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光愣几秒,下意识对琴酒道歉:“对不起黑泽同学,我只是觉得你很强,不想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就拖你后腿。”
琴酒听到这话,依旧保持仰望天空的姿势,从鼻腔憋出声冷哼:“别说那么好听,你心里根本不希望我拒绝。”
“!”
“你为什么这么想?我绝对没有这种意思,我保证!”景光不自觉拔高嗓音,手指对着天花板发誓。
琴酒这才缓缓转头,橄榄绿的眼眸清晰倒映出景光局促的脸。
他们间的沉默很短很长。如果刚才景光还能逞强,现在则必定在时间的推移中溃不成军。
他狠狠咬了下唇,手里的塑料瓶也捏得噼啪作响。
因为小时候的恐怖经历,景光的性格有拧巴的部分。比如时不时自我检讨甚至否定。关于这点,哥哥和零都有所察觉,但出于保护的目的,心照不宣地纵容着。
像挤在房间里的象,明明体积那么大,一直忽视,就不存在了一样。
有人当面指出他的问题还是第一次。
景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想笑,却嘴角僵硬,只好低下头呢喃道:“你果然是我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景光声音很轻,琴酒也听到了。不过没说什么话,反而硬生生把自己的矿泉水瓶塞到对方手里。
瓶子是冰的,景光被冻得一哆嗦。
“哭之前,先帮我把瓶盖拧开。”
景光像在跟谁置气,猛地抬头恶狠狠盯着琴酒:“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哭。”
“随便你。”琴酒没什么所谓,停顿一秒又说,“那也要帮我把瓶盖打开。”
“……”
景光感到无奈,面前的男人肯定是他出生到现在最不按常理出牌的。不过,他还是乖乖帮忙开了矿泉水,低头的时候黑色的短发看起来柔顺很好摸。
景光把矿泉水瓶递过去,琴酒没接而是说:“我不像你哥或者降谷零这么讨喜,不会刻意惯着你。但作为你说了实话的奖励,我可以给你个忠告。”
景光没有回,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写满了求知欲。
“不要随便暴露自己的缺点,否则遇到我这么恶劣的人,只会利用你的缺点,把你玩到死。”
琴酒的话像道惊雷,把诸伏家弟弟眼里的光给劈没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琴酒可不管这么多,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猛灌一口,转身就走。
“但你说如果进了警校,会跟我成为很好的朋友。”
景光这句话的嗓音又有点大了,琴酒回头看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如你所见,我还没成为警校的学生。另外,图书馆里禁止喧哗。”
琴酒的语气只是平铺直叙,规则感和哥哥一样强的景光却羞红了脸。他注视了琴酒的背影几秒,才提步追上。
一并肩,琴酒就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
他们你追我赶,就像操场外那样。
不过上次景光想逃,这次倒成了死死黏的那一方。
*
两人又复习了一阵,不过景光心绪不宁,划重点和走神的比例是3:5。琴酒发现后,果断叫停。反正这么厚一本书也够他今晚看的了。
过了会儿,他们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天大地大,繁星点点。在地上的人变得好小。
景光絮絮叨叨说着有关警校的事,仿佛想帮琴酒提前熟悉环境,让他早点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每个教场都配备两名教官,一正一负。负责我们教场的是鬼冢教官和服部副教官。”
“警校教授的科目除了法律,射击这种你能想到的,还有画像、急救、模拟审讯之类,都很有意思。”
“我们这儿住宿条件挺好的,单人单间,但洗澡就没那么自由。几个人挤同一个莲蓬头是很常见的事。”
景光说前面的事时,琴酒都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这儿,突然忍不住问:“你是说所有男学生在一起洗?”
“对啊。”景光很自然地点头,转瞬目光疑惑地望向琴酒,“你该不会没和陌生人一起洗过澡吧?”
“……”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琴酒的回答,对方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差得很可以。
*
晚上十一点,警校准时熄灯,之后会有当值的教官进行查房。
每个教官的习惯不同,比如服部副教官,最喜欢搞突袭,传闻说是因为他总是自己先闷头睡大觉,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来。
和他相比,鬼冢准时得像钟上的发条。每次十一点半,一分不快一分不慢。
因此,眼见时间快到。即使景光想着黑泽,翻来覆去睡不着,也熟练地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他门口,一束强烈的光从门上的玻璃照进来。
要是往常,陷入熟睡的景光不会有任何反应,但现在,他只能屏住呼吸,放在薄被里的手也不自觉紧握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和鬼冢的对抗仍在继续。恍惚间,他好像变成一具躺在棺材里的木乃伊,供游人饶有兴致地参观。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破功时,房间里总算恢复成一片黑暗。他仔细收集着鬼冢的脚步声,直到对方下楼,如释重负呼出口气。
虽然刚才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死,但也让景光想通了一件事——
真正恶劣的人不会堂而皇之说出来,反之亦然。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摸索到荧光笔和行政法的书,蒙上被子,打开手机的照明灯,像只蚕蛹似地坐在书桌前给黑泽划重点。
顾涌、顾涌。
*
同天晚上,咖啡厅二楼。
被修理过一顿的琴酒消停了不少,哪怕依旧不给安室好脸色,起码肯乖乖吃饭。
他吃饭的时候,安室任劳任怨在旁边擦地,擦完地还贴心地帮忙包扎伤口。
这一包扎,发现了问题。
“你发烧了。”安室斩钉截铁地说。
琴酒反射性收回手,瞥了眼掌心丑不拉几的蝴蝶结,脸色冷淡:“少在那儿胡说八道。”
安室没跟他掰扯,直接下楼拿了个温度计,强硬地塞进琴酒手里,“现在,当着我的面量。”
琴酒很讨厌对方这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但想到自己刚才的惨败,咬了咬牙只能照做。
过了会儿,温度计诚实地显示:38℃。
“……”
琴酒烦躁地别过头,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发现的。明明他的体温比常人低,不可能泄露什么端倪。
安室低头看面前的男人,几不可见抿了抿唇。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察觉琴酒的抗拒,他的语气柔和了些。
说完,转身下楼。
楼下的咖啡厅一片漆黑,安室在吧台摸索一阵,找到店长出去度假前备的退烧药,拿药往回走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安室思考几秒,跑出店外。
“叮当——”
楼下传来风铃和门框的碰撞声,显示爱管闲事的咖啡店店员暂时离开。
这是个琴酒脱身的好机会——
本该如此。
或许是想到对方让他把这里当成安全屋,或许是不想那么快面对自己杀害师傅的事实,琴酒权衡了一番,没有动弹。
所以,安室急匆匆赶回来时,他依旧乖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安室松了口气,把手里的袋子和退烧药递过去。
“给,吃完药你可以喝瓶橙汁,补充维C,但不能用橙汁吞药,会影响效果。”
“你……”
琴酒看着满头大汗的安室,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又不是小孩子,为什么要买果汁?就算买果汁,为什么要用跑的?』
一个接一个疑问像小土块在琴酒脑子里垒成了山。
他吞了药,隔好一会儿才撬开橙汁的盖子开始喝。
当清爽的果汁滑过喉咙,玻璃瓶上也折射出安室透的笑容。
稍纵即逝,但无比真实的笑容。
*
令安室没想到的是,他给琴酒的药还是迟了。稍晚些时候,琴酒的体温攀升到39℃,片刻前还在跟他顶嘴的男人,瞬间烧得面色通红,精神萎靡。
安室小心翼翼把人扛上了床,又是隔段时间就换毛巾降温,又是半强迫对方喝水。忙活了大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琴酒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安室望着面前苍白的睡颜,想到整个晚上琴酒一直在梦呓的名字——
『斯汀格』。
他叹口气,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琴酒和他相遇前,是否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他总以为对对方的了解已经够多,其实还太少太少。
29岁,独自熬过靠杀师傅保命和高烧不退夜晚的琴酒现在又在哪儿呢?
安室不可救药地思念着,然后迷迷糊糊睡过去。
电线杆上麻雀发出第一声鸣叫时,床上的琴酒醒了。他摸到放在薄被上的M1911,下意识松口气,转过头看见安室透不设防地趴在旁边。
他用仅剩的力气举枪对准那个金黄色的脑袋,按下保险栓时,却蓦地想起前一晚寡淡无味的粥、白色的药片和玻璃瓶装的橙汁。
他慢慢放下枪。
安室似有所感地动下头,睁着惺忪的睡眼问他:“你醒了?感觉好点没?”
“嗯。”琴酒言简意赅。
短短一句话,一个字,说不清谁的嗓音更嘶哑。
『算了,今天就留他一条命好了。』
因为琴酒不喜欢欠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