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正在崛起。”
“干吾何事？”
“崛起后的人族当有人皇现世，是为人主。”
“你的意思——”鸿钧眉梢一动。
谢君徕不卖关子，开门见山：“你我封印记忆，投身人族，以人族身份带领各自部落争夺人主之位，胜者赢得赌局。”
鸿钧讶然，不禁怀疑：“你是想趁机算计我吧。”
才说要他兵解转世，现在又提起投身人族，哪怕这两种有本质区别，可万一谢君徕在其中动手脚，他找谁说理去？
谢君徕一抬下巴：“你若不信，我可立大道誓言。”
对于他们这样的混沌魔神来说，天道誓言还可规避，大道誓言却违背不得，愿意以大道为证，证明谢君徕的确诚意十足。
鸿钧还是无法理解这样对赌的意义，他犹疑道：“那要是我们都输了……”
“你觉得可能吗！”谢君徕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即便封印记忆，可有些东西是不可磨灭的，尤其他们又不是真投胎，本质还是圣人，无论资质与智慧，都远超普通人族，若这样，人皇之位旁落，两人不如一起上不周山撞死得了。
鸿钧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知道，或许这已经是谢君徕最后的退让，也是他挣脱困境的唯一生路，可他对人族了解实在不多。
盘古偏爱人族他隐约有所察觉，可他又不提倡人族大规模修行，这对于鸿钧来说，俨然十分矛盾——大道永恒，不得道，终为蝼蚁，再多蝼蚁汇聚，于他们俩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想想以他们二人身份去争人皇之位，怎么听怎么荒谬。
阴谋论一点，搞不好盘古就在里面有其他安排，胜算十足，所以才提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赌局。
一看鸿钧目光游离不定，谢君徕便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不禁万般无奈。
性格谨慎有好处，比起罗睺那种不安定份子，和谐共存，显然是鸿钧这般稳重靠谱的更容易达成，可一旦想让对方做什么，原本的好处就变成坏处了。
搁罗睺身上，同样的状况，绝对是宁愿赌一把都不愿坐以待毙，然鸿钧想的却是能缓则缓，除非让他看到更多成功的可能。
还说我逃避，你不也一样，谢君徕心道，我退你进，我进你退，真当我不会兵法呢。
谢君徕也不逼迫，他起身，拂过前襟：“慢慢考虑，我不急，你可以从现在起多了解人族，这个赌约虽没你想得那样复杂，却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中枢空间，留下鸿钧在原地，怔怔出神。
重返不周山，谢君徕也没忘记鸿钧最初的提议，把元始喊来，给他说了接手灵网一事。
元始大感诧异：“现在？”
“也不是让你们马上接掌，只是预备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退下来，到时候你们总不能指望我坐镇吧。”谢君徕玩笑着说。
元始连道不敢，半是激动半是惶恐，即便他不清楚谢君徕和鸿钧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准圣的灵觉令他敏锐嗅到硝烟的气息，罗睺造成的影响才处理完，要是再来个作妖的圣人，天庭真要加班加到死了。
没人喜欢加班，神仙也一样，他那儿收到的假条几乎堆成小山，屡屡发福利都无法制止越来越多的抱怨声。
谢君徕也知道这种情况，干脆给他出了个主意。
“而今天庭走上正轨，一些部门职位也可以适当扩招，正神编制考核严格，小仙却不用受限制的。”
元始一听，立即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小仙现在不好招人啊。”
天庭最吃香的职业是各正神星君，每百年都有定额的星辉月华，修行炼器都用得上，堪称洪荒硬通货。
加上地位高、权利大，能上岗的星君境界基本都跨过了闭关苦练那一步，不耽搁修行，待遇还好，自是供不应求。
上次大战，上百正神卷入，导致星君位置有了缺口，天庭用人不足，只得让部分星君身兼两职，也是他们怨气冲天的缘由。
不过不是元始不愿意招人。
战后势力洗牌，各族都盯着空闲的位置，彼此博弈，此等情况，简单选几个人倒是轻松，万一引发更深的矛盾可怎么办？
元始没兴趣给自己埋火药，当然得仔细斟酌。
再说下面小仙官，和正神相比，可谓天差地别——权力不大，责任不小，拿的工资还没上面多。
况且，小仙官对修行还有追求，杂事定然影响他们修炼，一加一减，吸引力便大大消弱。
尤其是，过去仙官基本都是星君自带的下属，除了天庭工资，上司也会视工作量给予一定补偿，而今给无正神的部门招部员，哪个缺心眼愿意干？
巫族都没怎么傻呢。
元始说起这件事有些愤懑不平。
在他看来，天庭维持着洪荒秩序，天庭未立前，洪荒杀人夺宝、剥皮拆骨都是常事，现在虽未完全杜绝，可即便弱者，也能聚群而居，登记在册，换取一定保护，比原来尘埃般的无足轻重好了不知多少。
结果到需要他们为天庭工作的时候，一个个反而向后躲，白瞎他心血。
谢君徕不置可否。
只要是智慧生物，都想向上爬，而今洪荒最吸引人的自然是成仙成圣。
那些已经金仙甚至准圣的大能，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只要不是全无希望，谁都想博上一搏。
况且他们也有博的资本——大量中坚力量损失，令各族都加大了对下的培养，获得的资源增加，原本还算鸡肋的仙官一职越发食之无味。
谢君徕提醒元始：“不要总看有选择的那些，想完全掌控天庭，不靠我，你得学会培养自己的班底。”
元始眨巴眼，没听明白。
谢君徕给掰开了说：“现在天庭什么人最多？妖精鬼怪、巫神灵物，天生地养、跟脚不凡，他们有的各自为政，有的背后有种族依靠，但终归都不靠天庭，离了天庭，他们照样有去处。”
元始似乎明白了一点儿，却又没完全明白，最开始，不是父神让他把洪荒刺头都收拢到天庭好管理的吗？
谢君徕恨不得敲他脑袋，刺头放在手下确实好管，可你不能指望他们做事啊。
再说，他们要是有权又有实力，原本在洪荒的战场岂不是挪到了天庭，那你能弹压得住？
元始回忆最近天庭状况，幡然醒悟。
是啊，原本他们注意力不在天庭的时候还好，现在洪荒和平，天界反而闹腾起来，不正合父神所说？
他连忙请教谢君徕，如何处理目前状况。
谢君徕伸手向东一指：“人族。”
“人族？”元始不解，“那不是女娲的势力？”
“是！不过，只要锄头挖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人族挖起来很容易，比其他种族容易得多。”
女娲虽然创造了人族，但她并非人族，人族会尊敬她，却不会和其他种族的子民一样为她拼命，她的利益与人族的利益其实并非一体。
况且，女娲事业心弱，只要元始做得隐蔽，她根本不会生出警惕之心，甚至有可能帮助元始。
至于人族修行资质差，这对于其他种族是缺点，对仙官职位却是优点，只要一个小小的仙职，人族便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根本不会奢望向上一步。
反正一般仙官对武力要求并不高，有脑子就行，这方面人族比巫族靠谱。
而且对于被选上的人族来说，元始可谓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在天庭没有根基，便会全身心服从元始。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失去仙官位置，自己将失去一切，比其他本就自修成仙的前辈同僚们惨得多。
元始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待谢君徕说完，他问：“正神星君呢？”
正神星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没有足够实力，连星辉都调动不了，那不是贻笑大方吗？
谢君徕默然瞬息，搓动着手指，最终，他还是从袖中掏了一个卷轴递过去：“此为封神榜，上榜者可假借星君位格，不过，非自身之物，终隐患重重。”
封神榜，第三版本重要道具，连主线都面目全非，道具也无所谓出世时机了。
不过谢君徕还是告诫元始，能不用此物就不用此物，收身不如收心，无论是旧三族还是新二族，都非善类，要是激起他们的警惕，哪怕有谢君徕力挺，三清也会麻烦缠身。
再说，他就不信以人族的基数，成千上万年都出不了可坐稳星君之位的人物。
元始不知谢君徕对人族的期望，他带着一肚子主意回到天庭。
很快，天庭第一次面向全洪荒的仙官招聘活动正式开启，此次招聘也被称为仙考，以其极低的待遇和极繁重的工作闻名整个洪荒。
傻子才会去吧，一些有长辈庇佑的二代们撇嘴想。
与此同时，艰难求仙的人族修者看到招聘要求上写的“修为不限”却眼前一亮。
……
见终于有人族进入天庭体制，谢君徕松了口气，露出满意的微笑。
鸿钧不明白：“不过小小仙官，能做什么？”
“现在是小仙官，以后可不一定。”谢君徕瞟了他一眼。
元始那边抽出人手接掌部分灵网，鸿钧由此成功摆脱007，三尸轮流出来放风，亲眼考察人族情形。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当真看到如此孱弱的种族，鸿钧依旧惊了——这要是搁混沌，一口气的功夫都撑不住啊！
其他种族好歹还能在洪荒附近溜个弯呢！
“我们的赌局又不需要修为，关混沌何事。”谢君徕不满鸿钧的口气，理直气壮道，“要是你想拼修为境界，和我拼就行，现在就去混沌，多久我都奉陪。”
“说说而已。”鸿钧讪讪笑着，他不明白谢君徕对人族哪儿来的看重，即便天生与他体貌一致，可他是道体，人族是凡胎啊。
谢君徕不想就这个问题与鸿钧多聊，只带着他落到人族一部落附近：“走吧，不是你说要考察。”
他们虽自信，可赌局事关重大，无论谢君徕还是鸿钧，都不可能随意选择投生的部落，故而两人对各部落情况十分上心。
鸿钧虽没有直接答应赌局，但从他行为上看，点头之期不远，谢君徕不愿在情报上占他便宜。
两人隐去身形走在人群中。
一名青年擦身而过，身形健美、肌肉发达，上身半裸，皮肤上用颜料绘制着华美的纹路，油光发亮，脖子上带着一条用骨节打磨的珠串，粗犷美丽。
鸿钧回头，目光追寻着他，谢君徕随之望去：“他应该就是这个部落的首领。”
青年与族人热情交谈，不一会儿，果然从周围人的称呼中证明了他的身份。
鸿钧表情立刻变得难以形容，他吞吞吐吐道：“这、这也太……”
“哦，这个部落是在外围，靠近巫族，受巫族影响较深，你不喜欢的话，到时候选其他风格的部落便是。”
谢君徕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人族在鸿钧眼中本就是蝼蚁，若还要他接受这幅打扮，估计有点儿悬，就像让一个现代人去古代非洲人部落入乡随俗一样。
两人眨眼换了位置。
这次谢君徕挑的部落离夏城不远，甚至本身也有属于自己的城市，唤做江城，城旁三里外，一条浩瀚大江从旁穿过，应该就是城名的来源。
江城部落的人族身上穿着麻布制成的衣裳，不少人头上还带着木头制成的发簪，和刚才的部落相比，这里人族生活条件好了不止一筹，城外种着整整齐齐的豆田，城民脸上也少了捕猎为生带来的凶悍之气。
区别这么大？同一个种族，修为有差别说得过去，文化习俗差异明显，实在令鸿钧有些理解不能。
他疑惑的目光看向谢君徕。
谢君徕眼角一跳，正常来说，人族现在是发展不到这个水平的，可他不是插手了吗。
那些远离中心位置的部落，即便有人在夏城居住过，可人族寿命太短，一不小心，传承就会失落，于是更接近原本人族发展状况，而离夏城近的，一般部落里都有修士，生活自然好了不止一筹。
按谢君徕看，江城部落生活水平应当赶得上人族夏商时期，只是各行业发展十分不平衡，比如耕种、手工发展较快，文字、文化发展就慢了许多。
洪荒各族有各自的文字，都是从道纹演变而来，自带力量，可对人族来说，撬动这些文字太难，因而未来才有仓颉造字，方便人族文化传承。
鸿钧关注点不在稀少的人族修士。
说得难听点儿，那些连地仙都算不上的修士，即便他转世后没有修为，光靠身体素质都能压制，根本不需要担心被掣肘。
他更看重的是人族的纪律。
夸张点说，洪荒再没有比人族更擅长团结合作的种族了，或许是因过于弱小，人族极其适合在头领的带领下完成某些个人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社会性……”鸿钧呢喃低语谢君徕曾经提过的词汇。
他之前不明白，洪荒也从未有过这样紧密的种群。
妖族、巫族、乃至龙凤麒麟，就算族中有弱者，但除非是幼崽，不然也是独自生活的多，哪怕聚群而居，在平日生活上也各不相干，绝不会如人族这般时常来往、互帮互助。
谢君徕站在他身旁：“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赌局不涉境界、不拼武力，自我封印后，全看智慧谋略，我认为这是最公平的办法。”
鸿钧不答，仍旧仔细观察来去的人。
他们随后又走了数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各自图腾、各自特点，已然能让人明显做出区分。
鸿钧淡声道：“我看他们这样下去也不错，何必要为你我赌局，把他们拉入战争的漩涡。”
争人皇共主之位，肯定要打仗，人族现在正处于和平之中，他不理解，谢君徕不是那等随意以生灵性命做赌注的人，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明显不合性格的赌局。
谢君徕闻言一笑：“我说过，又不是现在就开始，慢慢等，千年后，即便你我不动，人族也不会安稳下去了。”
洪荒没有真正的和平，只有相对的宁静，人族部落间的战争，对于整个洪荒来说，跟几个蚂蚁窝的蚂蚁打击差不多吧。
等三皇五帝现世，整合人族之力，这个种族才能真正站上洪荒舞台，而不是在角落当可有可无的配菜。
伏羲这次没有陨落，人皇是没他位置了，不过要是换另一个更强者，说不定对人族发展好处还更多呢？
谢君徕思量着一些危险的事情，鸿钧后背一寒，掐指推算，不得缘由。
余光瞥见身旁之人眉头越皱越紧，谢君徕连忙打断他的思索：“我带你看看我亲手建立的第一城吧。”
说完，直接带着鸿钧到了夏城。
鸿钧眉梢一动，立即理解了那些部落的差异从何而来，严格来说，他们都是继承了夏城的一部分，然后在这部分上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
和那些还带着土气的城池相比，夏城可谓美轮美奂，这里也是人族修士汇聚的中心，甚至形成了类似人族散修联盟一样的组织。
说不定再这样发展下去，连宗教门派都有了。
鸿钧好奇道：“要是我选这座城，你岂不是必输无疑？”
不是他看不起谢君徕，而是对比差距太大，夏城体量已经十数倍那些部落，质量更不必说。
谢君徕感慨望着自己真实版经营游戏成果：“不会，很快，这座城就要消失了。”
鸿钧吃了一惊：“为何！”
谢君徕一笑，淡淡道：“当初我建立这座城是为了保留人族火种，而今人族已经不再需要，它甚至成为了人族发展的阻碍，既然如此，消失不是很合适么。”
人族是一个创新的种族，同时也是一个传统守旧的种族，谢君徕已然发现不少人族打着夏城幌子阻碍其他部落发展，他懒得处理那些人，不如直接釜底抽薪，正好让夏城的力量分散出去，为人皇争夺战添砖加瓦。
鸿钧听完默然，又是一个他不明白的理念。
在修行这条路上，因循守旧太正常，每个人都是踏着先行者脚步前进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无盘古横空出世，他们或许永远也不知道如何攀登更高境界，而当年那些阻止盘古证道的魔神，在盘古看，或许就和今天夏城那些老古板差不多吧。
两人在人间行走百年，鸿钧结合谢君徕的讲解，仔仔细细了解了人族的一切，也明白了谢君徕对人族另眼相待的缘由。
“变化真大啊。”再次来到开始的部落，鸿钧感慨万分。
百年，对其他种族几乎不会有任何影响的时间，对人族来说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侧过脸，终于下定决心：“立誓吧，这局，我和你赌！”
谢君徕扬起大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