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坐在床边,Gin帮他上药。最近擒拿课上到高阶,动作难度倍增,学生被当沙袋扔来扔去的概率也呈几何倍上升。
大家怨声载道,学校为了平息民愤,给每人配了活血化瘀的药酒。不得不说是另一种地狱笑话。
来自地狱的药酒味道很冲,Gin倒了些在掌心,箍住降谷的脖颈来回揉搓。
降谷的伤处一直淤着,药酒抹上去火辣辣地疼,Gin又不懂收力,他忍了会儿嘶出声。
“少在这儿装。”Gin撩起眼皮凉薄地说。
“教官在课上强调要有‘对伤者的怜悯’?你都忘了?”
Gin嗤一声:“如果怜悯有用,小学生就该是最伟大的救世主。毕竟他们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
“……”
明知对方在强词夺理,降谷也说不出有力的反驳。原来黑泽是这么想的,怪不得每次急救课实测,人文关怀这部分都会被教官扣分。
不是做不到,是不屑做。
降谷想着,英俊的五官不自觉皱起,因为黑泽报复似地,下手更重了。
过了会儿,Gin恩赐般宣告酷刑结束。他明显听到降谷呼出口气,眼帘低垂,神情淡漠地抽张餐巾纸擦手,拧紧瓶盖。
这时,降谷出其不意地发声阻拦:“等等。”
Gin抬起眼表情不耐:“又干什么?”
“你的伤,不是还没处理吗?”
降谷视线落处是Gin的手腕,皓白的皮肤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只是Gin不像降谷,没那么“小题大做”。
Gin漫不经心瞥一眼,“一点小伤而已。”
降谷置若罔闻拽住他的手,“但我不喜欢欠人情。”
“切,随便你。”
于是还没拧紧的药酒到了降谷手里,他倒一点,在Gin的手腕上揉开。
如果说Gin上药是用石磨刀,降谷则是鹅毛轻扫。他抹完药后主动低头,在Gin的伤口小心翼翼吹了口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腕皮肤,Gin敏感地起了层鸡皮疙瘩。没等反应,降谷又说:“呼呼~痛痛飞走吧~”
Gin闻言,一边太阳穴神经质地跳了下,低下头,降谷小麦色的后颈映入眼帘。
脖子是人类的命门,随便暴露在人前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尽管如此,脖子的主人却无知无觉。
Gin猛地抽手,“你发什么疯!”
降谷抬头,笑着道歉:“我只是想到这个在日本家长间通用的咒语。怎么样,有没有减轻点疼痛?”
『这人是蠢货吗?或者把他当小孩子哄了?』
Gin的胸口顿时涌起怒火,冷着脸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以为对方会尴尬,实际上降谷只是顿了一秒就露出了然的表情。
“果然是这样啊……”
降谷语气里的落寞让Gin狠狠皱眉,在自己反应过来前脱口而出:“别跟我打哑谜。”
“噢,因为我是混血,小时候经常被找茬。每次看到和我差不多的孩子撒娇似地展示伤口,他们的父母都会念出‘痛痛飞走吧~’然后,刚刚还在嚎啕大哭的孩子立刻就不哭了。我很好奇,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用,所以就想找个机会试试。”
Gin的薄唇抿成条线,脸色愈发阴沉:“如果你要博同情,对不起,找错对象了。”
降谷拧瓶盖的动作一顿,疑惑地眨了下眼:“博同情?”他恍然大悟,“你误会了。我只是在赞同你说的‘怜悯没用’。另外,你的回答让我释然了。谢谢。”
说着,降谷竟起身朝Gin深深鞠了一躬。
Gin看着他几乎呈90°的身体,没来由地厌烦。
Gin太敏锐了,一下就听出降谷没说的那些话——
小时候被以多欺少,受了伤没人心疼,对拥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感到嫉妒……诸如此类。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自己寝室了。”降谷转身欲走,还没迈步又想起什么似地转过头,指指自己的脖子,“啊,对了。这个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错过了。”
“……”
Gin凝视降谷淡然的笑脸,不知该作何感想。有一瞬间,面前的青年似乎缩得很小,只到他的膝盖,脸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眼神执拗地和他对视,紧抿的唇仿佛随时都会冒出那句——
『我才不会认输。』
『我才不会认输。』
……
『我不会死。』
Gin知道,这很可能是降谷的计谋,但当对方准备拧门离开,他握了握拳,沉声问:“想知道我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降谷一脸惊讶地回头。但Gin没有错过,那双下垂的猫眼里转瞬即逝“赌赢了”的喜悦。
*
Gin脱了鞋,赤脚站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平时大家穿着长衣长裤不太注意,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四肢上明显的弹孔,这些伤留下的时间尚短,还远未愈合,周围的皮肤也绽裂开,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这是……”
降谷的审讯技巧很好,这会儿却像被猫叼了舌头说不出任何话。
Gin见状循循善诱:“你认为射击四肢是为了什么?”
“……阻碍行动。”
“那阻碍行动的目的呢?”
降谷很快回忆起听过的传闻——有钱又不能从正常爱好里得到快乐的富翁会把人当作羚羊,进行捕猎游戏。
又或者非法组织里任务失败的成员会用这种方式博一线生机。
面前的黑泽属于哪一种?
最关键的部分Gin不准备解答,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降谷。就像降谷为了套话主动暴露自己的过去,他也一样。
那家伙说在和七年后的降谷谈恋爱,他不认为降谷发现不了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降谷从警察队伍脱离,要么那家伙背叛了组织。到底是哪个,就由面前的青年去问。
Gin话锋一转:“好了,说说你和那家伙的事吧?”
降谷愣了下:“什么?”
“你占有欲这么强,因为和他睡过了?”
即使是惊世骇俗的话,Gin的表情依旧冷淡,降谷却一下方寸大乱:“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和黑泽,我们……”
Gin步步逼近。刚才话题里的羚羊这会儿已经摇身一变成为老练的猎手。
“没睡过的话,就是……”
他走到降谷面前,唇缝间吐出两个字:
“互.撸。”
“……”
降谷没回答,但游离的眼神和狼狈的脸色说明一切。Gin极快眯了下眼,趁降谷不备俯身凑到对方耳畔:“他当时是不是还这么叫你的名字。”
“降——谷——零。”Gin喘了下,声音低低哑哑,恰到好处地被欲.望侵蚀,降谷耳后的绒毛霎时竖起,下意识往后倒去,他“扑通”摔在床上,被柔软的薄被砸得眼冒金星。
“愚蠢。”Gin冷淡的脸出现在降谷视野上方,居高临下说,“被利用了也不知道。”
“被……利用了?”
“对。那家伙的欲.望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既然没做到最后,就是大概率被利用了。”
Gin细细打量降谷的表情,沉默了会儿笑容残酷,“啊,抱歉,是不是不告诉你真相比较好?”
“……”
*
安室的炸.弹进展比预想中慢。琴酒每天都会过来看,评语只有毫不留情一个字——
“烂。”
或者两个字——
“重做。”
来回几次后,安室都有点不自信了,甚至反省起警校时期没有和松田好好学着做炸.弹模型。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让松田帮忙,但轻易认输不是他的性格。
琴酒每次来都穿着那件标志性风衣,安室偶然发现其中一个口袋总是湿湿的,像被水洇过。害怕琴酒偷偷背着自己杀人,安室曾装作不小心摸过,发现真的只是水后,松了一口气。
“这里怎么回事?”他若无其事问。
琴酒漫不经心瞥一眼:“少管闲事,完成你的功课。”
好吧,某种程度上这确实是门艰难的功课。
琴酒是不怎么耐心的老师,自己是不怎么聪明的学生。
明明警校里,他还是当之无愧的Top来着。
又过了一天,琴酒坐在旁边看安室组装,进行到某步时突然出声拦住:“等等,你该不会以为假的炸药能骗过地下论坛那帮人?”
说着,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混合炸药必备的材料。
安室一愣,顿时紧张:“你回总部了?”
“嗯,顺手偷的,反正这种东西总部多的是。”琴酒观察下安室的神色又说,“别杞人忧天,没撞到任何人。我还只是收赌债而已。”
乌丸莲耶像忘了他,又或者把Gin的无故失踪当成天大的过错,觉得惩罚还不足够,琴酒倒无所谓。
又过了一个半小时,安室的组装终于完成。琴酒带着挑剔的目光检查半天,冷着脸说了句“还不错”。
要不是时刻关注着琴酒的评价,安室还以为自己又要挨批了。他很高兴。琴酒是他老师,又是他喜欢的人,得到这样双重身份的认可,连日来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接着,琴酒把手伸进那只神秘的风衣口袋,掏出一包原味pocky的同时,与之一起的冰袋哐当落地。
里面的冰块碎了,安室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这就是你几天来风衣一直潮湿的原因?”
“天热。”琴酒没头没尾地说。
安室听懂了,冰袋是用来保持巧克力棒不融化的。
“你可以买完放冰箱,或者等我做完再一起去买。”
琴酒目光淡淡地看他,“我觉得你会需要即时的反馈。”
超市里小女孩的妈妈好像就是这么做的。
安室顿了下,心里的缺口被填满了。那是藏在很深地方的缺口——
小时候被欺负,打架赢了没人可以炫耀,受了伤也没人能撒娇。
不过,现在那里已经不漏风了,是琴酒帮他填上的。
有点难以想象的事,明明一年前还争锋相对,恨不得抓去坐牢的银发男人居然会……
安室情不自禁握住琴酒,他的手滚烫,而对方凉凉的,中和一下是正好让人舒适的温度。
琴酒感觉到安室胸口那股喷涌的感情,沉默了下说:“你要全部吃掉,别留给我。”
“啊?为什么?”
“腻了。”琴酒说这话时透着股很深的怨气,“如果你每天吃,也会腻的。”
安室想象琴酒每天都去超市买原味pocky,以为今天能送给自己又愿望失败,不得不吃掉的模样,静静笑了。
*
爆破犯通常具有表演型人格。安室做的炸.弹放到地下论坛不久,一大批具有犯罪潜质的人披着马甲倾巢而出。
有些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有些却指指点点。
安室必须在这些人里尽快找到残害了松田和研二的那个。
但他注定快不过琴酒,一是因为这群留言的人中许多都是琴酒扰乱他视线的马甲,二是——
犯过罪的人能一下子嗅出同类。
*
琴酒面无表情地盯着椅子上的眼镜男。他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个更胆大的人,没想到只是被绑着就不自禁抖成筛子。
不过,也可以想象。爆破犯的本质是怯弱,否则也不会选择这种能完美隐藏在人群中的犯罪方式。
琴酒没有掏枪而是握着匕首,“你听过火车问题吗?”
“正在行驶的火车经过一条铁路,铁路的前方绑着五个孩子。现在,可以通过改变信号灯的方式,把火车引到另一条废弃的铁路上。那条上面只绑着一个孩子。”
“好像很多人都为这个问题纠结不已,其实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琴酒说着,俯身凑近眼镜男,冰冷的刀面在对方脸上拍了两拍。
“直接把火车炸了就行。”
耳边的话像恶魔低语,眼镜男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
“呜呜呜——”
琴酒对着他歪了歪头:“你想说话?”
那人疯狂示意。
琴酒用刀尖当作手指抵住嘴唇:“可以。但你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叫。”
眼镜男点头速度更快了,嘴里不断发生呜呜声,好像只求饶的狗。
琴酒取出塞在男人嘴里的臭袜子,还没一秒对方就失控地大叫:“救、救命!”
琴酒早有预料似地勾唇一笑,重新把袜子塞回的同时,冰冷的匕首也刺进对方身体。
“噗嗤——”
男人的眼睛因剧痛瞪得几乎脱眶。
滚烫的血天女散花般溅湿琴酒透明的雨衣,带着浓重的腥味徐徐往下滑。
椅子和男人软绵绵的身体一起往旁边倒去,“哐当”砸在木质地板上。
尽管如此,周围依旧静悄悄的。
琴酒早就调查好了,这个时间点眼镜男的邻居们都在勤勤恳恳地上班。
他居高临下望着逐渐失去意识的未来罪犯,喃喃道:“其实我无所谓你抢多少钱、杀多少人。不过那家伙在乎。”
说这话时,琴酒眼前浮现出警校里几个熟悉的身影——松田阵平、诸伏景光、伊达航和萩原研二,是安室透的朋友,不是他的。
这话是安室透亲口说的,所以琴酒也懒得跟他们成为朋友。
*
琴酒在盥洗台洗手时接到了安室的电话。
他开了扬声器,“喂?”
“喂,黑泽。刚刚降谷零来电话说,这周六高明哥要和研二他们几个来仲夏夜吃饭。一起吗?”
“具体时间发我,有空就去。”
话音落下时,琴酒耳边响起声极微弱的低吟,听筒里的安室捕捉到了,疑惑地问:“你身边什么声音?”
琴酒抬起头审视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上没有血,那双狭长眼眸里的冷漠他却再熟悉不过。
沾过一条人命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像他的话,回头就很难了。
琴酒瞥一眼地上蜷缩着的眼镜男,若无其事笑笑:“流浪猫而已。”
*
很快到了周六,安室透在提前做准备。仲夏夜好几天没有营业,有一大堆东西需要采买,不过也得益于此,他有更多时间去追查那个隐藏在地下论坛的爆破犯。
虽然还没找到,但安室不太着急,反正时间还很充裕。
他逛完超市回到餐厅,意外看到穿一身男装的丽子。
“你来啦。”
正在铺桌布的丽子冲他勾唇笑笑:“叫我阿智好了。大家都在,我一会儿想宣布个事。”
尽管阿智没把话说出口,安室还是猜到了大概。
“想好了吗?”
“嗯。对不起啊小安室。”
阿智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还是决定把店关了。既然已经被朗姆发现,这儿就不再是安全所在。
其实他也知道,朗姆不一定会对他做什么。但过往的记忆太深刻,被朗姆枪膛的子弹射穿胸膛的时候,为了活拼命呼吸的时候……
他说在组织里待久的人都有病,他待得不算久,也患上了病。
被背叛过的人会惶惶不可终日。
安室宽慰地笑了下:“不必担心我,我打过很多份工,什么都能干一点,不会活不下去的。”
这句话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两人不约而同沉默。这时,背后架子上的电视传来声音:
“今晨,在靠近米花町三丁目的河边发现一具无名男尸,身高179cm,体重约60公斤。死因初步判定为爆炸。右图为电脑恢复后该男子的容貌,请知情人士尽快与警方联系……”
安室闻言投去一瞥,看清画面上男人的长相时惊愕地僵在原地。
这不就是制造了两起爆炸,让Hagi和松田以及许多爆炸班同事牺牲的男人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电光火石间,安室想到种恐怖的可能。
他立刻道声歉,跑到店外给琴酒打电话,祈祷对方快接的同时,一颗心砰砰直跳。
“喂?”
“喂?黑泽。”安室局促地用围裙擦擦有些潮湿的手,深吸口气,“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多久到。”
“你很想见我?”
“对。”
听筒里的琴酒沉默了会儿,“行。如果你听完这两件事还想我来的话,我就来。”
“什么?”安室说着,余光瞥见玻璃上笑容僵硬的自己。
“第一,我跟诸伏景光接吻了。第二,我跟降谷零在寝室的洗手间里互……”
琴酒还没说完,安室“啪”地掐断电话。
身后传来熟悉的吵闹声,安室沉着脸回头,降谷零和景光,Gin、其他的朋友们还有服部副教官正有说有笑地朝这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