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钰和郝然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自觉退出会议室, 屋子里只剩下魏京岚和迟昕两个人。
魏京岚脑子里还不断回响着迟昕方才的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原来迟昕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未曾喜欢她。
原来迟昕说的暂时离不开她, 是指离不开她的身体。
多可笑啊。
她心心念念的最亲近的人,到最后把她的感情当作汲取灵感的方式。
而所谓求婚……也只是安抚她的手段。
所以, 她的感情在迟昕看来,竟然不名一文。
可以转送出去的香水,可以给别人准备的情侣手表, 可以送给别人让别人拿来羞辱她的戒指。
迟昕的行为始终如一,只有她看不透。
多傻啊。
亏她这两个月, 还在心里给迟昕找了无数的借口。
亏她还顾虑着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眼巴巴地为迟昕从京城赶回来。
亏她……还痴痴地期盼长久。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她看着和善好欺?
事已至此, 魏京岚没办法再说服自己,她必须向迟昕讨要一个答案。
“在礼城一中那两个月,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与灵感有关吗?”
迟昕知道她现在根本瞒不过魏京岚,索性摊牌。
“开始只是好奇,好奇你为什么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同龄人交流甚至被孤立也能很自在。熟悉之后发现, 你身上会冒出一些,有趣的音符。”
魏京岚:“招我当生活助理也是这个理由?”
“那段时间我灵感枯竭, 一首曲子都创作不出来,人也……有点混乱。”
“所以答应我的表白,和我上床, 向我求婚,都是为了创作是吗?”
喜欢的人字字句句都表达出利用二字, 可魏京岚偏偏要刨根究底,不撞南墙不回头。
被魏京岚这样直白地问, 迟昕露出不适的神色,却没办法反驳。
“岚岚,我也有通感症。只是,你的表现在形状,而我的……在于声音。”
迟昕这是第一次向魏京岚坦露自己的真实情况。
“和不同的人接触都会给我声音上的灵感,只是有些好听有些难听而已。”
“开始,你身上只是一些有趣的音符,相处久了会产生一段和弦,甚至是整段副歌。”
“就像形状能给你设计灵感一样,音乐也是我人生中难以放下的部分。”
说到这里,迟昕终于肯抬头,对着魏京岚的凤眸。
魏京岚毫不避讳地与迟昕对视,心下回忆起之前和迟昕坦言自己有通感症,迟昕却没有露出惊讶神色的场景。
原来那时候的迟昕不是理解、体谅、偏向她,而是单纯地了解通感症罢了。
“岚岚,我的确是有未婚妻的,但那是家里定下的婚约,且对方势力不容小觑。一旦毁约,母亲可能需要和我一起承担后果,这不是我想看到的。”迟昕并不知道她所思所想,只得继续说服她。
魏京岚面上没什么血色,凤眸中星沉霜冷,幽暗非常,叫人琢磨不透。
“无关对方势力如何,甚至无关我,如果你单纯对这桩婚事不满,为什么不提早说出来呢?”魏京岚顿了顿,又补充:“你怎么就断定,对方一定会为难你家?”
在魏京岚有记忆以来,从未听过迟家对婚约存在任何意见。无论是高中,还是重逢后,迟家都未透露过任何不愿意的态度。
况且她记得清清楚楚,在她小时候,也是迟家先主动提及婚约,她的妈咪是看她亲近迟家的小姑娘,才应承下来,算是将长辈之间的一些口头承诺落实。
但是,无论是她还是迟家如果有任何的不愿,以她母亲们的为人,是绝对不会强求的。
她的母亲们将感情看得比所谓婚约更重要。
甚至她才刚刚冒出退婚的念头,她的母亲们都不问缘由,无条件支持她。
她的家的确有些社会地位,但却不是恃强凌弱的风格。
“你说得轻巧,是因为你不曾站在我的角度去经历,魏京岚,我冒不起这个险。”迟昕耐着性子道。
魏京岚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极轻极凉的笑:“就因为你冒不起这个险,所以你一面安抚我,一面还要敷衍欺骗对方,是吗?”
她这话没有再掩盖自己的攻击性,迟昕脸色一沉,忍不住和她针锋相对。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掺和!”
魏京岚深深地望着迟昕,好似要将她的心虚看穿,少顷,才点点头附和她:“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掺和。”
戴在手上的戒指,最终被魏京岚缓缓摘下:“还给你,迟昕,我们……”
她话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深深地觉得连分手这两个字都在抬举她这段一厢情愿的投入,斟酌半晌,才继续:“我们没有再耗费彼此时间的必要。”
迟昕见自己这样直白解释,魏京岚却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赶忙拦住她。
“你把我当作你的避风港,我也需要你来维持音乐创作的灵感,没有人比我们更适合不是吗?”
魏京岚诧异地望了她一眼,随即恍然:“原来你说的避风港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似乎在迟昕根本捉不住的地方彻底流逝。迟昕心下更加慌乱,忍不住去拉魏京岚的手腕。
“岚岚,我不会跟对方产生任何身体或者感情上的交集,只是一时的名分而已。我们先维持现状,可以吗?”
魏京岚眼底时雨濛濛,却俱被长睫挡下,氤氲着,随着迟昕那毫不走心的挽回凝落成霜,积压在眼眶之中。
她眸色很深,面上也没什么悲戚的表情,可迟昕却跟着难过,无端的。
耳边的旋律从未有过的动听,透着遗憾和疼痛。
迟昕被那疼痛的音律搅得心神大乱,抓着魏京岚手腕的力度更加紧。
“岚岚……”
魏京岚神色未有任何变化,低头将迟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不需要什么避风港。”她一字一顿地道:“迟昕,我们到此为止。”
“魏京岚!”迟昕根本拦不住她,眼瞧着她将要走出会议室,不禁口不择言道:“你想要什么不能直接说吗?!明明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为什么到你这里就说不通呢?!你到底在执拗什么?”
“我想要什么……”魏京岚沉吟两秒,忽然绽出一个笑。
她笑自己和迟昕在一起这么久都没能看清这个人。
她笑对方和她相处这么久都不清楚她想要什么。
是她自以为是,盲目地相信没有任何情绪形状的迟昕是与众不同的。
是她卑微,主动将真心奉上,妄想等来迟昕的理解和回馈。
到头来,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句——互惠互利。
“我想要什么,你不是一向最清楚吗?”
只是,迟昕一直不肯给罢了。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半个月后,再来找我要答案。”魏京岚留下这句令迟昕云里雾里的话,便先一步离开。
春寒料峭,却打不穿魏京岚此刻被冰冻三尺的心。
由内而外生出的寒意令魏京岚止不住地哆嗦,到最后,不得不扶住自己的双膝停下。
所幸,已经离工作室很远。不至于被人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她并不觉得冷,只是眼前的形状太过纷乱,这并不是来自于街头行人的情绪形状,而是……源于她自己。
尖锐的形状向她席卷而来,魏京岚万分痛苦地闭上眼,从未觉得伴随她二十多年的通感症如此可憎。
如若不是这个病,她就不会觉得迟昕如此不同,更不会自小便将迟昕认作是最亲近的人。
如若不是因为这个病,想来迟昕也不会利用她来获取创作灵感,而她们也无需经历感情的波折。
这病明明不会害她的性命,却让她的灵魂一次次历经生不如死的煎熬。
过了许久,欢快的手机铃声才驱散魏京岚越来越严重的幻视,将魏京岚的理智带回人间。
“岚岚,我顺利毕业回国了!”电话那头的好友声音里皆是喜悦:“我宣布,以后你的通感症正式归我管啦!”
“楚郢。”魏京岚木木地喊了对方一声便没了下文。
她其实想问好友有没有治好通感症的方法,可是这么多年母亲们从不放弃为她找寻名医,若是能治愈,就不会拖到现在。
她除了适应它,接受它,习惯它,没有其她的方法。
手机那头,周楚郢只从魏京岚颤抖的语气里便听出不对劲。
“岚岚,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楚郢,我没事。”
“你只管回答我你现在在哪里。”
好友不容置疑的话语将魏京岚沉于寒潭的一颗心捞了出来,魏京岚没再客套,简单报了礼城的位置便挂断电话。
——
周楚郢乘私人专机赶到时,魏京岚人正在酒吧里耗时间。
魏京岚多年滴酒不沾,即便身处灯红酒绿之地,也不会失了分寸。所以周楚郢万万没料到,会看到魏京岚对别人帮她点的酒来者不拒。
“谁送的酒你就敢喝?!”周楚郢快走两步夺过魏京岚手中的酒杯。
魏京岚此时已是半醉半醒,眯着凤眼慢悠悠指向不远处对她举杯的妩媚女人:“那个情绪形状像……像是要吃人一样的姑娘送的。”
她本就因自己的心态出了问题而爆发幻视,如今在酒精的作用下愈发严重。
周围乱七八糟的形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响,撞得她脑袋疼。
可那又如何?
魏京岚不想再逃避了。
周楚郢去捉她哆哆嗦嗦还要端酒杯的手:“别喝了岚岚!”
“楚郢。”魏京岚幽幽地唤着好友的名字:“就让我这一回吧。”
她口中说着请求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周楚郢拿固执的她没有办法,干脆坐在她旁边陪着她。
魏京岚终于将酒杯扯回自己面前,却没急着喝,只盯着杯中颜色鲜艳的忘忧,淡淡地问:“楚郢,我是不是挺自以为是的?”
周楚郢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她。
“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被一句儿时的戏言,骗了这么久呢?”魏京岚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现在想来,迟昕或许连那句儿时的戏言都不记得,可魏京岚却牢牢地记在心上,试图通过自己的付出来走进迟昕的心。
“不会。”周楚郢此时才开口回应她:“岚岚,不要将别人的错通通揽在自己身上,你只是信错了人。”
魏京岚将杯中的忘忧全部倒进口中,周围很吵,她耳朵嗡嗡地响,眼前又都是异形,所以没有听清周楚郢的话。
人越混乱,过往的种种反而越清晰。
魏京岚不禁想起那次迟昕参加友人的订婚宴,出来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明明是对家族联姻排斥的人,如今却又为了所谓的联姻委屈自己,甚至想要和魏京岚发展地下情,魏京岚想不通。
这样的迟昕又与她那为了所谓婚约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人,拿一辈子去凑合的朋友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有区别的,迟昕心里哪有什么喜欢的人,所以只是取舍,根本谈不上放弃。
而她,是迟昕无需思考直接舍弃的那一个。
信任的高楼一旦坍塌便没有回转的可能,魏京岚甚至臆想,假如,她没有提前与迟昕认识相处,而是按部就班地等家里安排相识,那迟昕是不是也会一边与别人发展地下恋情,一边和她虚与委蛇?
人和人的缘分也真是奇妙,到头来,自己都躲不开被迟昕欺骗的结局……
魏京岚许久没有再开口,身旁的好友也不问,只静静地陪在她身旁,或许是想等她主动倾诉,抑或者,仅仅是在等她自己想通。
可这两年的投入覆水难收,并不是短短几个小时就能想清楚的,想要报复的心思从离开迟昕工作室那一刻到现在就没停止过,魏京岚又给自己灌了杯酒,才在光怪陆离的幻视中缓缓开口。
“楚郢,我想任性一回。”
她分不清自己有多少感情用事的成分,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不甘心,想在两人分道扬镳之前,最后拷问一次迟昕的人性。
如果迟昕真的是一时忌惮魏家和崔家的势力,那她愿意给迟昕两周冷静的时间,等她主动去向母亲们说明情况。
可如果迟昕还是打算屈从于家族的利益,那便是她错看了这个人。
届时……
“任性有什么。”周楚郢都没问她想做什么,只坐近了一些,将魏京岚的头扶到自己的肩膀上:“岚岚,你有任性的资本,也无需委屈自己。”
好友的话语,每一句都重重地敲在魏京岚的心头。
被喜欢的人欺骗和轻视的委屈一下子漫上来,委实令魏京岚有些招架不住。
原来爱而不得,真的会承受剜心之痛。可痛过之后,却不是释怀,而是无法抑制的怨憎。
她恨她自视过高,倚仗着通感症去评断别人,错看没有情绪形状的迟昕,毫不保留地将感情交付。
她恨她心爱的姑娘对她尽是利用,连一点点真心都不肯施舍。
积压在眼眶久久未落的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尾滴落。
酒吧里,魏京岚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改变,只靠在周楚郢的肩头,悄悄地淌着泪。
只哭这一回,她告诫自己,日后,连眼泪,她都不想再为那个人付出了。
身旁,好友也未有动作,耐心极好地等着她慢慢平复情绪。
——
这一切,还在工作室枯坐的迟昕半点不知情。
她像是一尊被冰封的雕像,自魏京岚走后便彻底失去了生机。
罗钰和郝然几次进来都被迟昕轰了出去,只得徘徊在会议室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们两个这是……确定分手了?”罗钰在门口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那她们两个的订婚仪式还办不办?”
郝然也猜不准这二人的心思,对着经纪人摊了摊手。
“要不你给魏总发个消息问问?”罗钰试探着说。
“啊?”郝然有些为难。
“我原来联系她主要是因为工作安排,私下里还是你和魏总更能说得来。”罗钰拍拍郝然的手臂:“然然,你就随意问问,万一魏总那边不回,我再进去招惹随时可能会爆炸的昕昕。”
郝然撇撇嘴,还是不乐意做冤大头。
“我给你发红包!”罗钰拿出杀手锏。
“两个!”
“成交!”
小助理动作很快,但信息却石沉大海。
“岚岚不回。”又过了一会儿,郝然举起自己一直没有被回复的信息给罗钰看。
罗钰捏捏眉心,旋即做了决定:“不管了!”
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再次走了进去。
迟昕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双手置在桌子上发呆。
“昕昕,你和魏……小魏,到底什么情况?”罗钰也不管迟昕愿不愿意,径直坐在迟昕的对面,直接道。
迟昕兀自发着呆,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行,既然你不想说,那你听着也行。”罗钰自说自话:“小魏在几个月前,曾经拜托我和然然保密,说要给你个惊喜。”
迟昕这才抬眸看向经纪人,静静地等着下文。
罗钰见她终于有些反应,赶忙再接再厉:“小魏和你自小有婚约,之前一直在给你准备订婚惊喜,但你们这个节骨眼吵架,那订婚是……”
迟昕在这时忽然按住罗钰的手,打断她道:“钰姐,你再……再说一遍,岚岚和我有什么?”
罗钰叹了口气,坦白道:“她就是你婚约的对象。”
“怎……怎么会……”迟昕面露迷茫:“与我有婚约的明明是崔家的大小姐。”
“小魏亲口说的,她母亲是魏芸商和崔枢,郝然也知道。”罗钰对她解释。
谁知迟昕面上的茫然更甚:“她明明和我有婚约,为什么还执着地找我要未婚妻这么个头衔呢?”
“哎呦我的昕昕,你坐办公室一晚上怎么还没琢磨明白你们两个的矛盾出在哪里?”罗钰对迟昕的迟钝感到无可奈何:“你对小魏字字句句不脱离利益,可小魏喜欢你,她想要的不单单是那个名分,而是你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迟昕听懂了经纪人的意思,可事已至此,她也不知道还能如何挽回魏京岚。
她的确是喜欢魏京岚的,但这种喜欢在她看来还不如两个人在通感症上的相互协助更有意义。
既然魏京岚在乎,且她也没有喜欢过别人,那么她可以尝试着去更多地了解魏京岚,对魏京岚更用心,把魏京岚当作伴侣去对待。
要不是出了崔家要将订婚提上日程这个意外,她原本也是准备和魏京岚好好相处的。
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迟昕一想到自己的未婚妻本就是魏京岚,可下午自己却和魏京岚说要让魏京岚暂时做她见不得光的情人,便觉得荒谬至极。
“钰姐。”她忍不住捏捏眉心质问:“既然你和然然都知道魏京岚的身份,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郝然虽然是迟昕的助理,但经过这几次的事,心早就暗自偏向魏京岚那边,此时一听迟昕要将过错归结到她们的隐瞒上,直接顶撞道:“告诉昕姐又有什么用呢?昕姐与岚岚之间根本不是一个身份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迟昕按捺了一个下午的怒火被郝然在一瞬间点燃:“怎么不能解决?如果我知道魏京岚就是崔家人我今天还会对她说那些话吗?!我们还会吵架吗?”
“你们今天或许不会吵架,但以后还是会遇到别的问题,而且随着小魏对你的感情越深,问题也会越多。”罗钰罕见的没有顺着她说话:“昕昕,你仔细想一想,小魏想要的,你真的给得起吗?”
罗钰的问题令迟昕感到莫名其妙,直至车停在家门口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魏京岚要的,无非是迟昕多重视她一点,就像对待自己的朋友那般,这点迟昕之前只是不上心,并不代表她做不到。
另外一样,便是伴侣的头衔,这本来迟昕还有些顾虑,可现在得知魏京岚是崔家的大小姐,二人本就有婚约在身,那问题便也迎刃而解。
那给不起的还有什么呢?
迟昕想得头都疼了。
源源不断的音律迸发在脑海里,可迟昕却没有任何创作的欲望,她什么都不想做,甚至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好还她这一刻的安宁。
“昕昕!”
嘈杂中,似乎有人在呼唤她。
迟昕抬眸一见,竟是等在门口的阮忻意。
“你怎么才回来?”阮忻意搓搓自己的手臂,露出委屈的表情:“给你打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我又没你家的开门密码,都要在外面冻死了……”
迟昕反应了半天,才明白阮忻意是在和她抱怨等她的事。可不随她意志的大脑却蓦地冒出几个月前的平安夜,魏京岚站在楼外被冻得哆哆嗦嗦,却还给她递雪玫瑰的场景。
心中有个属于自己却万分陌生的声音在明目张胆的笑话她。
你看,迟昕,这就是你给不起也不屑给的东西。
不是这样的……
迟昕猛地甩甩头,强行让神思回归,木木地问:“你来这里是有事情吗?”
这处离机场近的小房子,更像是迟昕私人的生活区,它不需要像景江别墅那样招待宾客,也比市中心的平层更加温馨,所以在平安夜之前,连阮忻意这样相交多年的朋友都未能踏足这里,更遑论知道房门密码这种事。
她不喜欢任何人来打扰她的私生活,即便这个人是阮忻意也不例外。
阮忻意被她冷漠的态度刺得僵了一瞬,旋即恢复,自然而然地道:“没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啦?”
迟昕今晚实在没有心情陪阮忻意逗趣,蹙着眉道:“阿意,我今天有些累,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阮忻意见她神色倦怠,直接下了逐客令,只好将正事挑明:“我上次将耳环落在这里一只,昕昕,你总要让我进去拿一下再走。”
迟昕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开了门:“进来吧。”
阮忻意如愿进到房间,借着寻找耳环的功夫确认这段时间没有魏京岚存在的痕迹,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迟昕没管她,径直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等她出来,阮忻意正捏着耳环坐在客厅等她。
“昕昕,你是不是还忘了件事?”
“什么。”迟昕强打起精神问。
“上次你答应我的两件事,还有一件没有完成呢。”
迟昕这才回忆起,平安夜那天,阮忻意向她提了两个要求。其一是阮忻意看上了她的一款限量版香水,另一个便是阮忻意答应朋友找她约首歌。
为了报答好友在V家时尚盛典的帮助,迟昕都答应下来。
香水当天阮忻意便从她那处市中心的房子里自行取走,还剩下歌没交稿。
“稍等我一下。”
迟昕转身去琴房取来她没有发表过的稿件,一股脑地塞给阮忻意。
“这里面的,你随便挑。”
说完,她便走去衣帽间。
脑海里充斥着魏京岚的影子,耳边还时不时出现令人倍感酸涩的旋律,扰得迟昕根本静不下心,唯有尽快打发掉阮忻意,她才能将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
谁知等迟昕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阮忻意竟自觉告辞。
“昕昕,那这首歌我拿去给朋友了。”她拿着谱子,朝迟昕挥了挥:“先走啦。”
“好。”迟昕走去帮她开门:“回家注意安全,改天再约。”
“昕昕。”行至门口,阮忻意忽然凑近将迟昕抱住:“我之前说的话一直有效,如果你不想被家族的联姻摆布,不妨考虑我的建议。”
迟昕几乎是下意识地从阮忻意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停顿片刻,才道:“不需要考虑。”
原本,她还在纠结怎样应付崔家,可如今得知魏京岚就是她的婚约对象,迟昕几乎没有任何排斥。
“如果能顺利订婚,也挺好的。”她顺着心意道。
阮忻意见她眉目柔和下来,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昕昕,你真的愿意受家族的摆布和一个陌生人……”
“阿意。”迟昕后退一步躲开她的触碰,“很晚了,回去吧。”
阮忻意:“……”
等送走阮忻意,迟昕才渐渐放松下来。
她没有骗阮忻意,在得知魏京岚是崔家大小姐的那一刻,除了惊讶还有一丝连迟昕都搞不清楚缘由的窃喜。
现在想来,如果真的考虑与一个人走入婚姻的殿堂,那么魏京岚会是她唯一的选择。
具体是什么原因,迟昕自己也闹不明白。
或许是依赖,或许是习惯,抑或者,那一场顺势而为的求婚,连迟昕自己都当了真。
嘴硬归嘴硬,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两年与魏京岚的相识相恋,终究给予了她人生中难以言喻的欢喜。
她从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可如今,她想和魏京岚试一试。
只是……阴差阳错,让她二人产生诸多误会,甚至,魏京岚都对她说了到此为止。
她们还有机会吗?
恼人的旋律又开始在迟昕的耳边聒噪,迟昕双手捂住耳朵,在一片烦扰中自言自语:“别吵了行不行!”
她一点都不想将这些令人听了难过的音律谱成歌。
从前明明不会这样的,那时候她为了获得灵感总要主动去接触别人,而且效果不尽如人意,直到遇见魏京岚。
魏京岚,魏京岚,又是魏京岚!
迟昕不明白,现在魏京岚明明不在身边,她的脑子里却还在不断生成旋律。
她使劲甩了甩头,余光却触及到摆在阳台边的桶上,有关魏京岚的记忆再次涌了上来。
那一桶雪玫瑰虽然很快便化为乌有,但却记忆的深处盛放。
还有那被刻意忽视的戒指……
思及此,迟昕慢慢行至阳台处。
树枝还好好地立在桶中,可本该挂在树枝上的戒指却不见了踪影!
迟昕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戒指丢了,她来来回回把阳台的每一处角落都翻了个遍,却没能找到戒指的半点影子。
丢失的戒指与今天魏京岚还给她的戒指增添了迟昕内心深处的不安。
她甚至给阮忻意拨了通电话:“阿意,你刚才找耳环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枚戒指?在阳台附近……”
电话那头的阮忻意停顿片刻后道:“没有,怎么了吗昕昕?”
迟昕掩下失落,说了声“没事”便挂断电话。
耳边的声音再次放大,迟昕在沉重又苦涩的旋律中蹲着身子抱紧自己。
“怎么办?岚岚,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素月流天之中,有人孤零零地融在月光之下,自言自语。
——
第二日一早,迟昕便回到母亲的家中。
彼时,迟希正在看最新的财经消息,见久不归家的迟昕主动回来,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
“妈妈,我有事问您。”迟昕拉开母亲对面的椅子。
“怎么了?”迟希放下手机,定定地望着自己闺女。
“和我有婚约的崔家大小姐叫什么名字?”迟昕琢磨一晚上,还是决定和母亲确认一下,免得闹了乌龙。
迟希碍于和魏芸商约定要给自家孩子惊喜,故而没急着回应:“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迟昕不想和母亲绕圈子,直接道:“是不是叫魏京岚?”
迟希见瞒不住,才松口:“小魏通过她妈妈那边和我联系,让我帮忙保密,好在订婚仪式上给你惊喜。”
“所以,魏京岚真的是我的婚约对象……”迟昕总觉得哪里被她忽略了,可细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垂下眸低低地道。
“不对啊,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直接问小魏呢?”迟希觉得自家闺女有些不对劲,询问道:“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迟昕终于反应过来,灵动的眸子中盛满讶异:“您知道我和魏京岚在一起的事?!”
“是啊。”
“那您为什么还要通过阿意反复对我施压,让我和魏京岚尽早分手?”
迟希简直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她在迟昕质疑的目光下动了一丝火气:“那天叫你回来,的确是因为阿意曾跟我说你在外面胡乱交朋友,我想叫你收收心。但你若是真有自己的意中人,妈妈也不至于做棒打鸳鸯的恶毒家长。”
“后来小魏妈妈来主动和我说明情况,还告诉我为了给你准备订婚惊喜务必要保密,我便没有再干涉你和小魏的事,倒是阿意回来和我聊起过你的感情问题。”
“昕昕,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管你什么了?即便我想管,你又听得进去我说的话吗?”
迟昕在母亲的辩驳中逐渐冷静下来。
她怎么就忘了,阮忻意对魏京岚心存芥蒂,又熟悉她家的情况,借着她与母亲的隔阂添油加醋并非不可能。
或许不是忘了,而是像魏京岚说的,因为阿意是她从小到大的朋友,所以她本能地忽视了这样的可能性,要不是她今天来问母亲,恐怕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迟希见她面色发白,神情低落,稍稍缓和态度,关心道:“你和小魏到底怎么了?”
具体的一两句也说不清楚,迟昕干脆摆摆手敷衍。
电话恰逢此时响起,迟昕划开,那头的郝然试探着问她:“昕姐,您和岚岚……是和好了吗?”
迟昕下意识皱眉,可未等她回应,郝然又补充:“昨晚我给岚岚发了条信息问订婚仪式的问题,岚岚今天回的是照常准备,所以……”
“她说照常?”
“嗯,我截图发给您。”郝然示好地回应。
等挂断电话,迟昕蓦地想起魏京岚昨天说的,半个月后会给她答案。
所以,岚岚这是……在给她机会吗?
错乱的音符在耳边转化成欢快的旋律,迟昕顾不得吵嚷,转身问母亲:“妈妈,崔家那边这两日有再与您联系么?”
“没有。”
“没有就好。”眼看与魏京岚之间还有回转的希望,迟昕微微舒口气,手指却不由自主点开魏京岚的微信。
那上面还是只有她昨晚心乱时,发出去却石沉大海的信息。
【岚岚,是我说错话,我向你道歉,我们再谈谈好不好?】
——
时间并不会随着人心而停滞,转眼已至订婚前夜。
不同于之前的低调行事,这两周崔家将所有订婚的流程都摆在明面上,事事与迟家商量不说,连各大媒体也都惊动。
罗钰看着挂在话题榜首的热搜,对着迟昕面露忧色:“昕昕,你要不和小魏说说,让她帮忙处理一下热搜?我们这边压热度几乎没什么效果,虽说现在没见到太多不和谐的声音,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路人对你的观感。”
迟昕闻言,只沉默地摇摇头。
这些日子以来,订婚的事宜没有停下来,但迟昕却未能与魏京岚取得联系。
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更是连人影都找不到,倘若不是还有这场按部就班准备的订婚仪式,迟昕甚至产生与魏京岚再无交集的错觉。
她心里不踏实,却没有其她的办法,只能等,等这场订婚宴如期到来,等魏京岚再给她一次机会。
又是抱影无眠的一夜……
不愧是京城的权贵之家,仅仅举办订婚仪式,场面都格外盛大。
坐在前后都有保镖车辆护送的劳斯莱斯幻影之中,迟昕盯着沿途盛放的报春花,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与魏京岚失去联系后,一直高高悬起的心直至今日仍未能放下,迟昕甚至隐隐地害怕,害怕所有人都在骗她,害怕这场订婚宴的主角并不是魏京岚。
幸而,最为恐惧的臆想并没有到来,魏京岚确然在礼堂等着她。
“岚岚。”迟昕出声唤她。
魏京岚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回身,她长睫低垂,深邃的凤眸里藏着叠山透雪,面上不见一丝即将订婚的喜悦。
“为什么要来呢?”她轻声问她。
两周的等待,每一天对魏京岚都是煎熬。
与迟昕朝夕相处的小助理魏京岚,早就在那天的会议室中化作尘埃随风逝去。
只剩下如今身为魏家和崔家大小姐的魏京岚,还执拗地等着迟昕的审判。
她不再低调,将这场订婚宴准备得隆重且盛大。
她没有回复迟昕任何消息,却把流程都铺开让迟昕知道得清清楚楚。
连挂热搜都是她一手促成。
她将家族联姻的利欲氛围推向极致,只等着迟昕意识到这场联姻没有回头路而主动拒绝她。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迟昕是为了利益可以委屈情感的人。
凭什么用真心实意付出却换不来的感情,只因家族利益便能轻易得到?
她不能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所以,她作为联姻对象等着她放在心上捧着护着的姑娘回绝她,那她……便也甘心放过她。
可她等了又等,迟昕还是如约来到她面前。
“我不来,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迟昕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糯糯地问。
“你是为了见我?那现在你见到了。”魏京岚眼尾勾出一点冷淡的弧:“你已经知道与你有婚约的,是你从未喜欢过的,甚至如今已经两看相厌的我,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委屈自己同我订婚?”
“我没有不喜欢你……”
迟昕试图辩解,却被魏京岚不耐烦地打断。
“你不必再同我粉饰这些,我有眼睛,我自己会看。”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面前的这个人令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压抑着自己的失望再次确认:“迟昕,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即便你现在离开,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你当真想好了?”
其实无需魏京岚反复确认,迟昕这两周也在翻来覆去地思考。魏京岚想要的,或许她还没有做好准备交付,但她愿意尝试,尝试为一个人付出,尝试与一个人长久。
如果这个人是魏京岚,只要这个人是魏京岚。
“想好了。”迟昕微微抬头望着她。
魏京岚被迟昕眉目中的坚定刺到,最后一丝希冀全线溃败,徒留一点空寂盘亘在心头。
“呵……”她躲开迟昕想要捏住她衣袖的手,眼底唯剩沉冷:“迟昕,你不要后悔。”
说罢,便先一步朝门外走去。
迟昕手上落了空,心也跟着一沉,可眼下来不及细想,只能提起裙摆加快脚步跟上魏京岚。
仪式亭前,两家的亲戚长辈悉数到齐,礼城及其周边城市的名流得知京城崔家和礼城迟家的强强联合也纷纷来凑凑热闹,这其中,自然包括之前被迟昕邀请在景江别墅狂欢的少部分人。
“欸,你瞧,那个人像不像迟大小姐之前那个生活助理?”
“怎么是她?她原来是崔家人?”
“太戏剧化了吧……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甘心给大小姐暖床的。”
“嗐,也许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情趣呢。”
“……”
魏京岚没理会底下人的窃窃私语,接过秘书齐司鸢递给她的礼盒,从容不迫地走到台上,而后,慢慢等迟昕跟上来。
她甚至向穿着拖地长裙不大方便的迟昕伸出手。
迟昕以为魏京岚还在气头上,没想到对方会出手帮她,低声道了谢才在魏京岚身旁站定。
众人见二位主角站在仪式亭前,也逐渐安静下来,耐心地等着这场轰动礼城的订亲仪式。
台上没有司仪,甚至连个主持仪式的助手都没有,身为主角的魏京岚镇定自若,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将礼盒打开,取出她花费无数个日夜精心设计的礼服。
繁复精贵的凤凰绣纹,见证了她这一场有始无终的荒唐爱情。
“岚岚……”迟昕的目光也定在礼服之上,欲言又止。
魏京岚知道她想问什么,回应道:“原本是要送给你的,不过……”
她话未尽,便将礼服毫不留情地抛于前方准备好的火盆之中,布料瞬间被火舌吞噬。
魏京岚在冒出老高的火焰前,在迟昕和众人震惊万分的神色下,接过保镖递来的话筒,不慌不忙地开口。
“我与迟昕的退婚现场,欢迎诸位前来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