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京城之前, 迟昕又回了趟迟家。
迟希对她近来有事没事就往家跑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对于自家闺女时隔这么多年还是更黏尹轻辞这件事,觉得有些吃味。
“你妈咪在书房。”
迟昕却点点头, 走到迟希身旁坐下。
迟希举着精致的柴窑茶杯不明所以:“想喝茶?”
迟昕斟酌半晌,才鼓起勇气:“妈妈, 我有话对您说。”
她的工作被放下一段时间,对她而言并非尽是坏处。
一来,可以配合节目组给出合理的退出理由, 不至于被网友捋出时间线戳穿谎言;二来,她有时间去处理她的过失, 改正她的过错她;三来……她得赴一个人的约。
她们做歌手的, 即便不常常出现在镜头前, 每年被各个音乐平台支付的版权费也是笔可观的收入。她的工作室还不至于因为她一时的懈怠而运作不下去。
但迟家的问题却避无可避,万一……她得提前给母亲打个预防针。
谁知一向最是看重家族企业的迟希却摆摆手:“你大胆去做你想要做的,妈妈这边还不至于成为你的负担。”
对于迟希毫无保留的支持,迟昕有预料却仍觉得羞愧:“妈,对不起。”
虽说迟希从未责怪过她一句,但公司被崔家施压面临重重危机, 她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迟希诧异地望向她,似乎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抱歉二字, 良久,露出尴尬的神色,侧过脸缓缓道来。
“你很小的时候, 曾陪我去参加过一次崔家的晚宴。那次是我对公司的发展方向出现了决策性的错误,让迟家遇到很大的困难。带你去的目的, 就是想借着联姻获得崔家的援助脱困。”
“后来,我和阿辞分开, 我想证明没了她我照样可以过得很好,又急功近利,借着崔家的势犯下许多违背道德和商业潜在规则的错误。”
“就凭这两点,我都要付出代价,或早或晚罢了。崔家对迟家的针对,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昕昕,崔家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并不仅仅是商场上的机遇和手腕,还有几代人付出的心血。她们现在更看重和国际上其她实力相当的家族去竞争,对内反而不会太计较利益得失,相反,还会帮扶其她企业。崔家,比任何人都看中行业内的良性发展。”
“我那些目光短浅的决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其她同类企业有样学样推波助澜,最后败坏的是整个行业的风气。”
“崔家这一次的出手,看似是在打压迟家,实际也是借着这场风波整顿行业问题,修正潜在规则,维持良性运转。”
迟希话里话外,都似早有预料,仿佛将迟家的兴衰看得很开。
迟昕却因此而感到更加困惑:“那妈妈为什么还会……放任公司陷入困境不管呢?”
迟希:“你是指我明明都知道,却在前段时间遭遇其她股东施压,甚至连风险预案都没做?”
迟昕懵懵地点头。
这么多年头一次和自家闺女推心置腹,迟希并不适应这样的氛围,她呷了口茶,才含蓄道:“你怎么知道,被施压不是我蓄意而为呢?”
迟昕瞪大眼眸,张了张口却无言,眼底满是错愕的神色。
“你又怎么知道,阿辞不是我风险预案中的一环呢?”迟希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道:“昕昕,我在赌,赌她不会袖手旁观,赌她也想回头。”
母亲的心思太复杂,迟昕绕了半天才理解一些,声音都有些发紧:“妈咪……知道您的想法吗?”
迟希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轻轻地笑了一下:“我们都需要一个相对不折损颜面的台阶,经过这一场风波,我们也都知道彼此需要什么就够了,剩下的……顺其自然吧。”
母亲的言语有些深,迟昕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只顺着迟希的话“嗯”了一声。
“所以家中的变故,错不在你。”迟希拉回正题:“真……真要道歉,也是妈妈对你感到抱歉。”
利用孩子的婚姻去争取利益,又没有能及时与孩子沟通,害得她与她喜欢的人产生隔阂,想通这些关节并不难,但这一句抱歉,迟希却憋了很久。
迟昕猛地抬头望向母亲,二人的视线对上后,又迅速错开。
“没……没有。”迟昕揉揉自己的额角以遮住自己脸上的慌乱,磕磕绊绊地回。
“喝茶。”迟希面部爬上可疑的红晕,赶紧转移话题。
迟昕虽然觉得窘迫,却难得在母亲面前这样放开,过了一会儿,主动道:“妈妈。”
“嗯?”
“您刚才说顺其自然,但如果……妈咪更主动些,她要做到什么地步,您才会回心转意呢?”
“你这是替阿辞做探子来了?”迟希觉得好笑。
“不是。”迟昕却否认:“妈咪做错的应该让她自己去改,我只是……想借鉴一下。”
迟希一点即透:“你是想找找追回小魏的方法?”
“对。”迟昕大方承认:“我不想就这么放开她。”
“没有具体的方法。”迟希直截了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有赌上你自己的勇气,不要期待付出的对方都有回馈,不要认为妥协的对方都能在乎。愿赌,就要服输,昕昕,莫问前程。”
“……”
有了家人的支撑,迟昕踏实许多,她简单收拾些行李,便毅然决然地去了京城。
罗钰还是不放心,临行前问:“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吗?真不让然然跟着你?”
“钰姐,我去京城都是办私事,没必要让然然跟着。”
“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别再一个人擅自做决定。”罗钰叮嘱她。
“好。”
“还有,我想了一下,上节目曝光的行程可以减少,但年底演唱会的筹备,你不能推脱。”
迟昕又应了一声,显得格外乖巧。
罗钰见她这般顺从,反而有些担忧:“你不会又要背着我闹什么乱子吧?”
迟昕被自家过分操心的经纪人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惊异于罗钰的敏锐,三言两语将她糊弄过去。
她的确是有瞒着罗钰去做的事,却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吴曦的那首新歌版权在她经纪公司手里,退出节目组时,迟昕也和吴曦进行详细的沟通,以除了支付版权费以外,会赠给吴曦三首原创词曲的代价,来拜托吴曦重新录制并换了歌。
“迟老师,恕我直言,你为什么忽然想要要回这首歌的版权?”吴曦好奇道。
迟昕沉默片刻,略去阮忻意坑她的种种,只道:“因为这首歌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如果不尽快拿回来,会成为我一生的魇昧。”
吴曦没再追问,只给了迟昕她经纪公司在京城那边的地址,届时需要迟昕去京城,来同她的经纪人进行具体的合同签署。
这件事之所以瞒着罗钰,不仅仅是迟昕让步的代价太大,还有不想把这首歌的版权签在工作室的缘故。
迟昕只想要以她私人的名义,重新拥有这首属于她和魏京岚的歌。
或许是她给的利益足够诱惑,吴曦的经纪公司没有任何异议便将版权转让给她,未再提什么额外的无礼要求。
重新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昕不仅没觉得委屈,反而有一种走了弯路还能绕回来的庆幸感。
如果她和魏京岚的感情……也有能一条绕回善终的路,那无论多远多艰难,她都是愿意去闯的。
了却一桩心事,迟昕稍稍放松下来。
明日才要去赴那个人的约,今天晚上的她几乎无事可做。
思来想去,迟昕还是查了“Whape”在京城的门店地址。
在一家品牌的门店见到主理人的概率太低,但迟昕想碰碰运气。哪怕见不到,去看看属于魏京岚的世界也是好的。
从前都是魏京岚来迁就她,主动走向她。
现在,她来做那个主动的人。
京城的初夏沁爽宜人,没有太多潮腻之感,可有一个姑娘却在低调奢华的顶奢门店前徘徊而不入,因此身上冒出了许多的汗。
或许是她心虚,当有人突然拍她一下时,迟昕的身体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弹了起来。
“哎……”
“迟小姐……”周楚郢也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迟昕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半晌没能发出声响。
“找岚岚?她今天不在这里。”
迟昕摇摇头,又出声:“谢谢。”
周楚郢似乎想起什么,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找乐乐的话,就跟我来。”
迟昕闻言抬头,与周楚郢面面相觑。
“很意外?乐乐本来就要和你聊岚岚的病,事先征得我这位主治医生的同意不是很正常?”周楚郢勾了下唇角:“或者说,本来就是我托乐乐将你喊来的。”
迟昕见她坦然,也不再遮掩:“是,我是为岚岚的病而来。”
在室外聊这些总归不大合适,周楚郢考虑片刻,道:“迟小姐愿不愿意随我去趟我的诊疗室?”
迟昕毫不犹豫地应了声。
没想到,周楚郢的诊疗室就在附近,诊疗室分为两层,整体的面积并不小,设计简洁清楚,室内无论是装潢还是区域的分配都给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舒适感。
这块地寸土寸金,是很多国际大牌的聚集地,而周楚郢却在这里费心费力开一家并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心理诊疗室,为了谁,不言而喻。
“迟小姐对通感症了解多少?”周楚郢看她对这里很是新奇,没有催她,只状似随意地问。
迟昕回过神来,认真思索一会儿,才回答:“谈不上了解,只能说有体会。”
“哦?”
“因为我自己就有通感症。”
这下轮到周楚郢讶异。
“我的通感症与声音有关。”迟昕直言不讳。
她有通感症的事,连经纪人罗钰和助理郝然都不知道。在别人面前,迟昕是十几分钟能能编曲写词的天才创作人。可只有迟昕自己清楚,她所谓的天赋同时也是她自卑的根源。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精神病人罢了。
很小的时候,迟昕因为不懂这是一种疾病,也不了解乐理知识,她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没有刻意遮掩自己。
用声音来形容这个世界里存在的人事物,听起来奇奇怪怪的话会被同龄人取笑很久。
小孩子哪会形容,只直接地朝她喊“迟有病”,“迟傻子”,被家长训斥后变本加厉。
从那之后,她便不敢再将自己的心声表达给别人听,做个普通人眼里的正常人,成为她许多年的愿望。
所以高中时期,她才会对不卑不亢也不违心融入的魏京岚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