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时候,项含景应好友邀请,参与一部影视剧的现场音乐指导。

  这个剧组和的时居所在的剧组在同一个场地。

  这天下午,时居来现场看一眼,这个场景很重要,棚中人很多,不开拍的时候各种声音嘈杂,他不喜欢,所以这场戏一拍完,他和导演打了声招呼走了出去。

  外面飘着小雨,满是泥土的气息。

  时居站在一处玻璃顶下,等雨停时,接到祝郴的电话。

  唇边带笑接通,祝郴问他:“小时老师,忙完没?”

  “嗯,刚结束。”时居抬头看着上方雨滴落在玻璃上,晕成一个痕迹,很快连成一片。

  祝郴从桌前起身,来到窗边,看着雾蒙蒙的天际,说:“还在下雨,我去接你。”

  “不用,我等下打车回去。”

  “还去酒店啊?”祝郴低着嗓音说:“你不是说等忙完这段时间就搬到我那里吗?现在是想要反悔?”

  这句话时居确实是说过,但是那个场景下,他要是不作出这个承诺,一整个晚上就不要睡了。

  “我记得,但是……”

  正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理由的祝郴,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声音,“怎么了?”

  又过了十来秒时间,时居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说:“没事,我临时有点事,等我这边结束后,我再给你打电话。”

  祝郴听出他不愿多说这件事,心中虽是有不解,并未再多问什么。

  他知道就算是再好的两人,也都需要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这一点在他小的时候,项含景就不止一次和他这样说过。

  “好,不要让自己太累,等你结束我去接你。”祝郴说道。

  时居看着停在面前的车子,后座门被打开,坐在里面的人对他微笑着。

  “好,你也是。”时居先回了电话里的人,然后挂断电话冒雨走过去。

  项含景看着他就这样不撑伞走过来,等他刚走近车子,开口说道:“快进来,这个天淋了雨等下容易感冒。”

  时居坐进车内,这阵雨不大,落在肩上的雨滴也很快被他接过用毛巾擦去。

  时光并未在她脸上里留下明显痕迹,时居拿着毛巾对她道了声谢:“谢谢阿姨。”

  项含景笑了笑,问:“好些年没见,小时过的还好吗?”

  回来后,这句话已经听了太多次,也回答了太多次,几乎相同的答案,时居每次回答都觉得心中暖暖的,他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他们的关心,也代表着曾经的那个自己。

  “我很好,项阿姨您呢?”

  项含景坐直身子,这一刻时居从她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岁月静好。

  她说:“还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除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需要我之外,其他的都算得上好。”

  她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居听出另外一番意思,说:“项阿姨,对不起……”

  “小时,不要道歉,你和祝郴的事情,我和他爸爸自始至终都是支持的,之前是,以后也是。”

  时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够得到亲人的支持,他很开心。

  但是这份开心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这些年中,他好像渐渐丧失和人交谈的能力,更多的时间中他都是将自己向内收着的。

  “等下有时间陪阿姨去喝杯茶吗?”项含景看着被他绞在一起的毛巾,问道。

  时居松开手中的毛巾,回:“好。”

  项含景对司机说了一个位置,车子很快驶进不大的雨幕中。

  茶室包厢中,两人坐在一面屏风后,另一侧入眼的是一小片竹林,春雨还在继续,断断续续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面前的茶盏中飘着热气,鼻间是淡淡的茶香。

  时居对茶没有研究,平日里喝咖啡多一些。

  而项含景也并非是想和他聊什么茶韵文化。

  一杯茶见底时,她先放下茶盏,无论什么时候都坐的挺直的后背,在这一刻轻微放松了下来。

  时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小杭知道你回来了,一直在闹他哥哥要见你。”说完项含景自己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他哥哥不愿意,怕他打扰你工作。小郴对你的心思还是一点都没变。”

  时居跟着笑了笑说:“他总是这样。”

  “是啊,他总是这样。”项含景看着他倾身给自己添了杯茶,问:“想不想知道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时居还未坐正的身子顿了一下,手指捏着杯盏,想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些过往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会觉得心痛,在那七年中,他们都在自己的世界中强撑着。

  项含景没有催他,端着杯盏安静的等着。

  竹林中传来沙沙风声,夜色渐浓,晚风吹来丝丝凉意。

  在这样的凉意中,时局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是啊,关于那些过往,从爱他的家人口中听到,似乎也变成另一种叙述,亲情中和着那份痛苦。

  “我想知道,您可以告诉我吗?”时居问。

  项含景知他的迟疑,也知道这个七年,不仅仅是祝郴的七年,也是他的七年。

  祝郴在有家人的陪伴下都会那样的悲痛,他呢?远在异国,新的圈子没有旧友,可以说是只剩他一人,这样的七年难熬程度远远胜于祝郴的七年。

  “你离开后他改了专业,学了金融。”

  这个阶段的祝郴除了学习对其他的事情,都没了兴致,每天两点一线。

  “第三年曾凯乐回国,他的状态才好了一些,偶尔两人会一起出门,就这样到毕业,我和他爸爸以为他会继续读研,没有想到毕业的那天,他说要进公司。”

  “后来他进了公司,前期没日没夜的工作,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公司在他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好,业务也越来越广,但是我们许久都没有见到他笑了,这期间他搬了出去,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看到担心。”

  项含景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算不上平静,中间带着的是满满的心疼。

  时居安静地听着,简短的几段话,就真的是他独自的七年吗?

  时居不信,手中的茶水早已冷透,他喝了一口,冷涩中带着很浓的茶香,都在刺激他表面的冷静。

  “项阿姨,这七年不仅仅只有这些对吗?”

  在他问出这句话后,项含景定定看了时居一会后,说:“是,这些仅仅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那部分,至于另一部分,你真的要听吗?”

  表面维持好的部分听完,总该要知道掩藏之下的另一种状态。

  好的坏的,现在自己都回来了,无论怎样都是要知道的。

  就像是自己向他坦白的那些一样,好坏皆是过往,而他们能够做的是在当下相爱,一起携手去更远的未来,过往就让它埋在过去。

  “嗯,我想要知道,请您告诉我。”

  “好”,项含景说:“实际是,在你离开的第二年的六月,他去了澳洲,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差到极点,我想他是见到你了,一开始我们猜测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才导致他变成那个样子。”

  “但是后来我们不这样认为了,因为后面每一年他都会找你,一开始会待两个月左右,后来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最后一次他只待了一周就回来了,那天他哭了。”项含景说着也红了眼框,“那是他长大后我第一次见他哭,他对我说,妈,我又一次把他弄丢了。”

  听到这声弄丢了,时居低下了头,在无人看到的角度中,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没入毛衣领中。

  努力平缓自己的呼吸,时居沉着嗓音问:“他知道我的病了,对吗?”

  项含景:“嗯,知道。”

  再次确定这个答案后,时居安静的坐在位置上,心中一顿一顿的疼着,连每次呼吸都发疼。

  雨声还在继续,包厢内的两人后面都不再说话。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祝郴的来电,但是这次他打给的不是时居。

  项含景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名字,闭上眼睛深呼吸后接通。

  祝郴:“妈,您现在在哪里?”

  “在茶室。”

  祝郴:“时居是不是和您在一起?”

  “嗯,我和小时在喝茶。”短短几句交谈时间中,项含景就完全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无论是神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恢复如常。

  “就这一会,难道你还担心妈妈对他做什么吗?”不能他再开口问什么,项含景先缓和气氛说道。

  电话对面祝郴问:“还是您常去的那家茶室吗?”

  项含景:“对,你要来?”

  “嗯。”祝郴答:“您帮我拦着点时居,我现在过去。”

  项含景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时居,说:“好,妈妈帮你拦着他。”

  时居抬头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迷茫。

  在电话挂断前,祝郴说:“妈,一定要帮我拦住他。”带着祈求的一句话,让项含景有些后悔刚才把那些全都告诉了时居。

  她知道自己孩子经受不住爱人再一次离开了。

  七年让他在爱情中变成一个胆小鬼。

  “妈妈答应你,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慢点开车,我和小时都在这里等你。”

  电话挂断,项含景问对面的人:“你会和我一起等他来的对吗?”

  时居点头:“嗯,我会在这里等他。”

  等我受了伤的爱人,等他来了,我会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他,时居在流着泪的心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