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树木生长的越发高大茂密, 更是犹如屏障一般将天恨谷与世隔绝,分外幽静。
所见之处, 皆是绵延起伏望不到尽头的山岭,而密林深处,毒蛇猛兽,尽是荒芜险峻之地。
枝繁叶茂的山谷林间透不尽多少光亮,因而显得昏暗寂静,而悬崖峭壁之上的竹屋, 则明亮许多。
药草熏香弥漫,朱珠蒙着面巾清扫收拾满地灰尘以及各处角落里的蜘蛛网,愤愤念叨:“可恶, 我们才离开不到一年而已,蛇虫鼠蚁竟然都腾窝进来,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看招!”说话间, 朱珠无聊的挥动扫帚跟墙角逃跑的蜘蛛决战!
从竹屋阁楼收拾衣物被褥下来的司蓝,反应灵敏,腾飞而起, 避开朱珠胡乱挥来的扫帚灰尘, 无奈出声:“师妹专心点, 趁现下天气大好,正适宜清洗物件,方便晾晒。”
说罢,司蓝离了竹屋, 朱珠抱着扫帚摇头晃耳, 连连叹气道:“唉,自己真是鬼迷心窍才会答应跟司蓝回天恨谷!”
午后竹屋终于勉强收拾干净, 而屋外亦晾晒不少被褥衣物,却不见司蓝身影。
朱珠已然饿的不行,便扯下面巾,迈步去找司蓝。
从高崖之上跃下,朱珠脚步轻快,穿过林间,耳间辨别细声,随即在溪石旁找到司蓝。
“师姐,你在干嘛呢?”
“方才布置渔网,现下正好可以收网。”
司蓝应话时,掌心提起草藤编织的渔网,三两条鱼正活蹦乱跳的挣扎。
朱珠站在溪石旁,目光看向映衬浮光的溪流,自司蓝身后跃动游离,连带司蓝冷淡疏离面容亦染上璀璨光辉,如梦如幻,神情微晃的想,她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师妹,竹屋打扫干净了么?”司蓝挑了条合适大小的鱼,其它的都放回溪流,方才迈步走近询问。
“嗯,早就弄好了。”朱珠眼眸轻眨的回了神,暗自压下心悸,目光看向被司蓝放走的鱼,困惑道,“怎么把别的鱼放走了?”
司蓝迈步同朱珠一道往回走,淡然应:“我们两人只吃这一条就足够,其它的鱼杀了只是浪费,还不如放生。”
朱珠目光落在司蓝沉静模样,竟觉得她好似真像天上无欲无求的神仙,懵懵懂懂的点头说:“哦。”
真奇怪,自己以前总觉得司蓝不通人情漠视一切。
可仔细回想,只要不招惹司蓝不高兴,她很多时候其实就像苦修的行者。
“师妹今天辛苦了,待会好好吃一顿吧。”
“还好啦,师姐你忙着清洗晾晒那么多东西才累人呢。”
朱珠本来还想怨念几句,可是被司蓝这么一说,反倒怪不好意思起来。
司蓝探手撩开挡路的浓绿枝叶,神情柔和的说:“我自小习惯待在天恨谷,这些事早就习以为常,可师妹接触过外面丰富多彩的生活,大概已经不适应这般无趣枯燥日子吧。”
其实司蓝知道朱珠肯定不喜欢待在天恨谷,她愿意回天恨谷,完全是因为自己的要求。
朱珠见司蓝看穿自己的心思,既是惊讶,又有些意外。
惊讶的是,司蓝看穿自己的心思,却没有显露生气。
意外的事,司蓝不仅没有生气,而且还很体贴关怀!
以前朱珠觉得司蓝是性子沉闷无趣的木头,现在才发觉司蓝其实是有她的喜好。
只是司蓝的喜好都表现的很淡,甚至不会主动提,譬如她喜欢幽静孤僻的天恨谷。
所以司蓝完全不在乎外间的热闹新鲜,她只想安静的待在天恨谷。
“虽然我不太喜欢,但是现在更想陪师姐待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朱珠直白而热切的应答。
既然司蓝能为自己而离开她喜欢的天恨谷掺和江湖里的血雨腥风。
那自己为什么不能陪司蓝待在她喜欢的天恨谷呢?
朱珠觉得自己以前真是被司蓝宠坏了,所以任性妄为,总是不喜司蓝约束自己。
现在反而来想想,朱珠觉得让司蓝跟着自己去外面的世界,其实何尝不是另一种约束呢。
“是啊,我喜欢和师妹待在天恨谷。”司蓝被朱珠这么突然的话语,说的颇为感慨。
喜欢二字,朱珠从不耻于出口,可司蓝却甚少宣之于口。
两世为人,司蓝也只对朱珠一人说过而已。
如果真探究仔细,喜欢二字,还是朱珠教会司蓝的。
师傅老人家性子比朱珠还要率性而为,除却武功心法,别的从不约束管教,甚至可以说是淡漠到不甚在意,所以常有数年不回的时候。
在朱珠未进天恨谷前,司蓝连长段的交谈说话都很困难,更别提察觉情绪变幻的细腻感受。
那时候的司蓝跟天恨谷里其它动物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除却觅食休息,便不会再有其它心思。
所以天恨谷对于司蓝而言,就像孕育自己生命的母体,如果离开,司蓝就会不安担心。
更别提朱珠上一世死在天恨谷外面,更是加深司蓝对外面世界的排斥不安。
“师姐?”朱珠好奇的出声。
司蓝回神,一手牵住朱珠,脚下步法快了不少,难得直白的表露心思应:“师妹,我很高兴你能陪我待在天恨谷。”
山风自耳旁呼呼吹过,两人身影越来越快,朱珠不敢掉以轻心,偏偷看向光影掠过司蓝精致面容,心间亦添上欢喜,弯眉甜甜笑道:“那就好啊,师姐开心些,我也很开心。”
虽然不知道司蓝为什么突然变化,但是朱珠明显感觉到她变得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师妹,我们再快些吧。”司蓝迎上朱珠盈盈笑眼,轻快出声。
“啊?”朱珠茫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心想这速度已经快的离谱了啊。
而很快朱珠就明白司蓝的话语,自己整个人被司蓝牵引不断提步,就连枝叶间的飞鸟都被远远甩在身后。
林间枝叶晃动,光斑漂浮游离,偌大的天恨谷成为两人的辽阔海洋,不受拘束的畅快傲游天地之间。
一阵疾风吹拂而来,两人身影消失林间,至于被带乱而转圈的飞鸟们,只能歪歪扭扭的盘旋飞离。
午后炊烟袅袅,山谷里难得增添些许人烟气息,薄日当空,静谧自然。
不过初夏的薄日,很快转至盛夏里火辣辣的骄阳时,一切便成了煎熬。
山谷热压不断攀升,就连参天大树亦有些颓靡不振,更别提本就怕热的朱珠。
某日,司蓝提剑练功归来,竹屋里却不见朱珠人影,只得出来寻人。
从崖上跃下的司蓝,脑海里思索朱珠去向,禁不住感慨她如今越发懈怠练武,整日里懒散的不得了。
司蓝足尖轻点树木,身形盘旋至大树上方眺望四方静谧动静,竟然找不到人影,只好转去他处。
待一路行进到较为偏僻的某处幽深狭窄的溪谷时,入目是高耸而狭窄的山石豁口,而此处深底的溪水尤为清凉。
这处地方是当初崖洞冲毁之后形成的一道溪谷。
司蓝自上而下的俯瞰巡视这条碧绿清澈的溪流时,忽地瞥见一抹白皙游动,目光落在朱珠纤长而渐露丰韵的窈窕身段,可惜漂浮的乌黑亮丽长发遮掩大半光景,嗓音微紧的唤:“师妹,你藏的可真远。”
这处离竹屋实在有些距离,平日里朱珠犯懒,不太常来。
朱珠闻声,并未有停歇迹象,悠闲浮游水面,明眸看向从上方轻巧飘落的司蓝,只见她身着杏黄牡丹宽袖长裳,宛若翩翩仙子,眼眸满是惊艳,嗓音甜美的出声:“师姐,这里可凉快,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啊?”
这几个月里朱珠没有一次占到司蓝的便宜,实在是不甘心啊!
然而,司蓝亦看出朱珠的较劲,所以更是不愿落入下风。
因而这种僵持不下的情况,竟然比过去两人练武还要竞争激烈。
奈何司蓝武功比朱珠厉害太多,所以往往朱珠想用强的结果,往往都是欺负的更惨烈。
按道理朱珠应该更加努力练武,好打败司蓝,让她心悦诚服!
可练武这事,两辈子的朱珠跟司蓝比了几十年,早就被打击的没有半点信心。
因而朱珠更是烦躁颓废,索性连司蓝让自己练武都不去了。
“我如今修炼寒冰诀到第九层中级,这等日头于我而言,反倒正好适宜。”司蓝独身立在离朱珠较近的一方小溪石,目光看向大大咧咧的朱珠,视线掠过雪白艳红,喉间干涩吞咽,缓缓探手,“师妹别贪玩,快上来。”
“好啊,你拉我一下吧。”朱珠看着司蓝脚下那巴掌大的石头,眼眸满是坏笑,随即从水面突然探起身,簌簌水珠散落,宛若深水之中艳丽夺目的妖精,让司蓝分了心神,完全不得防备。
扑通一声,溪面晃出浪花涟漪,司蓝一身衣裳湿透,透出曼妙风姿。
朱珠看的垂涎欲滴,手脚并用的缠住司蓝,意图偷袭不轨!
“师妹?”司蓝没想到朱珠会突然调皮胡闹,更没料到她竟然会纠缠不放。
水花翻涌之时,司蓝被衣带束缚住双手,方才察觉朱珠不仅仅是捉弄而已。
她竟然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等荒唐事!
朱珠随即潜入水中,碧蓝幽深溪流深处,光亮如丝条般垂落入内里,微弱照进那双灿烂笑意明眸,司蓝挣脱手腕衣带,只得探手试图阻拦她的亲昵。
可掌心刚捂住她的嘴,司蓝便慌的连忙收回手,羞耻的握紧掌心,只得跟随潜入水中。
那温软的触感残留掌心,让司蓝的心都被挑逗的乱了神!
而朱珠没想到司蓝会潜进水里,试图反制自己,顿时感觉不妙,撒腿偏要开溜!
可脚踝却被司蓝温凉掌心一把握住,随即朱珠就像那落尽陷阱里的鱼,任是如何挣扎,都逃脱不得。
水面浪花翻涌不断,呼啦声响,朱珠冒出赤条身段,面色红润的像极了熟透的柿儿。
整个人被司蓝束缚于怀,无处可逃。
“师妹,怎么不继续跑了?”司蓝伏身轻啄朱珠侧耳,呼吸虽微凉,却目光灼灼,明知故问的轻笑道。
而此时能屈能伸的朱珠,早已吐露不出半句话语,鼻间哼唧声不停,明眸含雾般的瞪着司蓝,却更似撒娇,愤愤出声:“师姐有本事不用武功欺负人?”
“师妹,太不乖啊。”司蓝见朱珠倒打一耙,心想她真是顽劣不堪,看来必须得让她吃些教训才是。
语毕,司蓝抓住漂浮水面的衣带,而后用它遮掩住朱珠漂亮眉眼,方才低头堵住她那伶牙俐齿的嘴,开始自己的惩戒。
寂静幽深的溪谷,渐而溢出些娇声细语,而原本平静的水面,更是涟漪阵阵,起伏不平。
骄阳如火如荼,而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朱珠,更是饱受煎熬。
眼前陷入模糊,又因处于水中,而无处落力,只得依靠司蓝,反而让朱珠变得更加糟糕!
可是如果轻易投降的话,岂不是很没面子!
如此一番挣扎,最后的结果,便是日落黄昏时,朱珠方才从奄奄一息的边缘获得解脱。
远处昏黄霞光将要消失殆尽,朱珠近乎虚脱的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竹屋阁楼榻上躺着呢。
整个人羞耻的捂住脸时,朱珠耳间清晰回响自己对司蓝央求姿态般的说出投降话语。
师姐、师姐,我知道错了……
“师姐!”朱珠愤然坐起身,咬牙的高声急唤。
从阁楼阶梯缓缓上来的司蓝,手里端着饭菜,坦然看向满面怒火的朱珠,忍俊不禁的出声:“师妹再不醒,我以为今夜晚饭都不必吃了呢。”
朱珠赤身裹着薄毯,脚步噔噔的走向司蓝,羞红着脸,愤愤质问:“那些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师妹随身携带的那本小册子里花样不少,难道师妹没看过?”司蓝并不介意朱珠恼羞成怒的质问,反而理直气壮的应答,“我想师妹肚子该饿了,先穿衣服吃饭吧。”
本来还想质问的朱珠,一下哑火,自顾更衣,而后迈步坐在桌旁,执筷扒拉饭菜,恨不得把自己给埋了!
原来司蓝会的那些,竟然都是从自己藏的小册子里学来的,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司蓝落座一旁倒着蜂蜜水递近朱珠,视线见她面色并无大碍,方才暗自松了口气。
先前见朱珠突然晕了过去,司蓝还以为一时惩戒的太过,伤了她的身子。
两人之间一时无声,朱珠埋头吃着饭菜又羞又恼,更不是想跟司蓝对视言谈。
而司蓝见阁楼内里已然黯淡,便起身点灯照明。
不多时,朱珠干净的吃完饭菜,抬手端起蜂蜜水,仿佛饮酒一般的一饮而尽,方才出声:“师姐,为什么总是不许我碰你?”
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烛火微明,司蓝手里端着灯盏,偏身看向满眼怨念的朱珠,有些意外她的执着,迈步缓缓走近道:“师妹,怎会如此想?”
这阵子朱珠虽是闹腾,可司蓝能感觉到她其实是喜欢亲昵之事。
而司蓝亦是尽可能满足她的喜好,朱珠为何还会如此猜疑?
“哼,我会这么想,师姐难道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吗?”
“师妹莫气,我近来寒冰诀修炼到紧要关头,若是情绪起伏不平,很容易伤及根本。”司蓝不想让朱珠置气怀疑,更不愿伤了和气,便与她直言解释,“我体内寒流能不伤害到师妹已是不易,可总归是隐患,若师妹真想,不如待寒冰诀修炼完成,如何?”
那等亲昵事,极难控制情绪内息。
司蓝见朱珠有时就很容易内息混乱失控,自然更怕自己会伤害朱珠。
朱珠没想到司蓝竟然是因为体内寒流的缘故,自然没再计较,而是担忧的询问:“难道师姐还是会难受吗?”
“还好,不过修炼的进度,近来有些缓慢遇阻,所以总归有些不畅。”司蓝能忍受的痛苦,通常都不会让朱珠知晓。
现下若非朱珠提问,司蓝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那练成寒冰诀要多久啊?”
“当初司沁说要想练成寒冰诀,最快四十年。”
朱珠傻眼的看着司蓝,满是震惊道:“四十年,未免太久了吧!”
司蓝见朱珠急切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应:“师妹别急,我想明年应该就可以突破第九层中级了。”
“那还差不多。”朱珠吓出冷汗,目光看着昏黄烛火下温婉动人的司蓝面容,心间跳动微快,暗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自己那就等等呗!
这一等,便是夏去秋来。
晚秋时节,漫山遍野的树木,大多泛黄垂落,尽显萧瑟景象。
早间朱珠迷糊醒来时,已然不见司蓝身影,心知她大概已经去练功了。
从竹屋舒展筋骨出来的朱珠,无所事事的眺望荒无人烟的山谷念叨:“真是好无聊啊。”
正愁无聊的朱珠,忽地瞥见远处林间飞鸟攒动,眉头轻挑,明眸闪露亮光,坏笑出声:“哎呀,看来有人闯进天恨谷,这不得赶紧看看热闹啊!”
虽然司蓝不许朱珠出谷,但是送进谷内的免费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随即,朱珠飞身跃下崖间,身法俊俏飘逸,如飞燕般掠过丛林枝干,直逼远处。
而当朱珠穿进林间,手里扯着藤条,准备捉弄人玩,远远的隔空传音,娇蛮出声:“哪里来的外人,擅闯天恨谷呀!”
话音刚落,朱珠露出身时,却发现来者竟然是几个老熟人!
满面负伤的芙骆以及骄横傲然的林锦,还有呆萌可爱的慧静小尼姑?!
真稀奇,这三人怎么会大老远的来天恨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