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跨越完时差，刚好一个日与夜的周期，出发时是傍晚时分，到达时也是。
南方城市的傍晚，东边已是暮气沉沉，西边却云蒸霞蔚绯红一片，那霞光透过四面的窗户落在机舱内，周泽茫然四望，一双眼竟是覆血一般，什么也看不真。
“怎么了？”老爷子看他神色有异，走上前询问。
周泽自顾自在手机上敲出一串数字拨出去，再拨，再拨…
程续不接电话，王主任也不接。
老爷子从他发颤的手里抽出手机，周泽像被抽走了神魂，嚅嗫道：“晚上的宴会我不参加了。”
老爷子神色一肃：“不行！今天晚上有哪些人，你心里没数吗？”
周泽恍若未闻，一双眼紧盯着机舱外的越来越近的客梯车，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胡乱跳着，撞得他胸腔隐隐生疼。
见他如此神色，老爷子也不和他纠缠，走出几步和骆叔交代几句，又转头和机组人员不知交涉了啥，就不得而知了。
客梯已经搭好，机门即将开启，骆叔走上前，对周泽轻声说道：“二少爷，老爷子请你去房间聊几句。”
见周泽毫无反应，他叹口气，上前一步，几近耳语般说道：“去吧，就二十分钟，他不点头，你哪里都去不了。”
周泽转过头来，愣了足有半分钟，跟在了他身后。
他知道，他不是吓唬他。
……
金属质地的门拉开再合上，纱帘紧闭的空间就连呼吸都是窒。
老爷子坐在一张高背椅上，一脸淡漠：“你想干什么，什么事情值得你失魂落魄的？”
”程续有可能受伤了，我联系不上他”，周泽用一种几近破釜沉舟的语气说：“今天，我必须要见到他。”
“然后呢？”老爷子面无表情看着他，冷冷发问：“如果他伤势严重，你怎么着？是准备服侍左右不打算回来了吗？”
“你别诅咒他”，这句话和他说话时冷漠的态度激怒了周泽，声音一瞬窜了上去：“但凡他真有点啥，我他妈不干了！”
”你反了你！”老爷子嗖一下站起来，怒斥：“鸿昌十几万名员工，关乎数万个家庭，你为了点儿女私情说不干就不干，你有没有点基本的责任感？”
“这是你的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周泽不管不顾地针锋相对。
“放肆！”
老爷子怒斥一声，骆叔上前三下两除二架住他，往他膝弯一踹，他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跟你没有关系？
你还在娘胎我就找人跟着你，林熠的母亲去世，我让人24小时盯着你，就连保姆都严格审核定期更换，从不敢留个过夜的。”
一步迈到他跟前，老爷子居高临下看着他：“你这条命是周家的，永远不可能让你随心所欲。“
”周家的？“周泽嗤笑一声，激喘两秒，仰头看着他，冷冷应道：“我爹不亲，娘不爱，哪怕这条命也不是我选的，凭什么？”
“凭你现在还有牵挂”，老爷子一脸肃杀：“我告诉你，我有无数办法可以收拾你，既然能拿走你以前的，也可以让现在的你一无所有，你敢不敢试？”
他退回沙发上坐下，眼神落在周泽不屈的脸上，稍顿片刻，补一句：“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一定会告诉程续，你所有的失去都是因为他，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和你过下去。“
周泽困兽般挣扎着，一双眼因为情绪激得血红，文斗也好武斗也好，现在的他没有兴致，
他只想离开，尽快离开。
……
“放开他吧！”老爷子朝骆叔抬抬手。
最狠的话已经说完，他语气和缓下来：“我并不是想逼你，林熠恨他爹连带着对整个周家都是恨意。
他和林家走得很近，别说回周家主持大局了，联合林家把周家搞垮恐怕更合他心意。
五十年了，我一手一脚把鸿昌从一个小门店攒到现在这个规模，我真的希望你能把它撑下去，也希望你能体体面面成个家，给周家留下一儿半女。”
老人已然松弛的眼皮半阂下来，停顿良久，再看向周泽的眼竟蒙着薄雾般的水光：“放弃程续吧，就算是爷爷求你！”
老爷子深喻软硬兼施之道，可惜了，从接到张文静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周泽的灵魂和□□就已经分了家，根本无暇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沉默半响，他堪堪挤出一句威胁的话：“我要尽快去到医院，别逼我恨你。”
老爷子拉开窗帘，接机的车早已到了，他示意骆叔拉开门，对守在外面的Law说到：“送二少爷先走。”
他看向周泽，“不管多晚，明天的例会必须到。”
……
黑色的轿车在城市的灯海中疾驰，机场高速，滨海大道畅通无阻，但双向四车道的老城区却车密如蚁，向来沉稳的司机左支右绌无法突围。
车龙绵延，离医院不过三公里，周泽坐立不安，在一个红灯口推开车门拔腿开跑。
穿着应付晚宴的正装三件套，他拼劲全力奔跑着，初秋的风绵绵拂过发稍，热血在他的耳廓鼓噪，鼎沸的人声、此起彼伏的引擎声、喇叭声，他全然听不真。
冲进医院，绕过门诊大楼，科研楼，他在消化内科胡乱抓住个穿白大褂的就问：“请问程续医生现在在哪里？”
对方上下打量他，狐疑不出声，他赶紧解释：“我是他家属，刚出差回来。”
“特诊住院部，522”
没说谢谢，周泽几步迈出了内科楼。
不过100米便是住院部，电梯人满为患，他绕道楼梯三步并两步往上跑。
不知怎么完成的登记，狭窄的长廊，他的心越来越沉，提不动脚似的，最后几步竟是跌跌撞撞走完的。
……
怕扰到人，周泽没敲门，哆哆嗦嗦推开门。
一屋子的人，程续躺在病床上，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他英俊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就像两人从没有经历过别离一般，冲周泽语调轻松地打招呼：“来啦？”
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奄奄一息，那么鲜活那么惹眼。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周泽抬起一只手虚虚捂住眼，仰起头，几轮深呼吸才摁平了自己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这一路，他到底有多么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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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是出现了