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把林芝宝掏出来的宝物收进内府世界, 清点完后，感到有点棘手和不安。
这批宝物的品种之全、品质之好，能全方位碾压现存各派的门派宝库。个人, 哪怕是一派掌教也很难凑得齐这些，也就是一千多年前的大门派的门派宝库, 或许能有这么齐全。
按照修真门派的常规做法，当门派危亡关头, 通常会把最有修炼天赋的核心弟子送走, 保存火种，而门派里最有价值的各种材料资源也会找个地方妥善藏好, 等到将来风波平息，核心传承弟子回来取回这些法宝, 以图东山再起。
沐溪怀疑林芝宝从萧玄玉手里得来的这批宝物，很可能出自蛇欲天灭门时转移走的宝库。宝物太多, 过于珍贵，就很烫手。
放到宝库里存起来？那它们的价值跟破铜烂铁没区别。
留着慢慢花？她现在已经是吃着山珍海味、养一堆小精怪、杂役弟子, 住的院子也很够用了, 实在花不了这么多。
拿出去流通起来？
她跟林芝宝拿出近万件法宝办了这次修真法宝大会, 虽说是为了筹备修建老榆巷通道和供奉金丹地仙们的宫殿，但最初的有想以发抚恤和赔偿的形式, 让部分流入修炼资源匮乏的底层修真者手里, 只是出于种种顾虑, 不了了之。到现在这批法宝平均到各派, 一个门派能得几十、百来件法宝，都不够来的各个大门派分的, 根本没有底层修真者们的份。
可当初，好几万修真者往老榆巷挤的情形给沐溪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包括现在，会场外面挤了好多闻讯而来的修真者们，路边、绿化草地上、沙滩上，到处都是底层修真者。他们跟普通人混迹在一处，有些凭着一两本家传藏书自学入门，大部分人一辈子连灵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一本记载全整的功法都没有过。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要不愁吃不愁喝，在家躺着吃香喝辣不好吗？谁愿去冒那性命危险。
她运气好，得了七窍玲珑心，有师父、有师兄师姐们护着，什么都不缺，又在森罗天大赚一笔，认识林芝宝后，连所有修真门派都缺的药材也都不缺了，要是她再把这些宝物握在手里积灰，眼睁睁看着别人因为贫穷和想挣条出路，为了点连希望都算不上的传言就为之没了性命，她良心难安。
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凡事有度。
可要是把她直接把这些宝物给出去，最终的结果就是通过各种渠道最终辗转落到各派手里，根本落不到那些她真正想给的、毫无资源的底层修真者手里。
沐溪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还失眠了。
林芝宝侧躺在沐溪身边，听着她轻缓的呼吸，看着沐溪不时轻颤的睫毛和侧颜，就知道她没睡着。她问：“你睡不着啊？”
沐溪“嗯”了声，翻过身，面对着林芝宝，把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告诉了林芝宝，问：“你有什么主意？”
林芝宝问：“你看我像是会花钱、会用宝物的吗？”
沐溪说：“倒也是呵。”
林芝宝想了想，说：“你是想给那些难以获得修炼资源的底层修真者一个真实的能获得修炼资源的渠道，给他们些晋阶希望，是吗？”
沐溪“嗯”了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余力，他们为了一些传言，一点看不到的希望的希望，就成为了炮灰，死了那么多人，过于伤天和，想要弥补一些。最主要的是，真的看不过眼，然后我又可以帮他们……”
林芝宝也有看不过眼的时候，所以挺能理解沐溪的心情。她说：“那出去走走？”
沐溪为林芝宝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感到不解道，问：“出去走走？”
林芝宝说：“那些人就在酒店外面，你出去跟他们接触接触，或许会有收获呢？”
沐溪的眼睛一亮，笑道：“哎，有道理哎。”
她迅速起身，穿好衣服，收拾妥当，拉上林芝宝出门。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九点多、快十点。
酒店外的大马路上稀稀拉拉的，几乎没有人烟，路旁的绿化带草地上则多了许多路营的帐篷，但诡异的是，好多帐篷都没人，里面只有点没人要的杂物。
沐溪问：“这边的人呢？”
林芝宝指向远处的沙滩，说：“那边去。”
沐溪跟着林芝宝走了大概几百米远，忽然感觉到前面有人群聚集的嘈杂气息。那是许多人的呼吸、释放的汗水、体味、炁聚在一起的混杂人味。诡异的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却没有人说话。
她朝人群的方向看去，海滩上很安静，什么都没有，但她的感知确实捕捉到人群聚集的气息。
沐溪问：“什么情况？”
林芝宝说：“去瞧瞧就知道了。”
沐溪满心狐疑地往前走了一段，忽然面前有一层薄薄的炁流屏障。她抬手轻轻一戳，手毫无阻碍地伸了进去。
她小心戒备，走进去就听到自家师父的声音响在耳畔。
他的吐字极为清晰，听得人心神一震，随即心头的烦躁感全消，全身心的静了下来，而在她面前的沙滩上，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
他们有些席地而坐，有些盘膝打坐，且全都对着同一个方向，像在听课。
沐溪听了几句，她师父讲的是修真基础入门讲解，里面融合了他的一些心得感悟。
很简单的经脉、穴位、周天，但又涉及内宇宙演化，讲的很浅显，但让人有一种站在门坎外，面对浩瀚无尽的神秘宇宙，正要伸手去触摸的感觉。让人心生向往的同时，他点了盏灯、指了条路，让人们在摸不着头脑的迷茫中可以看着灯、顺着路走下去。
这真的就是最基本的修行入门讲解，却吸引了这么多修真者过来听讲。
林芝宝拉着沐溪在最后排坐下，悄声对她说：“你们真不愧是亲师徒。”
沐溪轻轻地回了句：“我比师父差远了。”
她在纠结要怎么给东西时，师父已经在这里给他们讲课。
修真，最基础的入门讲解，确是整个修行的基石，所有修行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底子没打牢，或者修行的方向是错的，很容易就走到了岔道上。师父的讲课，比给法宝、灵晶更有用。法宝、灵晶能被抢走，学到的本事不会。
夜里十点，无峰真人结束讲课。他传音道：“在法修修真大会结束前，每晚八点到十点，我都在这里，想来听的都可以来。今天的讲解到此结束，都散了吧。”
他的话音落下，沐溪身后不远处的屏障随之消失。
人群这才开始喧嚣起来，慢慢地散场。
沐溪刚要走，就听到夏谷雨的声音：“六长老。”
她诧异地扭头看去，果然是夏谷雨。不远处还有她大师姐萧镜湖和水盈天的掌教真人水极瑶。她问：“你们居然也在？”
萧镜湖说：“修真入门看似简单，却是修行启源，常听常新，再则，师父晋阶金丹，在修行感悟上必有新的收获，他肯开讲授课，自是要来听听的。”
她说完瞥了眼林芝宝，见她的气色极好，心情也好，不像是吃亏的样子，便没问她去堵萧玄玉的结果。
萧镜湖对沐溪说：“既然都已经出来了，多逛会儿。”
沐溪诧异道：“已经散会了，还有什么可以逛的吗？”
水极瑶说：“一般这种大型集会，必有夜市和鬼市。”
沐溪问：”夜市和鬼市有什么区别吗？”
水极瑶说：“夜市交易，买家和卖家都是见得光的正常交易。鬼市交易，买卖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买家和卖家隐藏身份，不问东西来历，买了就走，货既出手，概不负责。”
沐溪没什么要买的。不过，既然水极瑶推荐，她便去逛逛。她应道：“行。我们去逛逛。”她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朝大师姐和水极瑶大袖底下的手瞧去。
她俩肩并肩贴一块儿站着，手离得这么近，但袖子的皱褶，像是手牵着手的。
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萧镜湖曲指一弹，一团微弱的炁劲弹在沐溪的额头上。
沐溪赶紧说：“走了，走了，这就走。”拉着林芝宝溜了。
她跑出去一段后，给霍明朝发短信：“五师兄，大师姐跟水极瑶走路贴一块儿，她俩是不是有情况呀？”
霍明朝发来消息：“前天水掌教就住到了大师姐房里。大师姐有点颜狗，水掌教长得好看，又保养得那么好，各方面还都碾压大师姐一筹，她要是有心，我们大师姐未必把持得住。”
沐溪回了句：“哦”，跟霍明朝提了句“我们去鬼市逛逛”，便收起手机，让林芝宝领她去鬼市。
渡假酒店外面大片的海滩，人们散了后，好多人直接就地摆摊，显得热闹非凡。
林芝宝拉着沐溪在人声鼎沸的沙滩上慢慢溜达，走出一段后，原本灯火通明的沙滩一下子暗了下来。
她俩面前约有三百多米长的这段沙滩，所有的摊子都没有点灯，摆摊和买东西的都遮住了脸，对身形也都做了伪装。
沐溪正要往里去，忽觉有人出现在身后，扭头就看到霍明朝过来了。
霍明朝摸出两张面具，给她和林芝宝一人一张，又塞了件黑色长袍给她俩，说：“罩起来。”
沐溪问：“我俩不买东西，也需要罩起来？”话虽这么说，还是跟着霍明朝去到角落里。她把鹤氅脱了，将宽大的黑袍罩在法袍外，戴上了面具。
霍明朝说：“你当鬼市的东西哪来的？好多都是打劫到各派弟子的。你要是穿一身煌道天长老法袍去，手里有煌道天东西的那些人，得立即卷起摊子跑路。旁边的，跟着也就跑了！那不是去逛鬼市，是去砸摊子。你俩一身本事还好，要是哪个弟子不长眼去了，指不定就叫人给摸了。”
他又叮嘱道：“记住，鬼市的东西不问来路，哪怕你看到有煌道天的东西，甚至可能是故旧遗物，买下来就是，别问是怎么来的。实在想知道，就花钱买消息，能不能买到消息，或者是会不会买到假消息，掉坑里，就看运气或你有没有那眼力劲了。”
沐溪“哦”了声，应下。她跟在霍明朝的身后进入鬼市。
霍明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盘膝坐下，抬手一拂，一块布摊在地上，之后便往地上掏丹药、法宝，摆起了地摊。
沐溪人都惊傻了，叫道：“五师兄……”
林芝宝也惊呆了。
沐溪坐到霍明朝身边，问：“你……你干嘛呢？”
霍明朝翻开一件法宝，让沐溪看上面的标记。极瑶天的东西，水极瑶亲传弟子的。他悄声说：“这次各派在蛇殿里折了不少人，顺便捡了点法宝、储物玉牌什么的。这种水元丹，水盈天独有的，我拿着不合适，换点别的。过几道手，用起来就方便了。”
沐溪目瞪口呆。
她正在惊诧中，就看到大师姐和水掌教用面纱蒙了脸，穿着长袍，一起过来。虽然她俩遮了面容，但沐溪从小在大师姐跟前长大，对她走路的姿势、脚步声、行炁的方式都极熟悉，一眼就能认出。能跟大师姐并肩行走，还手牵手的还虚合道境女子，想也知道是谁。
沐溪赶紧用胳膊轻轻碰了碰霍明朝，悄声喊：“五……小五哥。”没敢喊五师兄。
萧镜湖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好家伙，两小只身后还站了个林妖王。
她走过去，蹲在摊子前，正要问：“你们干嘛呢？”一眼瞥见旁边的水极瑶拿起摊子上的法宝、开裂的防御镯子，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水极瑶一看摊子上的东西就知道，自己徒弟的尸体让人给摸了，好在不止她的徒弟让人摸了尸体，边上昊月天、八卦门的东西。
她指向徒弟的遗物，问：“什么价？”
霍明朝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比了几个手势，报价。
水极瑶掏出灵晶扔到摊子上，把徒弟的遗物给了回去。她站起身，说：“五长老，要点脸吧！”堂堂长老，偷摸地在战场上翻尸体，也是够不要脸的。
霍明朝回了句：“穷！”他扭头对沐溪和林芝宝说：“你俩离远点。”
沐溪并不意外水极瑶能把他们认出来。去蛇殿封印的还虚合道境都是有数的，一个初期境界，一个中期境界，能凑到一块儿摆摊，后面还站着个气息内敛却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想认错都难。
她为了不影响五师兄摆地摊，拉着林芝宝往里去，没走几步，就看到有人在卖煌道天的飞行符剑，还是她雕的。她手里流出去的飞行符剑挺多，不知道是谁的落到了鬼市。
不少门派出来的东西流到了鬼市，甚至有些东西上带着原主的身份标记、有血，一看就是遭遇不测了。鬼市里还有不少东西沾有老榆巷空间裂缝里的黑气，标价非常便宜，显然是把清理净化的价钱扣除了。这里的东西比起正常的行价，能低上三到五折，能认出原主、有标记的，一两成的价就可以买走。
鬼市的人都遮面容身形，除了遇到极熟悉的人，基本上还是认不出来是什么人在卖，顶多就是看出个修行境界。炼精化炁、炼炁化神境一抓一大把，想从修行境界中把人认出来，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相比夜市，鬼市的东西可以说是又多又全又便宜，且大部分都是各天外天小世界、各门派流出来的。这种鬼市流动性非常大，隐秘性强，想要追查东西来源，也不太容易。
沐溪也算是长了见识。
她逛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往回走，途经夜市的时候，一眼瞥见旁边有个摸骨赠机缘的摊前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有点眼熟。虽然对方把炁收敛了起来，但同在还虚合道境，离得近了，内府世界会有轻微震动。
她凑过去，在摸骨赠机缘摊前坐下，定睛一瞅，这不是易了容的夏谷雨么。她问：“夏长老，你这是？”
夏谷雨指指旁边的招牌：摸骨赠机缘，一次五灵珠。她说：“徒弟都快死完了，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捡两个。”
一看就是还没捡着徒弟。
沐溪说：“你还不如学我师父掐指算一算哪个方向有徒弟去碰碰运气。”二师姐、五师兄、她，都是师父这么找回来的。
夏谷雨说：“你师父那本事，没几个人能有。行了，别打扰了我捡徒弟。”继续守着小摊子碰徒弟机缘。
她往前走出一段，又遇到易容摆摊收徒弟的紫重阳。
紫重阳的摊子更直接，招牌上写的是：收徒弟，有缘者来！
他那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沐溪对他们都无语了。她心道：“想要徒弟，开山收徒就是了呀。”可再一想，开山收徒跟这种随缘撞徒弟，还是有点不同的。开山收徒，那是一堆人里慢慢挑，这种撞徒弟的方式则纯看运气和眼缘。
这么逛了一通，沐溪没那么烦躁发愁了，洗漱完就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法宝拍卖会正式开始。
各派都挺默契的，基本上拍到有标记的法宝，其他门派都不怎么出价竞争，或者意思下出点价就成，只有那种极罕见、珍贵的法宝，才稍微争上一二。没有门派标记的，则竞争激烈些，通常会比市场价高出三五成左右。
拍法宝用的是灵晶，各派拿不出那么多灵晶，就会用各种布阵的材料或建造宫殿的材料来抵。这些阵材正好可以拿去建老榆巷通道和宫殿。
法宝拍卖会分成上午场和下午场，下午场是五点结束。
五点过后，吃饭的、逛街的都出来了，到八点的时候，大家伙儿都跑去听无峰真人讲课，沐溪也去。他讲的都是极浅显的炼精化炁境的修真行识，但哪怕是沐溪去听，每次也都有收获感悟，所以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好在沙滩够大，位置管够。无峰真人作为金丹地仙，讲课的声音通过法术神通传出去，坐得再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沐溪逛了大半个月的夜市，结合所见所想，隐约产生个想法。
她先找到林芝宝商量：“你说我把森罗天开放经营怎么样？”
林芝宝问：“开放经营？”
沐溪说：“就是不看门派出身，也不看来历，在森罗岛上做登记、交纳一定灵珠办理入住手续，就可以进入森罗天酒店入住，在里面修行。里面的炁比外面的足嘛，修行能快一些。因为交了入住费，受酒店管理，不用担心他们进去大肆挖掘资源搞破坏什么的。酒店收了费用，就能雇人经营，还可以像雇园丁那些雇那些没有门派的人去种灵药，这样森罗天不至于荒废，那些没有门派的人也有渠道赚灵晶等修真资源。这批从萧玄玉那里得来的法宝，可以用来撞机缘。就是在森罗天里建一个历练场所，他们经过设定的考验，就能随机带走一件里面法宝、材料、丹药什么的。”
林芝宝不知道这样行不行，于是说：“要不，找无峰真人商量下？”
沐溪说：“那些宝物和森罗万象宝印都是你从萧玄玉那里抢来的，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
林芝宝说：“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你做主就好。我手里的这些法宝、材料，对我没什么用处，要是你的想法确实可行，可以顺便把我这里的一起安排了。”
沐溪道：“那我们现在去找我师父？”
林芝宝点头，“嗯”了声，以遍布全城的菌丝迅速锁定沐溪的行踪，告诉她：“你师父这会儿在海边礁石那打坐。”
沐溪当即让林芝宝带路领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