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杯红酒与浸湿的白裙◎
是不是有点晚了?
沈知曼内心复杂, 许久后,从抽屉里摸出三枚铜钱。
这几枚铜钱也是在方酌那里用几十块钱换到的,也是老物件儿, 不过她没拿去换人民币,而是打算留下, 遇事不决的时候,就用沈清教她的小把戏试试运气。
“今晚要不要去?”
她边在心中默念问题, 边将硬币抛到半空中,看着它们自由散落在桌面,一眼得出卦象。
卦象居然明确地指向, 此行必有横财。
她眼前一亮。
顿时心情澎湃,正要热情似火地问他在什么地方,她恨不得立马赶过去, 打字框中输入了一大串情绪激动的言论。
忽然,那天民政局偶遇的场景映在脑海。
她准备发出去的手, 顿时僵住。
把那一大段话删删减减, 最后干脆全部删除,心思调整了许久,才打出三个字。
【枝蔓】:你在哪?
这跟之前,沈知曼对游良驹的发言风格完全不符。这样的冷漠和梳离感, 让沈知曼自己也难以接受。
对面隔了几分钟就回。
【游良驹】:工作,没空。
【枝蔓】:耽误您一秒, 拿到钱就走。
刚发出去,沈知曼就意识到自己用错了语气,这么说, 就好像她在逼问着要钱似的, 虽然对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假如沈知曼装傻,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心中的教条,总是让她下意识与“有妇之夫”保持距离。
游良驹没回复。
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沈知曼握着手机的手,跟不断振铃的手机一样抖。
她怂。
非常怂。
但还是欲哭无泪地接通了。
比起命,金主的心情更重要。
游良驹在应酬,那头是个响着聒噪音乐的包间,他特地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落地窗前,与沈知曼通话。
他今晚喝了酒,嗓音低沉。
刚接起电话,他的呼吸声比以往重了许多。
沈知曼安静地听了一会儿,意识到对方是在等自己先开口,连忙一改聊天时候的“高冷”,唯唯诺诺地说道:
“游,游总,您伤好了吗?”
男人像是没听到她的寒暄和关心,一开口,语气冷若寒冰,沈知曼捂着惊跳的小心脏,险些冻死在春天。
“给我一个理由。”
“什,什么?”
沈知曼紧张得说话都开始有些不利索。
“算了,你过来吧。”
“你喝酒了?”
沈知曼觉得,此行有横财,或许也有些许危险。
“你怎么知道?”
“听你的呼吸声有点重,你醉了,咱们明天再谈……”
“我没醉。”游良驹不悦地打断。
“那您这是……”
“生气。”
“……”
好吧,也说得过去。
“好的,游总,那我去找您。”
沈知曼说完就以为对方会挂断电话,但是没有,过了一会儿,游良驹冷哼了声,说道:
“我不会平白无故把钱给你,想要钱,总得付出些什么。”
沈知曼心里一紧。
挂断电话后,她抱了抱温度逐渐升高的双臂,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冷静过后,又心想。
嗯,你没喝醉。
但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沈知曼并不在乎要付出什么,但碍于对方是在应酬,也得稍微打扮一下再去,于是勉为其难地从陈辛送来的礼服中挑选了一件不太招摇的日常款换上,稍微涂了涂口红提提气色,打车就去了。
到了地方,沈知曼发现了游良驹的那辆劳斯莱斯,刚整理好笑容一步步靠近,驾驶位的门就打开了。
沈知曼一惊,连连后退。
定睛一看,居然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怎么会在游良驹的车里?
不过,她的视线逐渐向下看去,发现这人戴着双白手套,极为眼熟,问:“您是……游总的司机?”
司机笑眼弯弯:“是的是的。游总说,让我把您带过去。”
那会所从远处一见,衬着漆黑的夜色,看上去金碧辉煌的。这种四平八方的建筑很是北方才有的经典,沈知曼甚少体验这种类型的奢华。
她今晚穿的是修身珠光通白长裙,没什么特别的修饰花纹,所以这种场合穿并不奇怪。再加上她体态修长端庄,天生气质矜贵优越,与这里高级的氛围融合恰到好处,仿佛她就是被请来赴宴的。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从金碧辉煌的室内走出一个身披柔光的男人。
他站在逆光门口,浮光让衣领处沉色的云状暗纹如跃,宽肩能担月,身材极好,见到沈知曼后往月光
下踱了几步,视线难诲,一直不曾离开。
刚碰面,司机就道:
“哎呦,小少爷,您怎么自己下来了?”
游良驹夺空瞪了他一眼。
司机意识到自己当着沈知曼的面用错了称呼,尴尬地笑笑,扔下在游良驹眼中独有的沈知曼,灰溜溜地离开了。
沈知曼被他盯得发毛。
有段时间不见,再相聚,心情就像拉到极限的皮筋,老想着回弹。
她不敢与其对视,只垂着头,暗自打量他,良久,破冰道:
“你穿这个……热不热呀?”
许是听到她先开口了,游良驹忍了很久,这才终于把要说的话讲出来。
“是不是我不找你,你就继续玩失踪?”
沈知曼抬眼笑笑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您一来找我,我还是立马回您了呀。”
从游良驹的表情揣测,他似乎很受用这句话。
游良驹终于没了方才阴鸷的表情,淡淡道:“进去说。”说着,非常自然地将手抬起,虚掩在沈知曼身后。
举止间,混淆在一起的烟草气闯入沈知曼的鼻息——那绝对不是他抽的,而是从酒席上沾来的。
沈知曼清了清嗓子:“抱歉,我闻到烟会咳。”
游良驹略显迟疑,垂眸看了自己一眼,缓缓地,将搭在她腰上的手垂下挪开。
沈知曼感觉,他误会了什么,立即解释道:
“我是说,待会儿在酒桌上,我可能待不了太久。”
说完,后腰酥麻,被轻轻揽过。
“我不会让你靠别人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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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良驹才刚离开宴会一会儿,仰头可见繁星的千平包间内,议论得热火朝天。
玩桌球的男人直起身子,四处张望。
“游良驹呢?一眨眼人跑了?”
沙发上围着看别人打游戏的兄弟回头扫了眼,“不清楚,咱哥儿几个没人不在了吧。”
有人开始矫情。
“怎么大伙来给他庆祝,他自己先走了啊。”
“来来来,这话我给你录下来,你当着他面抱怨。”
“滚吧,别害我。”
一顿猛吃的少爷将目光投向旁边与游良驹有几分相像的男人。
“哥,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游良仞摇头。
窗户边上,一个年纪小些的公子哥儿拿着瓶可乐,忽然眼前一亮,张大了嘴巴:“哇,美女——”
二十来个人都看向这边。
至少有三个人异口同声道:
“啊?女的??”
“……”
小公子哥长着副白净的脸,回头喊:“哎,他们上来了!”
“卧槽,还搂着——”
话音刚落就见几颗人头凑上来。
打桌球的那位倒是冷静,站在原地看上去一脸懵,双手摊开问大伙:“他留学的时候连洋妞的手都不碰,我都以为他要出家了,怎么回来就搂美女,这是被人下降头了?”
“我们几个倒是听说……但也不敢肯定,”有个凑热闹的回头,看向游良仞,“哎,哥,她叫什么来着,沈知曼,是吧哥。”
游良仞面如铁青,嗤之以鼻。
有人见状,覆到他人耳畔,问:“怎么一提到那女的,游良仞看起来就不太高兴?”
被问的人脸色惨白,忽然联想到一些恶俗的三角恋情节,拍了拍对方的肩,轻声好言相劝:
“朋友,社会上的事少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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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良驹推开近三米高的门。
沈知曼的视线随之开拓,她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一位女士都没有。
二十几个男生扭头看见她,空旷的包间内,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沈知曼:“!”
她顿时羞红了脸,条件反射地躲到游良驹身后。
“哇。”
“哇!”
“哇——”
这群人一脸“嗑到了”的表情。
全场只有游良仞的脸拉得很黑,手里的酒杯快要捏碎了。
沈知曼:“……”
这包间根本没有专门吃饭的桌子。但是有沙发有温泉,有电影,爱去哪玩儿去哪玩儿,比之前那个私人庄园要闲逸得多,看上去大家都是真的朋友,不走任何客套。
沈知曼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吃了点东西,就把游良驹带到了露台。
男人站着,倚着墙。
而她,没眼力见儿地坐在旁边。
晚风轻抚柔发,沈知曼给游良驹到了杯红酒,他的手指温热,如同京州即将到来的暖流。
考虑了会儿,沈知曼觉得不能直接用“钱”这个字眼儿来开头。
于是想了想,指着游良仞,问道:
“他怎么了?”
游良驹回答:“家里催他结婚,他不愿意。”
沈知曼先是懵懂地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眸光黯淡一秒。
结婚啊。
不愿意就可以不结的吗?
那如果是一起去民政局的话,一定是愿意的吧。
沈知曼顿时把“钱”的事抛之脑后,小心翼翼地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他们也催你了?”
“没有。”
“?”
沈知曼稍微讶然。
“你是自愿的!”
游良驹对她的反应不明所以。
沈知曼吞了吞口水,摆摆小手,就要起身,“游总,不多聊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吧。”
游良驹拉住她的胳膊,问: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沈知曼摇头。
“不是,是亲眼看见的。”
他眉头一挑:“看见了什么?”
沈知曼低着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缓慢说道:“我去找方酌那天,下着雨,路过民政局,看到你和美女共用一把伞。”
寥寥几句话,把沈知曼说得字字如刀割心房。
游良驹欲言,又被沈知曼用话堵住。
“你懂的,二手玫瑰没市场。”
“……”
她咬咬牙,“在我看来,男人必须洁身自好。”
游良驹长长叹了口气。
“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
实际上,沈知曼认为自己是没有任何立场去听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解释。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嗯。”
游良驹讲话很有条理,沈知曼就当作故事听。
她也听明白了,事情是这样的。
游良驹的堂哥游良仞在几年前被家里安排了联姻,但他一直都很抗拒,婚期将至,游良仞就开始了大闹天宫,不断折腾家里人。
于是,游良仞的父母就找到游良驹的父母,求他先结,给儿子做个表率。
不仅如此,还拜托了他们的大堂哥和大堂嫂劝说。
于是战火就从游良仞转移到了游良驹身上。
他们堂兄弟三个,也不是抱团亲,听上去是游良驹和游良仞关系更紧密,出了这种事,游良仞心里也五味繁杂。
“于是呢?”沈知曼急迫地问。
“于是,大哥大嫂为了劝我,把京州最适龄的姑娘都找来,开了那场宴会。”
“嗯?他们这是为了劝你?”
游良驹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难道不是在给游良仞的爸妈献殷勤吗?”沈知曼愤愤不平道,这件事明明可以不办的。
“还挺聪明。”
游良驹笑笑,似乎无所谓。
沈知曼忽然想到,“所以那晚你受的伤……”
游良驹摇头,“与此事无关。”
“好吧,那你继续。”
游良驹想了想,开口继续讲:“后来,我跟游良仞商量,那干脆演出戏给他们看,所以就让他假装无意间带着父路过民政局,看见我和……别人领证。”
“所以你,真的领了?”沈知曼睁大双眼看着他。
“没有。”
“啊,那你的家人,他们不会察觉吗?”
游良驹点头,“当然会,所以我回家之后跟他们说,人家姑娘把我拒绝了。”
沈知曼唏嘘。
游良驹晃着酒杯缓缓开口:“反正,他们要的也只是游良仞不抗拒,只要我哥那边没动静,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不会有人真的在乎这些。”
沈知曼举起小手。
“我有问题。”
“问。”
她非常小声,怕让对方不高兴,但奈何八卦心起了,就实在好奇:“游良仞的父母,在你们家族的地位很高吗?”
游良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
“他们两个,也是联姻。”
沈知曼忽然就懂了什么。
回答不正面,却可以引申出许多东西。
且她忽然就明白,这不是地位高不高的问题,而是家族利益牵扯的关系,他们是上一代为联姻“牺牲”的亲人,所以大伙再怎么不高兴,也都不会表现出来,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就是,碍于家族的脸面,确实有可能会突然集火到一个无辜的人身上。
下一秒,游良驹见她越发怜悯地盯着自己,清了清嗓子。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知曼回神,想了想。
“所以……刚刚他看见我,为什么会是那个表情?”她挠挠头,“我没惹到他吧?”
听到问题,严肃了许久的游良驹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没有,不用管,他就是嫉妒。”
晚风凉。
沈知曼像是被风吹开了心结,却发现里面伤口还没愈合,隐隐作痛,她眉毛耷拉着,提不起精神,磕磕巴巴地,仰头看着游良驹道:
“所以,其实,那天……”
“?”
“你是想找我帮忙的,对吗?”
“当然。”
啊啊啊。
沈知曼疯了。
她明明有一个这么完美的机会可以假戏真做。
甚至……嫁给他。
啊。
可能有些荒诞。
不过,沈知曼想,她真的太需要钱了。
刚好游良驹有钱。
在急需用钱的时候,想嫁给一个有钱人,很正常,对吧?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这么想实在不太道德,但她还是决定纵容自己再稍微遗憾一会儿。
沈知曼咬着红唇,眸光似水,“为什么一定要在那个下午呢?”
游良驹仰首深呼吸,喉结滚动,“正赶巧,伯父伯母都只有那个时间有空,我哥很难把他们约出来。”
“……”
沈知曼难以呼吸,她伸出手,攥紧了身前这个男人的衣角。
在得知他没有结婚后,沈知曼感受到了一个成语,叫乐极生悲。至于这“乐”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到达极致的,她也不太清楚。
“游总,我想喝酒。”
“来,我敬你。”
游良驹没有动她那缠着自己有些碍事的手,没有像上次宴会上一样制止她,而是稀疏平常地给自己满上,又给她也倒了一杯。
沈知曼柔软的指肚捏住冰凉的高脚杯,目光却始终跟随着对方的酒。
“嗒。”
二人碰了一杯。
就在这时,沈知曼手腕绕过男人结实的臂弯曲回,令他们双臂纠缠。
她阖上眼。
喝完了这场由她策划的毫无预谋的交杯酒。
再睁开眼时,游良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跳跃着汹涌的火花,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炽热。
沈知曼从他的视线中,似乎读出了她这二十年来,至今都未曾领略的两个字——欲.望。
游良驹的注意力全部凝聚到她身上。
忽然伸过手,轻松勾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道:
“今晚跟我回家吗?”
她有些犹豫。
回家……是要她“付出”吗?
“你在犹豫什么?”
“我……”
下巴被猛地一抬。
游良驹的语气带着试探:“那天下午,你究竟是去见方酌,还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沈知曼正要辩驳。
忽然,冰凉的水柱顺着脖颈流向锁骨,再滑到更敏感的地方……
她垂眸,欲要去看自己穿在身上那件被红酒湿透、浸染的白裙,却发现自己的下巴被男人锁住,局限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八万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