抿了抿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林寒。”钟离妄见跟闻广说不通,转而说林寒,“你先下去吧。”

  “哦。”林寒乖乖退下。

  他刚一出去,闻广立刻严肃起来:“你给他喂了药。”闻广十分笃定,尽管钟离妄做的小心,可刚刚闻广摸了林寒脉门,外强中干,很明显那一身修为一半是用药喂起来的。

  “师叔不必管,我心中自有计较。”钟离妄不想在这个话题纠缠,“师叔今日来所为何事?”闻广鲜少来青梧峰打扰,既然来了,那必然是有事的。

  闻广不语,沉沉看着钟离妄,最后长叹了口气:“罢了,你向来有主意,自己心里有计较便好,只是,切莫入了歧途,让自己悔恨呐。”

  钟离妄垂眼把玩着茶盏,明显不想听,闻广无奈,从袖中拿出一个烫金的帖子:“这是程家送来的请帖,过几日便是程老爷子五百岁大寿了,他们特来邀你还有你那未来的道侣同去。”

  钟离妄接过帖子看了眼,想到林骄阳,不耐的蹙了下眉,随手把请帖放到一旁:“师兄还有其他事吗?”

  “你去吗?”闻广问。

  “去。”钟离妄不喜交际,厌恶人情往来的客套,可程老爷子不同,程老爷子于他有恩,再加上老爷子迟迟不能突破金丹期,寿元眼看无几,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看的。

  “行吧,那我便回去了,你……”闻广还欲再说两句钟离妄给林寒用药之事,钟离妄已经下了逐客令:“我就不送师叔离开了。”

  闻广揉揉鼻子,也罢,反正他也管不了钟离妄。

  出去的时

  候,闻广见林寒正在梨树下练剑,小少年神情严肃,一招一式都透着认真,再看他剑法,虽略有生疏,可隐隐能看到剑上有灵气流转,显然已经学会以灵气注入剑身,让剑招的威力放大,这能耐是多少元婴期的修士都做不到的,可他一个小小的金丹期修士就做到了,可见其天赋之高。

  闻广又起了爱才之心,不顾钟离妄那能杀死人的目光,踱步到林寒跟前。

  林寒练剑正认真,突然走来一个人,剑招收势不稳,险些刺向来人。

  “哎呀!”林寒惊呼一声,接着手腕一软,剑已经到了闻广手里。

  林寒呆呆看着自己空了的手,他甚至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剑就没了。

  闻广掂了掂手里的剑,啧了一声:“阿妄如此小气,竟只舍得给你一把破剑,我觉得你配得上更好的剑,不若你拜我为师吧,我武库里的剑随你挑。”

  “师叔!”钟离妄的声音冷的几乎能掉冰碴子了。

  闻广摆摆手,笑道:“开个玩笑,不要那么认真,你看,把这孩子都吓坏了。”

  钟离妄看向林寒,林寒忙摇头,再看闻广,已经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