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魏京岚牵着手上车的迟昕格外听话乖顺, 哪里有背着所有人独自出走的任性模样?
只是她不愿意戴口罩,魏京岚几次帮她戴好,都被她厌烦地扯下。
魏京岚见她抗拒, 好声好气地劝:“医院人很多,容易把你认出来, 我们就戴一小会儿好吗?”
迟昕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仍固执地同她较着劲。
“阿昕?”魏京岚疑惑地喊她。
迟昕头都没抬,只一味推拒着魏京岚。
魏京岚心头的不安扩大, 妥协地收起口罩:“好好好,那我们不戴了。”
迟昕随着她的动作安静下来, 终于抬头, 却不是看魏京岚, 而是……将头转向窗外。
“阿昕?”魏京岚又试探地唤了她一声,可迟昕还是无动于衷。
莫说魏京岚,连前排的乐知微都察觉出迟昕的异常,对魏京岚举起手机:【昕姐不大对劲的样子。】
魏京岚眉心的沟壑愈深,伸手去碰迟昕的面颊:“阿昕,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迟昕的目光很空, 即便因魏京岚的动作不得不注视着魏京岚,焦距却仍对不上, 好像将魏京岚视为无物。
往日灵动的狐狸眸中,映着魏京岚随时可以被黑暗晕染的模糊的影,连一丝光亮也无。
魏京岚张了张口, 却被空气呛得咳嗽起来,胸口一抽一抽地疼。
她捂住口, 将头侧向一旁,待缓过来再回头, 迟昕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模样,一动未动。
明明近在咫尺,魏京岚却觉得迟昕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迟昕好像切断了和这个世界的所有联系,没有什么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魏京岚觉得自己更加闷痛,用手按按胸口却激起更剧烈的一阵咳,氧气逐渐稀薄,下一秒难以抑制的恶心感迫得魏京岚直接喷了一口。
乐知微吓得让司机停车,越过座椅到魏京岚身边帮着魏京岚顺气。
魏京岚眼前一阵阵发黑,车里血腥味弥漫开。魏京岚一手撑在座椅上,另一只手捂住口鼻,血红自指缝流出滴落,染在车垫上。
小姑娘急得不行,又拍拍司机示意快回医院。
可吐口血出来的魏京岚反而觉得胸口没那么难受了,她按下车窗,让空气透进来些,好吹散难闻的血腥味。
车窗按键上也留下了她的血迹。
乐知微抽出纸巾帮她擦手。
“我……”魏京岚接过,微微挺起背脊,好让空气能够顺利进入胸腔,“没……事。”
她声音几不可闻,起不到任何安抚的作用,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慌忙间,按在后排扶台上的那只手却被邻座的人轻轻勾起。
魏京岚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悄悄缩起小拇指。
迟昕分明被乐知微挡着,看不到她这边的情况。
可那微凉的,和魏京岚交缠的手指,却在昭示着其主人的关心。
魏京岚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将迟昕这小小的情绪吓到,停了好久,才尝试去包住迟昕的手。
迟昕没躲。
那颗悬在半空没着没落的心终于有所依托,魏京岚长长地舒了口气。
乐知微以为她还在难受,拍着她背脊的动作未停。
魏京岚制止她:“我没事的,乐乐。”
——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得到消息的众人早早便等在那里。
尚且处在自责中的小助理就差扑过来,泣不成声:“昕……昕姐,您去……去哪里了啊……”
迟昕似乎被她吓了一跳,竟收起被魏京岚引导着想要迈下车的腿。
魏京岚立刻察觉她的情绪,凑近道:“不怕。”
迟昕似乎找到靠山,直愣愣地朝她怀里躲,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昕姐这是……不认识我了吗?”郝然脸上挂着泪,懵懵地问。
罗钰离得近,也意识到问题,忙拉起郝然挪到一边,试探着喊:“昕昕?”
迟昕没有反应,只专注地去勾魏京岚的手指。
自从在车上适应了牵手后,迟昕便习惯了这样的方式,魏京岚自是顺着她,顺势摊开掌心等着她将手放上来。
“跟我走好不好,阿昕?”魏京岚尽量轻柔着语气。
从车祸现场回来的一路,魏京岚发现迟昕不能接受太剧烈的动作。
被野狼追过的,死里逃生的小兔子,怯怯地窝在洞口,受不得一点惊吓。
迟昕的眼睛盯着她的唇形半晌,只是眨了眨。
魏京岚忍住皱眉的冲动,口型更加夸张,声音却压得很轻很低,一字一顿的:“跟、我、走、好、吗?”
迟昕这回似乎听懂了,她犹豫一会儿,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她们在医院门口逗留太久,已有一些人注意到这边,伸长了脖子朝车子的方向张望。
罗钰提醒:“昕昕,你口罩呢?”
迟昕受伤的消息还没在网络上扩散,这会儿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引来媒体的追逐。
然而,魏京岚此刻却不想再勉强迟昕,她对已经下车的乐知微道:“喊保镖开路。”
乐知微迅速按照魏京岚的吩咐照办。
“魏总……”
罗经纪还是有些担忧,却被魏京岚制止。
“钰姐,然然,麻烦帮她挡着些。”
她恢复了从前的称呼,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郝然即刻照办,挺正身子挡在迟昕一侧。
罗钰还在犹豫,魏京岚又开口:“如果有人传到网上,我来负责。”
崔家和魏家的大小姐重信守誉,言出必行。有魏京岚的保证,罗钰便不再迟疑,也以身躯挡在另一侧。
这会儿魏京岚却没急着拉迟昕朝电梯走,而是在迟昕的面前蹲下身。
她拍拍自己的脊背:“上来。”
她的动作很明显,耐心极好,有郝然和罗钰遮挡,也杜绝了被周围人观望的可能。
这类的动作在从前做助理时并不陌生,迟昕对着魏京岚的身形盯了一会儿,循着自己的心意靠了上去。
背后的人连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魏京岚眼底发酸,却没催她,等迟昕完全倚靠上来,才慢慢背起她。
迟昕比上次在穹城更瘦了,即便现在魏京岚也没什么力气,都能将她背起来。
背后的人将自己的头埋进魏京岚的颈间,呼吸的温热拂过,却让魏京岚有种心头的巨石落地的实在感。
魏京岚手上发力控制着自己的平衡,脚步也一步一步迈得稳妥。
背后的负担虽然在消耗她仅剩的体力,却让她无比确定,迟昕被她找回来了。
不是错觉,不是幻象,车祸时没能跨过的距离,如今彻彻底底消失,上天垂怜,迟昕还在她身旁。
等回到病房,魏京岚才将迟昕放下。
迟希和尹轻辞因着离医院较远,得到消息后正在往回赶,倒是周楚郢先一步等在病房,对着迟昕的状态有些担忧。
她没有立即下结论,而是站在一旁细细观察迟昕的一举一动。
迟昕这会儿完全不能听从别人的安排,就跟在魏京岚身边,紧紧地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罗钰没有办法,只得喊来医生在病房里替迟昕进行初步的检查。
比起她身上看得见的伤口,魏京岚却更加担心其她的隐蔽的问题。
“医生,她的听力似乎不大好,得麻烦您检查一下。”
医生点头,按照魏京岚的要求进行了初步的排查,有魏京岚在身旁,迟昕没有躲,但也没有分给周围人任何反应,她像个失了魂的人,这会儿一点基本的反馈都没有。
无论是医生、罗钰、还是郝然唤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目前看没有什么外部的损伤,但是得做进一步的检查才能确认。”医生给出诊断。
想要进一步的检查,得需要迟昕配合,魏京岚想了想,还是准备等迟昕的母亲们回来再一起帮迟昕去做检查。
周楚郢观察有一阵子,此时开口:“她可能是心理创伤导致的非器质性耳聋。”
医生愣了片刻,接话:“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待医生离开,周楚郢才靠近一些,在迟昕的可视范围打招呼:“迟昕?”
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
“她好像……不止是假性听觉障碍的问题啊。”周楚郢又尝试几回,推翻自己先前的判断。
魏京岚随着周楚郢的动作也向迟昕望过来,却见迟昕抬眸与她对上视线,而后,慢慢地朝她抿了个笑。
“哪、里、不、舒、服、吗?”魏京岚逐渐习惯这样的说话模式,对着迟昕慢慢问询。
迟昕摇摇头,过了许久,也试探着开口:“你……能看见我?”
她没有发出声音,但魏京岚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几乎是模仿着她的口型在念:“你能……看见我?”
迟昕点头。
魏京岚理解了一会儿,才对周楚郢道:“这是什么意思?”
周楚郢面上却更加严肃了,她又在迟昕身边用魏京岚的方式引导迟昕与她交流,均已失败告终。
迟昕只理会魏京岚一个人。
郝然与迟昕来京城几次,对周楚郢也不再陌生:“周医生,昕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周楚郢正在尝试着以夸张的动作来吸引迟昕的目光,然而迟昕只是望了她一眼就朝魏京岚身侧挪,好像有些惧怕她。
“坏了。”周楚郢挪远了一点,直起身道:“我有个不大好的猜想……”
“专业性的判断还是乌鸦嘴?”连着几次被周楚郢言中,魏京岚都怕了她了:“专业性的想好再说,乌鸦嘴就不用提了。”
“当然是专业的。”周楚郢撇撇嘴:“但是我现在不好做绝对的判断,得等迟昕的状态稍微好一点,做心理咨询验证一下。”
“什么猜想?”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昕姐这是心理出问题了吗?”郝然顺势提问。
周楚郢斟酌片刻,道:“你们听过科塔尔综合征吗?”
不止魏京岚,罗钰、郝然还有一旁的乐知微俱都摇头。
“我想想怎么跟你们解释。”周楚郢摩挲着下巴,娓娓道来:“这个病呢,多发于创伤后,患者经历过濒死状态,对世界产生了虚无和否定的想象。”
郝然挠挠头:“什么意思啊?”
“就是……”周楚郢比划:“她觉得周围人事物乃至整个世界都是不存在的。”
“这并不符合阿昕的症状。”魏京岚绷着脸回应,却在下一秒看向迟昕后又缓了面色:“她能感受到我。”
“的确,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像正常人理解和感知这个世界。”周楚郢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想:“她只是接受你。”
魏京岚向周楚郢投去疑惑的目光。
“简而言之,就是她以为她死了,但是能和你产生交流。或者就是单纯的,做鬼也想陪着你。”周楚郢停顿片刻,补充:“俗称,人鬼情未了。”
魏京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