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九日, 七星连珠奇观在当晚十一点结束后，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季昭坐在天台的屋檐下，看着风吹着雨丝扫过已经铺好的水泥地上, 看着雨水一点点地浸湿，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
她漂浮在空中的心被猛地抛向更远处，变得潮湿酸涩。
原来真的回不去了。
那一次的七星连珠是千年来的巧合和宿命, 她再也回不到大启朝了, 再也见不到太师，再也不能上朝批奏折了，御花园她让培植的桃花还没开过，她答应百姓们的上巳节游园会也没成行。
她再也、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喻澄撑着把伞站在她的身后, 整个人隐没在门口的阴影里，仿佛一尊雕像般, 不言不语, 只默默地替她遮风挡雨。
季昭问：“你早就知道了吗？”
声音很轻，虚无地飘在空中, 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喻澄的耳廓里，让她的心里一酸,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就会真的陪陛下每晚都来试一下。
“也是，”季昭很快就想清了其中的关节：“如果你知道我们回不去的话，肯定会每天都陪我来，也不会消极怠工成这样。”
喻澄没说话。
季昭的目光涣散地落在某一处虚无, 虽然回不去的打压还撞在心里无法接受, 但大脑却已经飞速地运转起来：“喻澄, 你不是那样的人。”
“喻家世代忠良，你也是一向忠心耿耿, 立下汗马功劳。朕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从未有过因功高震主而忌惮喻家，就算你跟我回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是心意相通的恋人了。”
“你怕什么呢？是怕回去后我没办法给你名分吗？”
“应该也不至于，”季昭越分析心里就越平静，语气也变得平稳起来：“因为你知道我向来任性，立后立女子在大启朝也算不得什么奇闻，你怕与人共享我吗？”
喻澄握着伞柄的手微微颤抖，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下来：“是。”
她顺着季昭的思路引导她：“陛下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性取向，后宫有个女子皇后，再多些女子嫔妃也是很正常的，万一陛下——”
“不，”季昭打断她：“不是的。”
“朕的喻大将军不是这么不自信的人，你知道朕喜欢你，就只会喜欢你，那些患得患失不属于你。原因不是这个。”
喻澄心中一急：“为什么不能是？”
季昭微怔：“什么？”
“陛下难道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患得患失吗？曾经我在心里仰慕陛下，从不奢望陛下给予回应，可是陛下回应了，我以为我会很开心。”
喻澄往前走了一步，面容在天台的灯下清晰起来，向来冷静自持的神情到了这时候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的语气颤动：“可是不是的，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
“我希望陛下只喜欢我，只有我，如果回去了，陛下还会只有我吗？”
季昭怔怔地看着她。
季昭想从她的神情里窥得一丝说谎的痕迹，雨丝太过晃眼，她闭了闭眼，却仍然觉得这个说法没有说服力。
她反问喻澄：“可是喜欢一个人，也会委曲求全不是吗？”
她调整好状态，往喻澄面前走了一步：“比起短暂地失去我，你难道更愿意永远的失去我吗？”她盯着喻澄的眼睛：“如果七星连珠可以穿越，你也会跟我一起的，对吗？”
喻澄无言反驳。
季昭点了点头，替她回答：“是的，你会的。”
“你会跟我一起回去，这是唯一可以确信的事。”季昭走到了雨中，细密的雨落在她的身上，冲刷着她脑海中所有的混沌：“甚至于，你可以回去，但是我却不能。”
“喻澄，”她看着喻澄，语气笃定：“你有事瞒着我。”
“你比我晚来两天，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是因为我不见了所有政权更迭，还是外敌入侵了吗？”
“所以你才不想让我回去？”
喻澄还是不说话。
一副就算赐她死罪她也要把秘密守口如瓶般，整个人陷在无尽的沉默里，望向季昭的目光有多怜惜，沉默就有多震耳欲聋。
季昭已经习惯了喻澄这两天的沉默，如果说真的另有隐情，喻澄不想说也在情理之中，左右也回不去了，她不逼喻澄。
却不免生气。
两人早已不是刚来时的君上和臣子，连嘴都亲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喻澄连撒谎骗她都做不到，就在当个闷葫芦，她怎么能不气？
一气起来，临走之前还踩了喻澄一脚。
在喻澄的新鞋上留下个明显的鞋印，第二天彩排的时候，被宋江江看到问起，喻澄低头看了看鞋面上的脚印，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是吧你俩？”宋江江左看看喻澄，右看看季昭，一脸为难：“就算吵架了，这两天不想搭理对方，但也不用置我于死地吧？”
“……”
“这是C位哎！你们就给我了？”
“……”
两边都不说话，宋江江也不觉得冷场，又继续抒发自己心里的不满：“还有，总决赛的solo舞台你们什么意思啊？一首比一首深情emo，显得我的《快乐女孩》很傻！”
总决赛的solo舞台由前三的练习生自主选曲，选曲是前天报上去的。
季昭选的是杨千嬅的《少女的祈祷》，她自从去了趟香港后，就对粤语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回来听了不少粤语歌，选这首歌也是喜欢歌词。
喻澄则选的五月天的《最重要的小事》，纯唱的摇滚对她考验不小，节目组的音乐总监还特地来找她确认过，见她很坚持后也没再说什么。
而宋江江则选的刘惜君的《快乐女孩》，很欢快的歌，一经传出去，三个人的对比实在是太明显，让网友们好一阵讨论。
【祈祷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买一杯果汁……预兆恋爱脑实锤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江江的这首歌好适合她啊，笑一笑，跳一跳，快乐女孩没烦恼！】
【单身狗在小情侣之间自然要快乐点，江江给我笑一个】
好在宋江江这两天没上网，对网上的讨论一无所知，不然彩排的时候还真笑不出来。
总决赛的舞台分别的三个solo，四个导师舞台，还有三个集体舞台，排练起来无暇顾及其他，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训练、训练、训练。
训练到想呕吐的时候，游戏直播也随之拉开了帷幕。
场地是游戏方提供的，沉浸式体验的游戏需要的装备很重，戴上头盔后可以进入到设计的场景里，而在直播间的观众们则可以选择任意一个练习生观看或者纵观全局。
“总之你们记住，你们在游戏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进行着直播，说的话需要谨慎，就算不幸抽中了反派的角色，在尽责走任务的时候，也要适当谴责一下这种行为。”
杨导举着小喇叭，问：“听懂了吗？”
已经坐在了体验仓里的练习生们正对装备觉得好奇，杨导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杨导又说了两遍，她们才齐刷刷应了两声，又异口同声：“可以开始了吗？”
“稍等，”游戏方看了眼表：“还有三分钟。”
季昭和喻澄坐在一起，她抱着游戏需要用的头盔看着，对旁边喻澄递来的担忧目光熟视无睹，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回望过去。
语气冷硬：“怎么？”
喻澄低声道：“我们的刷新地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
季昭说：“是啊。”
喻澄：“我来找你。”
季昭说：“不用。”
喻澄：“我要保护你。”
“……”模糊的梦境在脑海中若隐若现，随着这句话似乎要破土而出，又是在瞬间被隐没，季昭没有抓住，她懊恼地皱了皱眉：“你真的会来吗？”
喻澄郑重地点点头：“真的会来。”
季昭看着她。
游戏方的工作人员在倒计时，一秒一秒飞快，在快到尾声时，季昭忽然说：“不来也没关系的，喻澄。”
喻澄的神色大动。
季昭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你会来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突如其来的难题把人绊住脚步，所以你来不了也没关系的。”
“我总归知道，你是想来的。”
说完，没有再给喻澄回应的机会，季昭戴上头盔，她面前的景象立刻就变了，大写的白色宋体在黑色的屏幕上格外醒目——
欢迎进入《千古一梦》的世界！
请你选择模式：困难/简单
季昭点击困难。
系统：正在载入游戏！
系统：载入成功！
而此刻的直播间也炸开了锅。
【我靠我靠？现在已经这么高级了吗？季昭昭居然选择了困难模式！她都没玩过这个游戏吧！她怎么敢的呀！】
【怎么没有选择身份的权利啊？难道是自动生成吗？】
【我靠！这是金銮殿？季昭昭是女帝？！】
【我早就说这游戏是替季昭昭量身打造了你们还不信，这女帝都当上了，如果让我女当大太监我真的会发火……】
这时，每个进入游戏的练习生面前都浮现起字幕。
【你即将进入的世界名为“大启朝”，寓意是开启，开朝皇帝季玥乞丐出身，用十五年时间推翻旧王朝建立大启，从此开启女帝时代。】
【现在的皇帝是xx，年号嘉熙，你的身份是xx】
众练习生：“？？？”
宋江江：“我是太师？！”
周雨停：“我是掌事宫女啊……”
沈一灿：“后宫嫔妃，封号为德。也行吧，不过古代后宫的嫔妃是女人吗？”
陈杏子：“后宫嫔妃，封号为静。不会是什么宫斗游戏吧？我肯定玩不了两把我就死翘翘出局了！”
沈昕看着自己面前的身份牌久久不能言语。
直播间的观众们则爆发出最大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为什么沈昕是大太监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已经能想象到沈昕猪肝般的脸色了！】
【注意注意！是女扮男装的大太监！我看过人物简介，说是跟掌事宫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啧啧啧，在宫里搞磨镜啊】
【那又怎么了？女帝自己还搞呢，陈杏子和沈一灿的两个角色女扮男装】
【这个宫里好乱啊！人物关系好复杂啊！我好爱看！再来点！】
【季昭昭和喻澄的程序是不是卡住了？怎么还没载入进去！】
【来了来了，季昭昭载入进去了！】
季昭看着面前的字幕，上面的字一股脑涌入她的眼里，信息量太大，她一时没读懂，又逐字读过去，整个人恍若雷击。
系统告诉她，她在这个“大启朝”，身份是皇帝。
大启朝在现代是不存在的朝代，为什么会有人知道的那么详细？这个游戏的制作方是谁？人物设定是谁写的？
季昭恨不得直接退出游戏去找人问个清楚，冷静下来后，她深深地舒了口气，在是否接受身份的一栏里，点击确认接受。
眼前一恍，她已经坐在了御书房的椅子上。
御书房里弥漫着茶香，窗户只开了半扇，能看到窗外的榕树郁郁葱葱，是一派万物始生的欣欣向荣，季昭呆坐在原地，一时间根本不敢动。
这一景一物，简直是她曾经的御书房的翻版，如果不是亲生经历过，绝对还原不出来。
她不由心惊，难道大启朝真的有人也穿到了现代？还做出了这部游戏，是为了什么？为了试探她和喻澄是不是也来自大启吗？那这个方法也够委婉的。
季昭不动，弹幕也很奇怪。
【她在想什么？】
【冷不丁当上女帝有点不习惯吧？】
【不是，她不动就算了，沈昕能不能看一眼女帝啊？没发现女帝看着很眼熟吗？那是你亲爱的队友啊！】
【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女帝的长相建模跟季昭昭真的蛮像的……】
【呵呵，季昭昭本来就有帝王之相，美人在骨不在皮，穿上这一身皇帝的袍子，气势立刻就出来了，谁不想跪下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昕！你再不抬头我就要急眼了！】
沈昕……
沈昕的内心的卧槽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手气居然会这么差，抽个角色能抽到大太监，还是女扮男装的，要是一般游戏也就算了，偏偏还是高科技沉浸式体验，她现在整个人浑身难受，只想逃离。
还有，那个长得眉眼间隐约间有点像周雨停的掌事宫女为什么要挠她的掌心啊？她们这是对食？还是磨镜？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感情线！
所以她根本没意识到原本只是NPC的皇帝芯里已经换了个人，只不停地看着任务栏，期待有个新任务，好让她找机会逃离现在这个地方。
却在这时，皇帝动了。
沈昕连忙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管外面如何，稳住本心不放松，在心里念叨钱难赚屎难吃，连皇帝叫她她都没听到。
季昭微微皱眉：“嗯？”
沈昕啊了一声，霍然抬起头，目光跟季昭对视后就想撇开，却猛地一怔，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昭昭？”
季昭迟疑：“沈……沈昕？”
沈昕热泪盈眶：“总算见到亲人了！”
季昭：“……”
沈昕说：“我本来以为这个游戏是单机，选择人物再根据故事线完成任务，到达结局，却没想到居然联机游戏！”
季昭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你还没遇到其他人？”
沈昕呃了一声，她往外面指了指：“我总觉得掌事宫女像周雨停，但是没敢认，系统提醒了，没有皇帝陛下的允许，不能交谈。”
“我没那么没人性。”季昭说：“把她叫进来。”
就算不是周雨停，那也是悠然，虽然只是NPC，但是她太久没见过悠然了，说起来还是有点想念的，毕竟那是从小——
掌事宫女走了进来，季昭一眼就认出了不是悠然。
而周雨停也一眼就认出了她：“昭昭！”
说完，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巴，看向站在季昭旁边的大太监，沈昕的唇角抽动了些，很不想承认，但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我，沈昕。”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脚趾要抠出城堡了！】
【周雨停一脸：我刚刚按照人设对沈昕做了什么？！我挠了挠她的掌心！这是不是职场性骚扰？沈昕不会对我另眼相看吧？】
【沈昕：操了！相逢不如不相识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总算碰到面了！喻澄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黑屏啊？宋江江居然在备课……笑死我了……】
【皇帝陛下要不要去后宫看看吧，说不定能捡到两个正在宫斗的嫔妃呢……】
与此同时，周雨停也反应过来：“要不要把大家都聚到一起？”
季昭嗯了一声，随口问了NPC这一年的年份，确定喻澄仍在京中，她当机立断：“宣喻澄喻将军即刻进宫觐见！”
周雨停和沈昕俱是一怔。
周雨停：“你怎么知道喻澄是将军？”
沈昕：“凭什么她是将军我是太监！”
季昭：“……”
弹幕：“…………”
【不是，我都不知道喻澄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季昭昭知道啊？这是不是彩排过？不是说第一次玩的真实反应吗？不把观众当傻子是不是会死啊！】
【笑死，那刚刚季昭昭周雨停沈昕还演的那么认真，一说到喻澄立刻就露馅，季昭昭别太爱了，嗑死我了！】
【不过看周雨停和沈昕都不知情，不会是就季昭昭知道吧？】
不管观众怎么想，季昭的命令下达下去，自然是有人执行，而且在游戏中，NPC是随叫随到，她这边点击了确认召唤大将军，外面立刻就响起了喻澄的声音：“微臣喻澄，奉旨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昕笑出了声：“喻澄还挺入戏。”
周雨停戳了戳她：“喻澄还不知道里面是我们呢，你是大太监，去把她领进来。”
沈昕：“……”
她回去拿到手机第一件事就是屏蔽“太监”这个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搭，往外走去，学着电视剧里的太监说话的腔调：“喻将军您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你呢。”
喻澄一身戎装，对她的挤眉弄眼熟视无睹，微微颔首，便抬步走了进去。
门立刻被关上。
沈昕和周雨停把她团团围住，沈昕吐槽：“喻澄你的皮肤都按人设变成小麦色了哎，好酷好飒！我也想当将军！”
周雨停摸了摸喻澄身上的铠甲：“这游戏真的好真啊，摸上去跟真的一样，沈昕你摸摸。”
沈昕上手：“真的哎！”
而喻澄却把手中的剑往前一放，剑身铮铮作响，喝得两人往后退了一步，她才下摆一掀跪了下来，声音清越朗朗：“臣，喻澄，叩见陛下！”
季昭打量着她。
是喻澄，不管是神情还是姿态都和喻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细心观察过，不会还原的这么彻底，连喻澄说话的语气都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但也不是喻澄，不是那个跟她到21世纪，一起参加选秀谈恋爱的喻澄。
这是个NPC。
沈昕和周雨停显然也意识到了，同时往后退了好几步，小声问季昭：“这是什么情况啊？这不是喻澄吗？”
【我靠我靠我靠？这居然不是喻澄？说皇族谁是皇族啊！这建模跟喻澄一模一样，是专门为喻澄量身打造的游戏吧！】
【好酷啊喻将军，想嫁！！！】
【说实话从来没见过这么严肃的喻澄，虽然她在节目里也不怎么爱笑，但是你们懂吧，你们懂吧！她在季昭昭面前都是很柔和的！啊啊啊啊啊！】
【那真正的喻澄在哪里啊？】
【………………】
【说喻澄是皇族的麻烦来喻澄的直播间看看，她现在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骂人啊？？？】
【我操！喻澄怎么成哈基米了？】
【哈？？？】
游戏里。
喻澄沉默地把手伸到眼前来，毛茸茸的，橘色的，印在雪地里应该是梅花状，再支起身子，由于不太熟悉，直接在草地上打了个滚。
面前正好有个小小的水洼，她也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样子——
一只橘色的。
小奶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