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医院时, 迟昕已经睡下,郝然一天精神紧张,这会儿也撑在床边打瞌睡, 头一点一点的。
魏京岚让她和乐知微去休息,自己坐在迟昕身边守夜。
迟昕刚刚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 这会儿魏京岚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比起二人出现分歧,更难承受的是失去。
只要迟昕能安好,魏京岚的心便能够定下来, 也能好好地应对后续的工作。
思及此,魏京岚不禁弯了眉眼, 迟昕曾大言不惭, 说她是她的避风港。如今兜兜转转, 她真的成了她的避风港。
只要迟昕没事,魏京岚便无坚不摧,牢不可破。
该怎样告诉她呢?
病床上的迟昕背对着她,呼吸绵长。魏京岚拨开她颈边被枕头压住的碎发,一点点捋顺。
时过境迁,她不再是那个能事事以迟昕为先的小助理, 况且有些话,从前她便无从开口, 而今更是难以低头。
放低姿态去向另一个人倾诉自己的脆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饶是迟昕现在听不见,魏京岚都难以敞开。
魏京岚嘴张了又阖, 酝酿半晌才开始。
“热搜……在我的预料中将火引到我自己的身上,作为‘Whape’的主理人, 我对这样的走向没有异议,但作为设计师, 我也……挺害怕的。”
“老岑说得没错,倘若出了差池,我的前程便毁了。所以这场与R家的对弈中,我也在赌。”
“别人都说,我有试错的资本,也有不惧怕成败的底气,但其中的压力,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确不怕输,可……站在这个起点上,输了……挺伤自尊的。”
“是不是有点幼稚啊?”
她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
又幼稚,又羞耻。
幸好,迟昕背着她未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在微晃的身影下流逝,等魏京岚用手机把重要的信息发出去后,干脆撑着手臂趴在迟昕床边休息。
她有些累,却难以进入深眠,迷糊间,病床上的人似乎翻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
阿昕……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魏京岚想着,精神却再难集中,直至坠入深暗……
——
再醒来的时候,床上的姑娘果然与她面对面睡着,魏京岚缓缓直起身,动了动因睡姿不正而僵硬的肩背。
迟昕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手机恰逢此时响起,魏京岚看到来电人是自己的母亲,站起身迅速行至一旁接起电话。
“热搜经过一天发酵传播,已经将关注点投入在你的身上。”崔枢直奔重点:“R家那边推进得很快,这两天她们大概会找上你。”
魏京岚思索两秒:“我最迟明天回国。”
“另外,和R家那位戚总的合作,你当真考虑好了?”
“就'Whape'短期的发展需求而言,利大于弊。”魏京岚如实说。
“你想清楚就好,R家旁支多,扶植一个上去对我们也是有益处。”简短的问询后,崔枢便不再多言。
“除此之外,对方应了我一座铜像。”魏京岚轻描淡写地道。
崔枢愣了片刻,莞尔:“你还真是寸步不让……”
“本就是属于我们国家的东西,为什么要让?”魏京岚理所应当地道。
崔枢赞赏的笑声自听筒传来:“你啊……”
“妈咪。”魏京岚思索片刻,还是向崔枢求教:“您在工作上的一些决定,会特意向妈妈报备吗?”
“和小迟闹别扭了?”崔枢问。
“没有,但……”
但除此之外,魏京岚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会惹到迟昕。
科塔尔综合征的患者迟钝和敏感并存,魏京岚掌握不好尺度,委实有些头痛。
“两个人相处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工作上的决定要不要报备,都在于你二人。”
崔枢并不知道魏京岚与迟昕私下相处是个什么模样,自然不能给出什么有效的意见的,但她好歹和魏芸商经营婚姻多年,总归有些自己的体会。
“重要的不是报备什么,而是你坦诚的态度。”
“我不明白。”魏京岚蹙眉。
“小到你今天是什么心情,大到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崔枢试图引导她:“岚岚,如果你把小迟当作最亲近的人,那就要带着她走近你的世界,而不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魏京岚慢慢理解崔枢的话,却还是有些迷惑,只是母亲言尽于此,再多也没什么可以教她。
二人又浅浅聊了几句工作便挂断电话。
再回身时,迟昕已经醒过来,抱着昨晚魏京岚替她找好的衣服,朝浴室那边走。
“亲近,示弱。”魏京岚念叨着往迟昕身边靠近。
迟昕也注意到她的身影,站定等魏京岚过去。
“有什么事吗?”
她问得很小心。
魏京岚原本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连一个清晨的拥抱,都不敢贸然行动。
不过短短几日,事事依赖她的迟昕便换了模样。
“你……睡得好吗?”
魏京岚话一出口,又慌慌忙忙地去拿放进口袋的手机,像是刻意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一般。
“挺好的。”迟昕从她的口型辨出意思。
话题轻而易举地终止。
二人各自等了一会儿,谁都没再开口。
迟昕举起自己的衣服示意,浴室门被关上的一瞬间,魏京岚面上的颓色显现出来。
她背靠在浴室旁的墙上,垂着眸思考与迟昕相处这几年,她们朝夕相伴,却未有几次交心的时刻。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参与了迟昕的工作和生活,有些话已经不需要多言,现在却恍觉是她自负,她以前没能摸得准迟昕在想什么,现在依旧。
还真是……蜗行牛步,白费功夫。
浴室的水声阵阵,也渐渐冲淡魏京岚的忧愁。
她双手都插进口袋,斜靠在一边,反思过后,已有决断。
迟昕收拾自己的速度很快,出来的时候发梢的水还在滴,魏京岚自抽屉中取出松松软软的毛巾自然而然地包住她的头,也没管迟昕是不是反对,便自顾自地帮她擦拭起来。
“我自己来……”
迟昕想要阻止魏京岚,却被魏京岚躲开。她其实不是为了逃避魏京岚,只是越依赖魏京岚,迟昕越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曾经接受了魏京岚默默的付出不知道感恩也没给予任何回馈,而今,又要成为拖累一般的存在吗?
迟昕不愿意。
情绪的波动总能带来对死亡的向往,她分明什么都听不见,却又隐隐地受死神的召唤。
她感知不到这个世界的生机,而这个世界也不需要一无是处的她。
真真没意思透了。
“魏京岚。”迟昕忍住想要一走了之的冲动,艰难地吐字:“你能不能,别管我了……”
魏京岚左耳进右耳冒,听见了也装听不见。
房间里只余二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郝然与乐知微恰好在此时敲门进来,一见二人之间的微妙状态,不禁面面相觑。
“昕姐,魏总,您们吃什么?”郝然迅速找到溜号的借口:“我们带回来。”
迟昕看清小助理手机中的询问,道:“我都可以。”
她的喜好郝然都清楚,也算不上挑剔。
“那魏总呢?”郝然又问。
“和阿昕一样就好。”魏京岚心不在焉地回应。
她脑子里还回荡着迟昕刚刚的话,面上的冷淡压都压不住。
只是这样的冷淡郝然根本瞧不出来,唯有乐知微察言观色日久,体会到其中的不同。
乐知微拽拽郝然的衣袖,二人多日相伴也产生了些许默契,很快便出了房间。
病房里,魏京岚一忍再忍,总算将那临到口边的质问压下,她甩了甩湿润的毛巾,晾在一旁的衣架上。
原本昨晚便想好的解释,此时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已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是本就不容易的改变却因对方的拒绝而更加艰难。
退婚后,迟昕是如何在她的那一句又一句的难听话面前放下自尊的呢?
毛巾被她凉得整整齐齐,魏京岚喉间干巴巴的,咽了口口水才能勉强发声。
“阿昕……”
“魏京岚。”与此同时,迟昕也出声。
她并没有看到魏京岚的口型,只坐在病床的一角,询问道:“我可以先回国吗?”
魏京岚走近迟昕身旁坐下,等着迟昕的下文。
“我想回去再看看耳朵。”
不仅仅是耳朵,她的精神状态也出了严重的问题,轻生的念头虽然能被理智压下,但迟昕却觉得有些后怕,万一有一日,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冲动,那便没了回转的余地。
她还不想因心理的问题而轻易葬送自己的生命。
可这些不是她靠调整自己能解决的,需要心理医生甚至药物的协助。
【我同你一起回去。】魏京岚打字给她看。
“不用,你忙你的就好。”迟昕果断地回绝,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生硬,缓和语气道:“我可以自己回去,不用你陪的。”
魏京岚深深地吸了口气,摇头:【我不是陪你,我也要回去。】
“你在这边的事都办好了?”迟昕问。
她不自觉的关心消解了一点魏京岚的烦闷。
【办好了。】魏京岚想了想,还是调出消息给迟昕看。
热搜上,“Whape”主理人抄袭的消息挂在很靠上的位置,连带着之前新城的事件以及“盛仕”的竞争一并被翻出来。
迟昕伸出手点进去,内容尽是对魏京岚的污蔑,说她打压服装设计圈新人的,揣测她背景强大恃强凌弱的,还有泼脏水说她就是资本培养出来的用来敛财的工具人。
评论区更是扭曲,由抄袭本身,引申到资本对于民众的欺凌,眼瞧着都要把火引到魏京岚背后的魏家和崔家。
只是若魏京岚做了,那她没什么好辩解的。
但无论是将国家利益看得比自家利益还要重的崔家,还是从来都严于律己的魏京岚,什么都没做便被扣上这么一口锅,真的挺憋屈的。
“一切定论未出,凭什么就咬定你抄袭?!”迟昕越看越生气:“她们穿过你设计的衣服吗?看过你的设计作品吗?人云亦云,盲目跟风没脑子!”
面前的人说得义愤填膺的,好似受了委屈的是她本人一样。
魏京岚被她这感同身受的模样暖了心,之前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示弱的言语不知怎的便充斥在魏京岚的脑海里。
“不行。”迟昕还在情绪里,她一边起身去翻找东西,一边道:“我手机呢?”
【你做什么?】魏京岚将手机递给她:【可以先用我的。】
她手机在车祸后就交给别人保管,具体还要问下郝然。
“我想发微博,抄袭这种事不能忍气吞声。”迟昕接过魏京岚的手机就要登录自己的账号,被魏京岚眼疾手快地拦下来。
【不用发,我回去就是要处理这个。】
“你处理是你的事情,不妨碍我要发声。”迟昕坚持:“我就是接受不了没个公众人物愿意为你说句话,太欺负人了!”
魏京岚按住她输入账号的手,定定地将她望着。阳光很暖,照进魏京岚的墨眸之中,又转映给迟昕看。
迟昕被那眸底的深海卷入,灵魂都熨烫出和暖的温度,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直到魏京岚将她拥进怀里。
“这么关心我,为什么还要疏远我啊?”魏京岚不明白。
偏偏她的疑问,迟昕听不见。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迟昕理智回归一些,小心翼翼地问。
“怎会?”
沉了一晚上的烦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魏京岚稍稍松开迟昕,在她手上写“没有”。
迟昕将手机递还给她。
【不想你卷进来。】魏京岚解释:【你愿意相信我,坚定站在我这边,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