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多疑的人, 他能信得过的就只有可以被自己随意拿捏之人。比如在他身边待了几十年的太监,比如他最喜欢的三皇子,还有他最爱的贤妃。不能被完全拿捏的, 喜欢和他对着干, 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为他所不喜。

  三皇子虽无大才, 也要比大公主好得多。皇帝每天都在担心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驾崩之后,三皇子的皇位能不能坐稳。为了给三皇子铺路,他没少打压大公主, 连同大公主背后的依靠一起。他总觉得自己不会有寿终正寝的一天, 因为一些亏心事, 因为他被先皇后下了诅咒。尽管那只是先皇后临死前说的一句恶毒话, 没有任何效果。可内心有鬼的他,时不时就会做噩梦。尤其是最近, 老是梦到先皇后冷冷地看着他,在他挥剑斩向先皇后之前,那人竟对他露出笑容。那笑容无疑是极美的, 可他却觉得瘆人。

  梦中的画面一转,本应消失的先皇后站在树下,身边有一粉衣女子,手中拿着凤血花, 抬手别在先皇后耳边。先皇后看着那女子,笑得温柔。

  皇帝见了,十分嫉妒。他与先皇后表面感情甚笃, 实际怎么样, 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皇帝是爱着先皇后的, 可比爱更深的,是恨。

  梦的尽头,皇帝看着站在对面的男人露出恶鬼一般的狰狞表情,惊出一身汗。那个男人就是他自己,是他不加伪装的真实的自己。

  帝王华服掩盖之下的是一个肮脏染血的丑陋卑鄙之人。因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皇帝对大公主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如果那些事被烨儿知道了,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朕吧?所以啊,可不能让她知道。”

  皇帝坐在龙床上喃喃自语,眼神冰冷。他想,如果被大公主知道了,那就只能忍痛除掉这个最优秀的孩子。

  本以为自己或许会有被长孙烨害死的一天,可令他意外的是,对他下手的不是长孙烨,而是他看好的继承人。

  皇帝捂着嘴,鲜血从指缝里流出,他震惊地看着长孙灿,难以置信,长孙灿竟然会下毒害他!

  皇帝对长孙灿是不设防的,以他看人的眼光,长孙灿就是个相当容易拿捏的草包。除了那张脸好看,还有点修仙的本事之外,其余的才能是一点没有,根本比不了其他皇子公主。

  一国君王,不会修仙也无妨,本身就有紫气护体,邪祟不近身。再加上六界规则,其他五界不得干涉人界之事,修仙之人也不得伤害皇室,否则,就会得到报应。这报应什么时候来,会以何种方式来,不得而知。

  长孙灿虽是皇子,却也是修仙之人。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伸出的手指颤抖着,不知道这报应会不会降临在长孙灿身上。不过就算报应不来,长孙灿也别想继承皇位了。

  “朕本以为你是个好的……结果竟也是狼子野心。”

  皇帝声音沙哑,刚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龙袍被血液浸湿。那红色十分刺眼,看得长孙灿呆傻在原地,唇色发白。

  他嘴唇发抖,唇瓣微张,想解释,先告诉父皇自己没有想害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看着皇帝锐利的眼神,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样,脊背一凉,话到嘴边,发不出声音。

  由数十位绣娘精心缝制的地毯上,银耳莲子羹洒在上面,旁边还有能工巧匠制成的凤血花纹碗和羹匙。

  就在约莫一刻钟之前,三皇子端着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前来给皇帝请安。父子俩聊了一会儿,皇帝见银耳莲子羹没那么烫了,端起尝了两口。大太监知道皇帝最疼爱三皇子,除了头两次之外,都不曾试过有没有毒。因此,他也就没提醒,在皇帝的授意下,去外边侯着,不打扰父子二人说话。

  皇帝十分后悔,觉得自己看错了长孙灿,低估了人内心中的贪婪。

  在皇帝眼里,长孙灿就是做了弑君弑父之事又不敢承认的小人!无耻之徒,敢做不敢当,根本就不配做他的三皇子!

  “来人……来人!”

  皇帝强撑着喊人进来,大太监急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惊人的一幕。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大太监忙上前查看,神色慌张,他看了一眼长孙灿,低头的瞬间,眼中有不忍,唇角却是弯了弯。

  皇帝握住太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

  “快……快点,朕等不了太久。对了,那两位仙师也一并叫来。”

  “是!”

  太久急忙跑出去,让门外的小太监去寻大公主和贤妃娘娘。吩咐信得过的小太监拿着玉扳指,去寻玉龙卫统领,自己则去找了玄门门主。

  皇帝被三皇子下毒谋害,这可是天大的事。没过多久,该来的人都聚在了皇帝面前。

  三皇子被人压着跪在地上,玉龙卫是效忠皇室的秘密护卫,只在紧要关头才会被秘密传唤。他旁边,贤妃一脸冷静地站着,眼里是一点担忧都没有。

  皇帝靠在椅子上,太医在给他诊脉。不想事情闹得太大,在这殿内的人,都是皇帝认为能够守口如瓶之人。不能管好嘴巴的,也已经被玉龙卫控制起来。总之,这事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出去。

  玄门门主立在一旁,她掐指卜算,叹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决定不插手此事。皇帝的命数是天定的,身为修仙之人,又是出了名的中立派,玄门不可能帮着皇帝逆天改命。皇帝叫她来,也是徒劳。

  沐云然和路清染知道皇室不太平,可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出事了。按照原计划,大公主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手的。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跪着的三皇子,见他又傻又怕的蠢样,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事不是他做的。他不过是颗棋子,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利用的那种。

  三皇子缓了好一会儿,大气不敢出,弑君弑父这种事,他怎么可能做?也担不起这个罪名。想起这银耳莲子羹的材料是母妃准备的,他扭过头瞥一眼贤妃,不敢也不想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太医的脸色很难看,冷汗从额头渗出,他想了想,说道:“陛下……您这毒,微臣解不了。”

  太医跪在地上,请求皇帝宽恕。

  皇帝暴怒,刚想骂他,身子撑起一半,便没了力气。大口吐血不止,吓坏了太医和玉龙卫统领。

  “你……你为何解不了?朕要你何用!”

  跪着的那位是整个太医院里艺术最高也最擅长解毒的,他说解不了,那整个太医院就没人能解。太医靠不住,皇帝转头去看玄门门主。

  玄门门主轻叹一声,摇摇头。

  “陛下,您当知道的,玄门不沾因果,尤其是皇室的因果。一切皆有命数,玄门可以为苍生出力,却不能逆天改命。”

  玄门从不效忠任何人,有自己的规矩,谁来了都不能打破。

  皇帝失望地看着玄门门主,他的情况十分糟糕,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熬不到今晚。心想自己还年轻,还不到该驾崩的时候,断不能就这样死了,于是将目光转向沐云然。

  “沐仙师,你可有法子?”

  沐云然摇头,连玄门都不敢管的事,她一个普通的修士又怎么敢管?再说了,皇帝死不死和她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说,她希望老皇帝早点死,给长孙烨挪位置,她也好早点拿到地图碎片,去寻找下一片。

  沐云然装出一副悲伤为难的样子,说道:“不是在下不想救陛下,实在是因为在下不懂如何解毒,而陛下的身体又承受不了灵力灌注,在下实在是没办法啊!”

  简单来说就是,我什么都不会,而你又太废物了。救不了,谁来都救不了。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看着在场众人,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他盯着低头不语的长孙烨,心想到了最后,自己竟然只能拉拢这个最忌惮的女儿,只能将皇位托付给他。

  他活不成了,害他的人也别想活。

  “贤妃,朕的好贤妃,你不给朕一个解释吗?”

  皇帝让太监扶自己坐稳,这毒虽烈,却不会马上要他的命,而是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身体,让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就像他曾经对先皇后做的那样,只不过他用的毒比这个还要慢,也没这么痛苦。

  贤妃看着皇帝痛苦的模样,内心十分愉悦。她太开心了,开心到快要忍不住大笑出来。努力忍耐着,贤妃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想要我解释什么呢?”

  皇帝听到她的自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边笑边吐血,状若癫狂。

  贤妃嫌弃地看着他,心中的愉悦散了不少。

  “你这是终于疯了吗?”

  贤妃冷冷地说着,彻底没了好脸色。

  “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聪明,快死了才知道我本就和你不是一条心是傻,中毒之后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想明白了的速度挺快是聪明。”

  皇帝看着她,笑说:“朕就是太傻了,才会相信你,才会最宠爱你!才会想要立长孙灿为太子!朕不明白啊,你应该知道朕是想让他做太子的,为什么还要对朕下手?你知不知道,不论是你还是你的亲族,都会不得好死!”

  贤妃冷笑,当着皇帝的面,给了长孙灿一脚。

  “太子?他也配?”

  至于她和她的亲族,早在先皇后被害死的那天,就该死了。

  长孙灿被玉龙卫按着,这一脚倒是没把他踹倒,可被踹的地方隐隐作痛,这力道可不像是他母妃这种弱女子能踹出来的。他忽然觉得,母妃很陌生,自己也从未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贤妃从怀中拿出凤血花,别在发间,笑得温柔,眼神眷恋地看着虚空。

  “我只知道,你会比我们先死,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