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兰斯洛特闷声回应。

  但是那双紫色的眼眸却蓦地亮了起来,时隔多年他曾经听过的那句话重新落入了他的耳中,几乎让从未软弱过的骑士因此被击溃。

  他从未忘记过对方说这句话的那天是怎么样的情景。

  他和曾经的好友高文站在王宫的庭院中,被誉为太阳骑士的高文对王的崇拜比他更胜,而高文身为皇室的成员,因此在兰斯洛特认识王之前就认识他的王了。

  高文安慰满怀忐忑的他“别紧张,我们都知道你是最厉害的骑士,王一定会喜欢你的。”

  而兰斯洛特却并不这么想,他满心忧虑地望着他周围的花草灌木,紫色的双眸黯淡。

  ——直到他见到大不列颠的王。

  当王和尊敬的王后一同出现的时候,兰斯洛特不经意地抬起了头,然后他看到他这一生发誓要奉献出自己的剑的王。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幅画面,台阶上的王向他投来视线,而他的手放在剑柄上,仰头正对上他的双眼。

  兰斯洛特被一种未知的力量钉在原地,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剑柄,几乎忘了去如何呼吸。

  大不列颠的王的视线是温和的,周身带着某种不容分说、让人忍不住去追随的气质。

  在这样天空晴朗,绿意盎然的正下午,那头金发恍若最灿烂的那一抹阳光,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骑士王衬托得他身边被誉为“全大不列颠最美丽的女人”王后桂妮维亚都黯淡了下去,只留下那一个,仅此一人发亮的轮廓。

  然后兰斯洛特听到他在身前说“你是最骑士的骑士,兰斯洛特。”

  ——他被认可了。

  兰斯洛特感觉自己的人生都明亮了起来,那一团在他内心微弱的火焰蓦地升腾了起来,温柔地抚摸他的心脏。

  但是不知为何,他选择抬起头来,对上了那道视线,然后他发现……王的眼神。

  兰斯洛特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他在决定去处刑场救回王后的前一天失眠的夜中,对着诡秘莫测的星象,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另外的走向。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最后他并不会走向那一条不归的道路。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啊,是那么的公正、不失偏颇,近乎神明,每一个看到这双碧色眼眸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国力强盛、治民有方的贤明国王,令兰斯洛特时隔多年都无法忘记,都能回忆起来。

  就在刹那,兰斯洛特的那柱火焰被浇灭了,他浑身冰冷。

  他明白了,他的王不懂人心。

  在他看来,骑士们和他一样守护的是大不列颠的国土,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国土和子民,但是兰斯洛特从头到尾献上忠诚的分明只是亚瑟王这个人而已,但他却从来就没区分开来。

  真的好想……好想让他……

  哪怕,只是懂那么一些,只是稍微地注意到兰斯洛特望着他的背影的视线就好了。

  在他面前站着的是西泽,但是兰斯洛特知道,他也是自己的王。

  王望着他,他的声音再次说道“兰斯洛特,你总是在一边看着王的背影,如果可以的话,有一天在迦勒底见面,不要试图逃避和一味认错,请试着一起为共同的御主战斗吧。”

  兰斯洛特蓦地看向了西泽,为他话里蕴含的深层意思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吾王……你……”你原来注意到我了吗?

  西泽感觉到了好笑,他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没有心脏在跳动,但是他知道亚瑟的意思。

  好了,他会说的。

  “……身为前圆桌骑士,你真的很笨啊。”西泽回忆起了cg里面看到的那些画面,那是以亚瑟王视角交代的一些经历。

  而兰斯洛特的身影构成了重要的组成部分,那样温柔平和的目光,无论是谁都无法忽视吧。

  “亚瑟有注意到你的存在,你是特别的,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哑然失声。

  心底那一块被染黑的地方逐渐变浅了。

  他的王……是这样吗……?

  “不止如此,每个圆桌骑士,王都记得一清二楚,也在成为英灵后,开始认真地理解你们的意思。”

  西泽努力伸手,才够住了一米九的兰斯洛特的脸颊,然后笨拙地擦去了他脸上溅上的水花。

  骑士没有流出眼泪,只是有些狼狈,但被雨水打湿了脸颊之后,却宛如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流泪的盲者一样,给人一种茫然的悲伤感,尤其此刻的天气阴沉,空气潮湿,无端放大了这种感觉。

  直到兰斯洛特脸上的水迹消失了,西泽才收回手,露出了有些满意的表情,强调道

  “余可没有把你弄哭,如果心里还有什么不满,想要说出来的话,回到英灵座的时候就响应那个小女孩的召唤吧。”

  他指的是迦勒底的救世主,是他们这些英灵共同认可的御主——藤丸立香。

  西泽曾经陪她去过其他世界,就是在迦勒底,他见到了亚瑟·潘多拉贡,如果兰斯洛特还有什么想说的话,不如前往迦勒底,然后把话放在那个时候,勇敢地追问对方真实的想法吧。

  “对不——”

  兰斯洛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西泽阻止了。

  “你不要对余说这样的话,你应该

  留着给本该听到的人说。”

  “……”

  “其实你们已经和解了,只是你单方面回避他而已。”西泽说道,“骑士,不要让他等你。”

  明白他的意思,骑士眼底的黯淡都如同潮水一样散去了,他甚至看上去开始对自己的表现有些难为情。

  “谢谢您,吾王。”兰斯洛特低声道,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西泽。”

  被他叫出赫梯帝国君主的名字,西泽短暂之间有些诧

  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他。

  “为什么这次叫余这个?”

  不叫吾王之后,西泽还有些不习惯。

  兰斯洛特温柔地笑了一下,避开了这个问题“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位法老王才会把您视作宿敌吧。”

  “……”

  西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起奥斯曼狄斯,但现在他对他的感觉不坏,于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谢谢您对我这样耐心,”他接着说,又笑了一下,“西泽,您说的没错,我是圆桌骑士中最笨的那个。”

  被他这样一说,西泽反而不自在了起来,下意识反驳道“对不起,是余胡说的,你才不笨,不许这么说自己。”

  兰斯洛特蓦地说“那么,我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

  在西泽说话之前,骑士已经继续道“这次之后……做您自己吧。”

  不需要成为大不列颠的红龙,太阳神之子迦尔纳,又或者是音乐神才莫扎特……

  要求他成为他们,实在是太自私了,这样就很好了。

  然后,兰斯洛特伸出手,犹豫着,放在了西泽的头顶摸了摸——这是他看到西泽之后就最想做的事情,如今骑士恃宠而骄,胆大妄为地把它变成了事实,随后,他又迅速地在他发火之前收回手。

  果然,西泽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却没有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生气。

  “我走了,”兰斯洛特这次不再犹豫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松,“下次在迦勒底再见。”

  他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必须要击败摩根。

  西泽点点头,骑士抿唇一笑,他周身重新出现了那样镇定自若的气质,就像曾经那位在圆桌骑士中最意气风发的湖中骑士。

  那些压迫他内心的黑雾散去,随后,他在寂寥空旷的东京街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直到金光散去,西泽才移开了视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发现自己居然跟着一起笑了。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是温暖吗?而他的确在此时此刻,为兰斯洛特找到了方向感到非常开心。

  如果他作为概念性的宿敌有什么存在的意义的话,可能就在于这里吧。

  这种做法让西泽感觉还不错——不管怎么说,起码比之前用暴力要好多了。

  看了看东京绚烂的灯光,西泽随便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坐下,然后把那份属于萨列里递交给莫扎特的信封重新打开。

  但并没有他想象中厚厚一扎的,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张,在他正准备看的时候,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西泽。

  他拿出了手机,慢吞吞地看了一眼电话号码,是个未知来电。

  一时间,他脑海中闪过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是中也,森鸥外,还是太宰治?

  又或者是那两个侦探其中之一?

  西泽接通了电话,放在了耳边,毫不客气地问道“说,是谁。”

  电话那边很安静,但是却能够听到清浅的呼吸声。

  “……西泽,虽然上次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但是这次我必须准备充分一些。”是一个并不算陌生的声音,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让西泽不由皱起了眉,“很抱歉,不能亲自来见你。”

  话音落下,对方不由咳嗽几声,明显身体不是很好。

  但这样清淡的声线却令西泽找回了印象,他叫出了他的名字“费奥多尔。”

  ——那个和他一起弹钢琴,让萨列里险些炸掉,并且耿耿于怀的俄国人。

  “我想,通过电话传达的讯息比较清晰。”费奥多尔的声音带着隐约的笑意。

  什么清晰,明显是发现西泽能够读心,所以选择了用电话交流,而不是面对面。

  “那你就失策了,余可以立刻找到你。”

  “我不怀疑这点。”又是几声咳嗽,“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我们的人。”

  “……”

  像是知道西泽要挂断电话,费奥多尔不再浪费时间,低低笑道“这次计划会很完美,我的手下普希金,一定会为你带来足够吸引力的横滨音乐会。”

  普希金……?

  说罢,他率先挂断了电话,留下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陷入诡异沉思的西泽。

  因为他看到了萨列里给他写的信件,第一行是——“莫扎特,近日来我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创作,最后决定在写著歌剧之前,和那位侦探一起,杀掉我的仇人普希金。”

  西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就是因为文学家普希金写了著名的《莫扎特与萨列里》,这部作品广为传播,才会导致世人误解了萨列里是杀死莫扎特的凶手,萨列里才会成为无辜的怪物……

  而这个世界,就有普希金?!

  等等,这不是祖父驳论吗……如果真的是那个普希金的话,萨列里是怎么被冤枉的呢?

  “……”算了,不想了。

  现在需要关注的重点是萨列里又要阴差阳错见到费奥多尔了,这回他该怎么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