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塔尔综合征。
魏京岚闻所未闻, 这会儿也无从反驳周楚郢的荒谬设想，只得不由自主地想要抬手去捏眉心。
人鬼情未了，亏得好友能想出这么奇葩的比喻。
只是她的手尚未触到自己的眉骨, 便有微凉的手指先她一步。
魏京岚怔愣一下，旋即朝迟昕看过去。
迟昕这会儿正专注地帮她揉开眉心的褶皱, 仿佛她的情绪波动便是天大的事。
“别难过，岚岚。”迟昕的安慰无声。
这一刻，魏京岚眼底灼热, 忽而体会到悔恨交加的感觉。
她向来思虑深远，可左右权衡, 不断地逼迟昕远离自己之后, 得到了什么呢？
迟昕为她差点丢了命, 如今，命保住了，精神却垮了。
想到这，魏京岚忽然觉得羞耻，她将迟昕的手按下，言归正传：“如果真是科塔尔综合征, 该怎么治疗？”
“让她保持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多建立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最好花充足的时间陪着她，另外，需要防止她……轻生。”周楚郢给出建议：“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伴随重度抑郁的表现, 所以……只能提供粗略的办法。”
“轻生？！”郝然惊恐地捂住嘴：“昕姐不是都以为自己死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轻生的念头？”
小助理言语无忌，被罗钰扯了扯才觉得有些莽撞, 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周楚郢倒不在意，耐心地解惑：“当一个人感受不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她会……尽量模仿亡故之人的行为模式，比如不怕疼、不怕累、异食，等等。而轻生，也会是她认为更符合死者的行为。”
“那她现在是不是……不能正常工作了？”罗钰向周楚郢咨询。
“啊？”
周楚郢显然没有预料到经纪人会问到这个，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现在造成迟昕没办法工作的应该不是科塔尔综合征，而是……”
罗钰有些混乱：“她的听力问题与科塔尔综合征没关系么？”
“不完全相关。”周楚郢也陷入思考：“说起来，她听力出了问题，应该与……”
她话说一半，向魏京岚递眼色。
魏京岚明白周楚郢是在提醒她迟昕通感症的问题，主动将话题揽过来：“具体的等医生诊断吧。”
“对。”周楚郢顺势：“我现在也只是初步判断，还要再看看。”
迟希和尹轻辞赶回医院后，也对迟昕的状态感到担忧，但却无能为力。
迟昕当真不能够亲近除了魏京岚以外的其她人。
对迟希和尹轻辞也只是不排斥而已。
彼时，魏京岚正在病房里输液，许是先前呕过血的缘故，她又开始发热，体温高得发烫，吐出的气都能感受到温度。
迟昕一时半刻都不愿意离开魏京岚，干脆接替了乐知微的活计，帮魏京岚扶着额间的毛巾。
可她自己，分明还受着伤需要休息。
尹轻辞心疼迟昕，可无论她说什么，迟昕都没什么反应，只冲着她浅浅淡淡的笑。
“闺女这是……认不出我们了吗？”尹轻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
迟希却在考虑迟昕后续的生活问题，这会儿只是敷衍地拍拍尹轻辞。
尹轻辞对着迟昕的笑脸越想越难过，在小辈面前又不好释放，干脆背过身跑到墙边平复情绪去了。
“小魏总。”迟希酝酿了很久，才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
“迟阿姨请讲。”魏京岚颔首。
迟希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能不能麻烦小魏总暂且照看昕昕几日？”
昕昕现在的状态不好，又不与别人亲近，所以除了魏京岚，迟希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和阿辞这几日去找合适的疗养院，一定不会耽误小魏总太多时间。”
魏京岚被疗养院那三个字镇住，沉默地看了看一旁无动于衷的迟昕。
疗养院，说难听点，就是精神病院吧？
被自己的母亲们三言两语准备打发进疗养院的姑娘，此刻还在用手包住魏京岚的输液管，同昨日一般。
可为何短短一天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
被狐狸妈妈丢在冰雪之中的小狐狸嘤嘤地唤着，纷纷而落的雪花将它的毛发附上一层银霜，找不到家的它又困又饿，爪子在脸上揉着，甚至露出肚皮讨好，可是用来捕捉影像的镜头却只是近了一些，以便记录它的绝望。
魏京岚不忍心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对上迟昕弯弯的狐狸眸，那眸子漾出的，是对她全然的信任。
幻视在一瞬间消散，破碎在现实中，只剩下迟昕柔弱单薄的影。
“小魏总？”迟希的声音将魏京岚飘远的神思扯了回来。
可魏京岚还没来及回应，尹轻辞便先大步走回来：“我不同意！迟希，你疯了是吗？！昕昕是你亲生女儿！”
迟希眸含倦色，反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做？你我都有工作，又不懂心理上的治疗手段，怎么能帮助昕昕恢复？”
“我来照顾昕昕。”尹轻辞眼底都是红血丝，强硬地道。
“你照顾？”迟希冷笑：“尹轻辞，你近十年都没管过她，凭什么大言不惭？再说，你怎么就笃定昕昕愿意被你照顾着？！”
“我……”尹轻辞被她噎得不行，梗着脖子不松口：“反正我不同意！”
迟希没管此时被感性冲昏头脑的爱人，上前一步继续对魏京岚道：“我大概需要两三日的时间，小魏总看在昕昕……”
她话说一半，也有些哽咽，强行压了压气息，才继续：“看在昕昕肯为了小魏总舍命的情份上，让她跟着你，行吗？”
流入血管的液体是暖的，可魏京岚却觉得有些冷，她知道从迟希的角度，这已是最正确的安排，可心里却颤颤的无依无靠。
替迟昕觉得难过。
“迟阿姨如果愿意信任我，就不必急着找疗养院，先让迟昕跟着我就好。”魏京岚顿了顿，又道：“我朋友就是心理诊疗师，或许她可以帮上忙。”
周楚郢对迟昕的病情很是关心，留了几句叮嘱便迅速回去查阅资料。
“可昕昕总不能一直这样。”迟希有些犹豫：“耽误小魏总的时间不说，还会一直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不会的。”魏京岚笃定：“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就算短期好不起来，魏京岚也不会不管她。
“那暂时麻烦小魏总。”迟希还是不愿意松口：“我这边也同时去做咨询。”
魏京岚不与她纠结，点点头：“谢谢迟阿姨。”
迟希又和罗钰简单地沟通了下迟昕暂停工作以及暂时留在京城的事宜，便自觉退出了魏京岚的病房。
临走之前，迟希尝试着去握住自家闺女的手，却被迟昕躲开，不禁叹了口气。
或许因迟希的缘故，避开的迟昕防备心很强，尹轻辞尚未走近她便开始朝魏京岚身后钻。
迟希怕惊扰到孩子，赶忙拉住尹轻辞。
“老婆，你总要让我再试试么……”受惯了学生爱戴的老师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孩子明晃晃的排斥，偏偏这个孩子还是她最是怜爱疼惜的那一个。
迟希愣了一下，还是理智地道：“昕昕今天也很累了，我们别吵她。”
与此同时，乐知微和保镖依照魏京岚的吩咐，和医院商议好，让迟昕住进魏京岚的病房。
这会儿也办好了相应手续，正在搬运病床。
尹轻辞无法挨近迟昕，只得在病床上释放自己难言的心绪，将床单铺得整整齐齐的。
“昕昕，我们明天一早再来看你好不好？”
迟昕又不理她。
尹轻辞露出挫败的神情，迟希想了想，安慰她：“现在让女儿尽快恢复才是最重要。其她的，交给小魏总吧。”
尹轻辞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辛苦你了小魏总。”
“不辛苦，尹阿姨。”魏京岚礼貌地回应：“也谢谢您对我的信任。”
时间已经不早，尹轻辞摆摆手，惨淡着面容和迟希出了病房。
乐知微见二人离去，便帮魏京岚支开病床边的桌子，拿出一早给魏京岚准备好的吃食。
魏京岚一袋消炎的液体输完，这会儿并不是很饿，但她不吃，累了一天的迟昕却受不住，于是魏京岚对着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的迟昕耐心十足地问：“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大约是这次的言语过于复杂，魏京岚说了好几遍，迟昕才逐渐理解。
她略显迟钝地摇摇头：“我为什么……还要吃东西？”
魏京岚生平第一次有教导小孩子的体验，只是这小孩子却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你。”她指了指迟昕，又做出吃饭的手势：“也是要吃东西的。”
迟昕也是第一次做鬼，能在这样的形态下和魏京岚顺利交流，已经让她无比满足，自然愿意事事依从魏京岚。
魏京岚见她并不排斥，又将手边的粥朝她推近一点：“尝尝看？”
“我们。”迟昕指了指魏京岚，又指了指自己：“一起好不好？”
她死后，对吃饭没什么执念，但却对和魏京岚一起做事仍抱有期待，生前没能与魏京岚重新走到一起，未曾想，死后倒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魏京岚是因为她死了有些可怜她，才对她好的吗？
这样让她安心的时光，会不会在消耗魏京岚有限的耐心？
厉宸雪……若是知道魏京岚能看到她鬼魂的形态，会不会想办法将她驱逐呢？
迟昕发散的思绪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跑神的时候，魏京岚已经将勺子放在她的手里，对她露出善意：“好，一起。”
做鬼剥夺了迟昕与人类交流的声音，却没有影响迟昕的视觉，魏京岚说得这样清楚，迟昕怎么会不懂呢？
她又重新高兴起来。
魏京岚盯着迟昕面上几经变化的表情，虽然心下诧异，却没多问。
只托着迟昕的手舀了一勺粥，以眼神示意她尝尝。
乖巧的女人就着她的手张开杏口，咽下后，也学着魏京岚的动作将勺子递到魏京岚的面前。
递出去的时候迟昕没想太多，可视线对上魏京岚如博翼翕动的长睫，忽而想起一桩要紧事来。
她们……在用同一个勺子。
这事放在二人恋爱时期没什么，但现在……迟昕有些退缩。
只是魏京岚没等她收回手，便低头喝下了粥，末了还对她勾起唇角：“好喝。”
迟昕的眉眼都完成月牙般的形状，更加卖力地喝起原本没什么味道的米粥。
不知道感受是不是会传染，魏京岚此刻也好像注意不到周围，抑或者不在意了。
两个人沉浸在互相喂食的过程中，你一口我一口，很快，粥便见了底。
“挺好的。”郝然看迟昕显而易见开心表情，不禁感慨：“好久没见昕姐这样了。”
“能维持多久呢？”罗经纪却有些忧愁。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门口传来魏芸商略带调侃的声音：“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