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舟很可能要面临职业生涯就此断送, 下半辈子和轮椅为伍,做个名副其实的废物的凄惨下场。对正常人来说,这都是很难接受的, 何况是身披霞光, 习惯了熠熠生辉的他?
“好点没有?”陆留白推门进来, 例行公事似的问。
沈屹舟笑笑,懒得敷衍, 明明不可能好,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他腰部以下同死尸没什么区别, 现在就是拿把刀把腿锯断了, 估计眼皮子也不会眨一下。
他醒来已经有半个多月, 除了脊柱神经以外,比较严重的肺部挫伤和身上的几处外伤都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但不知为什么, 自己的正经经纪人从未出现过, 倒是这个半路捡来的便宜老公兼实习经纪, 尽心尽力的天天来打卡。
“先帮你按按吧。”陆留白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 走到沈屹舟床边,掀开被子, 开始给他毫无知觉的下半身做理疗。
沈屹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忙活。
医生给他这位名义上的家属指导的时候, 沈屹舟没觉得陆留白会真的把这当做一回事。毕竟除了有个红本本,他们之间充其量只能是个比较要好的朋友。
出乎意料的是陆留白不仅真的遵医嘱一次不拉的伺候起自己, 而且每次都认认真真, 没有半点偷工减料的样子, 就好像他是真的希望, 沈屹舟能够尽快好起来。
他正看着他垂着眼的卷翘睫毛沉思, 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 沈屹舟心里啐了一口,涨得满脸通红。
很快陆留白也察觉到了异常。
他轻车熟路的从柜子里取出一片成人尿不湿,镇定的从洗手间里打了一盆热水,然后一气呵成的脱下沈屹舟的裤子,帮他仔细清理干净,又把新的尿不湿给他换上,全程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一副从容自如的样子。
沈屹舟是真的服气,倘若易地而处,自己对他是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即便对象是姚星彤,估计也不可能。
想到已经分道扬镳的昔日恋人,沈屹舟心脏一抽,心忖怎么不是上半身失去知觉,好歹能让心情没那么堵。
人在遭难之后,就能看出人性百态来。
身为演艺圈的第一红人,自打沈屹舟清醒后,别说有人来探望,就连电话也没收到几个。自己的团队如同解散了似的,经纪人避而不见,助理电话关机,公司从始至终没有出过面,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多半是看着自己要废了,所以都迫不及待的想釜底抽薪。
各有各的难处,沈屹舟其实没太计较。或者说,他还顾不上计较这些。
他醒来之后基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想也知道别人会怎样交头接耳评论自己的惨相,他不需要旁人对他的见义勇为歌功颂德,更不期待廉价的同情,但他很需要时间安安静静的消化命运对他的安排。
只不过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看起来像是循序渐进的。最开始得知噩耗,他并没有歇斯底里,更没觉得这是无法接受的现实。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期盼着那百分之五十好转的可能性。
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看似难以接受的痛苦,如果给它加上一个暂时的期限,好像那份焦灼,就能够减轻一些。
不过随着日子的推移,沈屹舟却发现,接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现实,似乎真的有一点困难。别人告诉你你废了,和你自己尝试过什么叫做废了,毕竟不是一个打击量级。尤其日复一日的甚至连基本的生理需求,都需要别人全程服务时。
沈屹舟没表现出来,但他心里,其实是隐隐有着不安和惶恐的。
而陆留白雷打不动的陪伴,却成了他漫长住院生涯中的唯一慰藉。
他偏安一隅的咀嚼着命运的重击,却不知道在这方净土之外,更残酷的现实,正翘首以待,等着他从那暂时的避难所里爬出来,再将他拖入真正的无间地狱当中。
这一天他正靠在床头看书,像头受了伤的猛兽,身躯依然如山般伟岸,气势却不如往日昂扬,而呈现出疲惫低迷的样子。
陆留白出去买饭,私人病房里忽然闯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她头发凌乱的散着,看上去像很多天没有洗过了,眼里遍布鲜红的血丝,原本没什么焦距,看到沈屹舟时,却俨然化身成了厉鬼,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刀子,一句话不说,就冲着沈屹舟冲了过去。
“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凶手!我要杀了你为我儿子报仇!”那女人疯了一样,沈屹舟勉强挡住了她拿着刀的那只手,却架不住她撒泼似的拳打脚踢,甚至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两个鲜红的牙印。
幸好陆留白及时回来,才没酿出大祸来。尽管如此,他胳膊上也挂了彩。
“我的手机呢?”沈屹舟沉着脸看着陆留白用纱布自己包扎伤口,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陆留白的动作停顿一下,看似从容:“没电了,明天充好电我给你带过来。”
“劳烦,那先借用一下你的。”沈屹舟并不想由着他拖延。
陆留白继续胡乱缠着绷带,假装没注意到他说的话。
“你过来。”沈屹舟蹙了蹙眉。
陆留白用三秒时间思考了一下,决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先顺着他,于是走到床边坐了,规规矩矩的抬头看他。
沈屹舟抓过他那只伤了的手臂,小心的把扭成了一股麻花的纱布拆了下来:“你这人办事从来有条不紊,好好的手臂包扎成这样,看来不仅有事,动静还不小,对吧?”
陆留白惊讶的看着他。
“别瞒了,”沈屹舟勾唇一笑:“我在你眼里就是经不住事儿的人?”
陆留白怔住,他心里其实非常不确定。
沈屹舟的性格和行为,总是容易让人产生某种矛盾的违和感。比如正常情况下脾气火爆的人,遇上这么大的挫折,只怕是要闹到把房子掀了才符合逻辑。然而自从他清醒开始,却表现的异常沉稳和安静。
设想中的崩溃、懊恼、歇斯底里一个都没有出现,他顶多只比平时话少了一些,很多时候甚至还能保持风度的与他开开玩笑。
即便是治疗毫无进展,身边人走茶凉,从巅峰到谷底的反差大的像是饕餮的胃口,蚕食了沈屹舟所有的荣耀、骄傲甚至是尊严,他依然表现的从容且体面。
起初陆留白以为他是装出来的,日复一日过去,又觉得不像,他举止自然的没有半分破绽,好像捉摸不透,就合该是这个人的特质一般。
沈屹舟给他时间组织语言,不慌不忙的继续拆着他手臂上做工极其粗糙的残次品。
很快伤口露了出来。
不是太深的一道血痕,映衬在雪白的藕臂上,沈屹舟从没觉得红色如此刺眼过,莫名其妙的胸口就有点堵。
“这女人还挺烈性,脑子有问题?”沈屹舟把纱布捋平整,一圈圈绕着手臂重新缠起来,不经意的问。
“她的儿子前不久在油罐车爆炸事件中身故,所以精神受到了刺激。”陆留白没想好从何说起,干脆从善如流的接着他的话起了个头。
“什么?”沈屹舟先是觉得惊奇:“当天事故中还有别人?”
陆留白点点头:“车祸发生时产生了剧烈的撞击,她的儿子应当是晕在了后座,所以你并没有发现他。”
“所以呢?我虽然救了她的老公,她的儿子却在随后的爆炸中丧生了,所以她认为我应该为这一切负责?”沈屹舟简单理了下思路,觉得逻辑上未免有些荒谬。
陆留白缓缓的摇了摇头:“你救下的那个人,不是她的老公。”
如同重杵狠狠的捣在心脏上,沈屹舟忽然有了种无路可逃的危险预感。
“那人是警方通缉的一名拐卖儿童的人贩,近年累积作案三十多起。事发当天,他在公园里拐骗了一个四岁男童之后驾车逃逸,慌乱中追尾撞上了油罐车,你救了他一命,那个小孩子,却在本次事故中丧生。”陆留白娓娓道来,明明他的语调很平静,却在沈屹舟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网上的舆论,你还是不要看了。公众不明真相,有些言论偏激有失公正也是在所难免,事情已经发生了,当务之急你还是先养伤为重。”陆留白不是很擅长安慰人,绞尽了脑汁,也就找了几句平平无奇的话语出来。
事实当然远比他口中描述的要严重的多。
沈屹舟本该是舍身救人的英雄,如今却成了是非不分多管闲事的罪恶帮凶,原本的不幸遭遇,倒成了众人口中的罪有应得,网上一片谩骂,沈屹舟人在医院躺了多久,舆论就发酵了多久,一颗冉冉升起的影视新星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搞笑了,这算什么?”沈屹舟低着头,忽然轻笑了起来。
陆留白把他手中的纱布抽了出来,迅速自己包扎好,这回确实比之前平整了许多,他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到了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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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最难忘的社会性死亡场景:
毕声:壕不可能有。
顾非臣:ICU门口求婚差点被当成流浪汉赶出去......
沈屹舟:......让老婆给我擦粑粑.......算吗?
毕声、顾非臣:哈哈哈哈哈哈,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